"呵,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由轻至响,从低到高,最后变为狂笑:"他回来了,来找我报仇,报仇,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般肆意地笑着,笑着,笑得前伏后仰,笑得身体颤动不能自己,笑得幽幽深曈泛出晶光。
笑声中,他告诉我,从今天起,我是他的侍从。他说他要把我留在身边,要看看我的好少爷究竟想干什么。只是他猜错了,我不是明计划的执行者,我被赋予的角色只不过是个旁观者。
只是静静的做个看客,不知情,不插手,静静地看罢了。
第五周
日子比想象中好过得多。
谢辽云既不要我服侍穿衣,更不为难我揭我的底。平时只要跟在后头接接披风,倒倒茶水,最多报个腿传个话,相比前几周,实在逍遥自在。原本怕事的家丁也开始和我搭话,更有甚者如刘管家讪讪捧着礼盒,要我替他美言几句。只有朱贵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姓谢的一定说变脸就变脸,你要小心。"
那姓谢的变脸速度的确很快。前一秒还在房内神情恍惚,一出门就精神百倍,神采飞扬。不过这种镇定在知情人眼里,多少有些硬撑的味道。他知道瞒不过爱将肖闻星,所以在他眼前也不刻意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反而喜欢用"你家少爷回来了"之类的话逗我,看我变脸。终于有一回肖闻星看不过去了,提醒他从棺材的外形和土壤的堆放来看,坟墓明显是被人掘开的。他只是笑笑,端起茶杯,洽一口,放下。那悠然的神情好像在说他知道,又好像告诉肖闻星,他不信,他认定明会回来。
那一瞬闪过的固执表情看起来像个孩子,几乎让我产生见到明的错觉。
不知是不是所谓的上位者,骨子里都像孩子一般任性。
肖闻星见状不多说,只是无奈的轻轻叹息,就像我当初纵容明的一意孤行那般放任他的主子。
不知是不是所有光背后的影,都习惯于顺其自然......
第五周,就在谢辽云状态时好时坏下,平平安安的度过了。
第六周
天气逐渐转暖,他坐于院内品酒赏月,我尽职地待在一旁不时替他斟酒。
最近几天,他有些不耐烦,时不时发些小脾气。
原本负责提醒他失误的肖闻星外出,没人劝。于是他把府内家丁吓得只要他在三尺以内便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后,才有所意识。
明月当空,清冷冷洒下如水般光华。
记得也是这样的天色,明硬拉着我偷跑出去,一路行至西北边界,高昂的兴致才被大雪削弱。他的身体一向不很好,在外晃了好几天,怕是经不起风寒,只好窝在客栈里喝酒。
"早知道应该挑夏天出门。"他扬头喝下第二十一杯酒,刚要再往里倒被我拦住,秀眉向上一挑,左手飞速向我劈来,攻势凌厉。
我料到他会来这招,微笑侧头,避开他的"西窗剪烛",抽回左手一招四两拨千斤化解攻势,知他趁势又斟满一杯,等我用擒拿手与之周旋,干脆下击桌面,震松他的右手,然后内劲一收,将酒杯捉住,仰头饮尽。
他淡淡一笑:"你应该表现的弱一点,这么不留手,不怕我除掉你?"
"无所谓。"我也淡淡一笑,在他面前我向来不加掩饰,本性流露。
"真的无所谓就应该让我多喝几杯。"
"不行。"
"那你把面具摘下来?"
"不行。"
"唉,"他无奈的摇头:"你连命都无所谓,还要计较这点。难道你就这么讨厌和我长同一张脸。"
"我是你的替身,替身的责任就是不泄漏身份,让正牌完好无损。如果你答应戴上面具,我到可以考虑摘下来。"
"我才不要躲躲藏藏,总让你替我冒险。倒是你,连命都无所谓......你活着若只是为了做我的替身,那要是哪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看着办吧。"好吃的吃了,好穿的穿了,好住的也住了,若你死了,我在这世上就真的再也无所牵挂,到时候真有人要我去死也无妨。
"黎,过分无欲无求会短命的,你要对生活多一点执著,"他的语气活像圣哲,不过见我挑眉又加了一句:"少管我一点。"
我又何尝不知你的苦心,即使是有时多喝一杯酒,也只是为了引我出手阻止。但我出手也还是因为知道你并非一定要喝,若真固执起来,我恐怕也挡不住的。至于对生活的要求,我吃饱穿暖实在是想不出更多,要绞尽脑汁未免太过辛苦,我也懒得多想。
"安篱。"
"在。"
"你家少爷当初怎么会把我捡回来的?"
"少爷从未告诉小的。"
"猜。"
"因为少爷是个好人。"
深深吸了口气:"......其他原因?"看得出他在忍耐。
"这......少爷是个大好人。"我重复着自己也觉得愚蠢的答案。
掌风带着烦躁和愤怒迎面迫来。
接着,酒壶尖锐的破碎声撕破静寂夜空。
我闷哼一声跌倒在地,口中襟前是甜腻腻的血腥味,地面上是清冽冽的酒香味,头顶上是风雨欲来的火药味。
还好不是打脸,否则面具的事就穿帮了。险些习惯性的扬起唇角,被我硬生生的压回去,艰难地埋头下跪:"大,大人饶命......"
"真想活命就说实话!"他上前揪住我的领子,暴躁得像只失控的狮子:"我不信他会留一个废物在身边!"
"小的......确实不知......"明真的没告诉过我。
"说!!!"
领口的手越收越紧,原本在胸口的剧痛变为钝痛,经脉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鼓一鼓,感觉前所未有的真实。
是的,我可以猜。他在我面前从不伪装,因为他知道瞒不了我。不用告诉,我也知道救你的原因。
周围的人全都已失去知觉,只有你一个在大雪中挣扎,那晶亮的渴望活下来的眼神如此触目,他要看你活下去的样子,要看看如此一个生存欲望强烈的人,让他活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作为,和不把生死当回事的我做个对比。
不是同情,更不是一见钟情,他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看戏。只不过,在看戏的过程中,他沦陷了......
如何,若告诉你,你是会愤怒得把手收得更紧,还是惊讶得把手松开?
脖子上的手让我窒息,这么不分轻重我还有机会告诉你么?
正在考虑是要就这么被他掐死,还是挣扎一下,继续活下去当个称职的看客,他忽然大声嘶叫,手一松,痛苦地捂住不断剧烈抽搐的脸。
"明,明,不是的......"他声嘶力竭:"我不想......留下来啊,留下来,我们可以重来啊,留下来----!"
左将军带领一队侍卫问声赶来,却见他半跪于地,神色癫狂,声声悲凉入骨,听得叫人心颤。
他,中毒已深。
第七周
檀香絮。
香若檀,毒如其名,效力不强但绵绵不绝。一旦中毒神志恍惚,幻象不断。中毒者少沾酒,最忌情绪激动。
谢辽云所中的毒,正是他房内家具逸出的香。
听守卫说,肖将军还未归。四天后左将军终于查到毒名,将卧室内家具一并拆空、烧毁。
我被早早关入牢房,但终因谢辽云神志不清时用手指着我说的那句话,愣是没敢为难我。
谁敢动他我就杀谁!
没人知道这句话算不算数,不过主子是他,得罪不起。我安全地待在牢房里,慢慢思考这样百无聊赖的生活到底值不值得,要不要干脆一走了之。
值不值得?
谢辽云的生死我不感兴趣,留在这,事情只会越变越麻烦,但一走了之后的生活我还没打算,嗯,还有明最后的委托。
许多事我都清楚。比如中了檀香絮要控制情绪,尽量心平气和;比如红儿消失意味着朱贵平的一生幸福断送;比如谢辽云的那句话是指着明说的不是我......但是应该是我最明白的朱逸明的最后心愿却使我伤透脑筋。他深知我,若他给我切实的任务,那再难我也会尽力而为。我唯独不喜欢的是和人正面打交道,麻烦,我不愿争些什么,他却给我差事,让我与人周旋,还要不露馅,争个席位好留下来看他布的戏。
明,你到底在想什么?
正伤神,守卫又送进一个犯人。
胡扎满脸,污垢满身,憔悴潦倒得差点让我认不出来。
他被推进对面的牢房,见我一直盯着他,有些不满。
"看什么,张目骞,听说过吧,在战前弃主而逃的张目骞,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再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他的话气势汹汹,但语气平淡,表情黯然无光。
张目骞,原本朱家一名智将,在战场上无拼杀之霸气,但擅长智取。当初儒雅的风姿也是小有名气,现在却便成这样。
记得是在我方与谢辽云拼死一搏的那一战前,他离开了。有许多人责骂他,可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错,他的判断正确,那时我们气数已尽,胜的可能微乎其微,他有家室,有个极爱他的妻子,若想与之从此远走高飞,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又何尝不可。
"安篱?!"他眼睛一亮,"你是那个少爷的贴身侍从安篱吧?"
"嗯。"
"在府里一直见你跟着少爷,难怪刚才觉得有点眼熟......喂,说起来你从未去过战场吧?"
"......嗯。"安篱没去过,去的那个人是朱逸明。
"那你从来没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了,"他啧啧地摇头:"可惜啊可惜,你可知道那些将士明知胜不了,却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是为何?"
我摇头。这一点我也奇怪,完全没有命令说擅离者杀无赦,在几乎必输之仗前,五大将领中走的却只有他。是因为相信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吗?
"他们全是被他的气质所吸引。战于沙场之上,他有横扫千军之势,却又让人感觉不到戾气;运筹帷幄之中,他有智取天下之谋,却不动声色,谈笑生风。尤其是无论脸上都带着一抹浅笑,即使知道没有胜算,笑容也依旧从容淡定。"他露出神往的表情,又渐渐转为失落:"那种人,根本不需要我来替他打算些什么。"
笑吗?那只是一种习惯罢了,我和明共有的习惯。我摇了摇头:"所以你走了?"
他苦笑:"你或许不信,那的确是让我走的动力。不过让我走的原因还是不想和妻子分开吧......哈哈,报应啊,报应......"
报应?
语气悲凉,我实在不敢多问。但是,无须多问,他用尊严换来的幸福,没有了。
"安篱,你知道檀香絮的解药吗?"
"檀香絮是什么?"
"你也不知道吗?那为什么他们认为我会知道,为什么还要把她扯上?我明明已经把我知道的全说了啊......"
檀香絮本就无药可解,过一段时日便会自动消解,但消解地时间随中毒的时间、视香味的浓度而定。当初母亲就是着了它的道,从荣华到落魄。她不甘,她对荣华富贵虽无兴趣,但她不甘于被她不屑一顾的人算计。因此她耿耿于怀,日日叮咛我要我学会心如止水,再加上我是明的替身,凡有危险的赴约少不了我,平时毒药没少沾,所以檀香絮对我的威胁不大。只是,又有人被牵连了。
在暗处久侯的左扬再也忍不住,他直径走道我门前:"你真的不知道?"
"小的不知。"
"安篱,你在朱逸明身边也见过些酷刑吧?"
"小的没有骗大人,小的......真的不知......"
他看我哆嗦着,僵持了会儿,眼神忽闪似乎在做什么决定,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走后我又恢复懒散的坐姿,靠在墙上发呆。
他最后的思考不象是针对我的,到底在想什么?
对面的张目骞盯着我:"好歹也应该再装一会儿,不怕我告诉左将军?"
"告诉什么?"
"朱少爷不会留没用的人在身边。"
"这句话谢辽云已经说过了,不过没证据。"你也没有的。
"人言可畏。"
"你会说么?"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第八周
张目骞自进来时和我说过那些话之后,再也没说什么,只是半夜里会做噩梦,不住地叫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的牢狱生活依旧,不过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被人遗忘的时侯,肖闻星出现了,深深望了我一眼,带着探究的味道好像想要看出些什么似的,然后把我带出牢房。
可能是两周被闷在牢里的关系,阳光重新照在我身上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只不过牢狱期间我不敢运功疗伤,结果胸口仍有些闷痛且四肢僵硬,走路速度缓慢。肖闻星耐心到也不错,一改以前大步流星的习惯,慢慢跟我耗着走。
他把我带到谢辽云面前。被毒香折磨后,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此时在阳光下一派气定神闲,神清气爽,看样子是抓到定神诀窍了。
他一挥手叫等候多时的医生上前替我察看。一阵摆弄后,他随医生的汇报眼神愈发锐利,似要将我刺透一般。我自管讷讷地站在旁边,没有半点心虚。伤仍在,毒仍在,内力趁肖闻星不注意偷服了药暂时化解,应该查不出来。
半晌,他果然还是抓不到什么把柄,给了些药,让我回房养伤。
回房先研究了一下,确定药没问题才服了开始运功疗伤,一除两周来的闷痛。
晚饭时间,朱贵平看到我异常高兴,说为庆祝我们喝几杯,被我以伤势为由拒绝。正兴高采烈的吃着,外头突然热闹起来。
"老爷遇刺了!"有人在喊。
我心中一凛,希望预感不要应验。刚想回头叫他在这等我他,一会儿一定陪他喝几杯,有人兴冲冲地跑进来说刺客是个面容较好的红衣女子。
不出所料地,朱贵平踉跄着冲出去,我紧跟在后,却不知去了还能做什么。
堂外有士兵守着,他进不去,在外凄声叫喊,红儿已被打伤,跌坐在地。她始终不肯回头,只是狠狠盯着谢辽云。
他被贵平一闹,马上发觉我的存在,示意要我进去。
"安篱,你认识她吗?"
"回老爷,她是府中的丫环。"
"只是丫环就有这么大能耐行刺?"
"小,小的不知。"
左扬在一旁忍不住想大刑伺候,被大人止住。"红儿,你若说出朱家密使堂的地点,我可以饶你不死。"
红儿轻轻一笑,这一笑深得少爷真传,轻轻浅浅却明艳生姿,媚中带着浓重的敌意和讽刺:"不愧是谢辽云,我的确是朱家密使,不过我说了你真会饶我不死?一个背叛者的话......不可信呢。"
他被她的话说得浑身微颤,看得出,毒素开始起作用。她满意地看着,更是咄咄逼人:"少爷对你百般信任,视你为兄弟,就连朱家得将士也交于你操练,从兵器的数量到兵将的能力都对你毫不隐瞒,而你却利用他夺他一切......"
"够了!"话被肖闻星沉声打断:"来人,先把她带下去。"
"红儿!"朱贵平先前被她的身份所惊,听到有人要带走她,又大叫起来。
而她,只是眼中一凌,气势直迫上前阻她的士卫。而后,盈亮的美眸带着恬然与爱意望向在门口嘶吼的人。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义无反顾,瞬间犹如冰冻。
红影掠起,衣诀翩翩,直逼向谢辽云,却被他一掌振倒在地,鲜红的衣裳布着殷红的血。
他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
她也笑:"今日我杀不了,谢辽云,他日你会死得更难看!"说完,自咬口中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