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夜空————易水寒

作者:易水寒  录入:11-26

我是弃婴。知道这事的除了我父母就只有叶森。父母终于没有再逼我。他们长叹一阵后决定顺其自然,我看到母亲满是鱼尾纹的眼角有泪痕,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但我不能再退让一次了。我不知道父母是否察觉到他们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倾向明显的双性恋,总之他们终于在婚姻这件事上顺了我的意。
三十岁那年,我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了。我还是在研究所做实验,业余写小说的收入却已不止比研究员多了几倍。"五一"黄金周,我去叶森的老家参加了他的婚礼。
毕业后我和叶森的联系就不如从前频繁。工作了比较忙,而且他住家里,煲电话不方便。三年后他去了美国,在纽约的一所大学里读传媒。那几年我们的联系又恢复成了纸和笔。结果他一回来,安顿好工作后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就是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放下电话后我的心里一片空荡,就好像什么东西被掏走了,散散的思绪找不到支点来凝聚。那天晚上我灌了自己很多酒,在酒吧里喝得人鬼不分,然后跟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去了他的住处。
叶森的婚礼上我是伴郎,这是对一个朋友来说最高的荣誉了。我机械地完成任务,看着盛装的叶森神采飞扬,看着他身边白纱的新娘笑靥如花,看着满座的宾朋觥筹交错。我知道自己是不能和叶森有什么的,我也没有任何立场让他像我一样单身。然而看到那喜庆的气氛,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发疯。
喜欢着新郎的伴郎,我为自己的立场哭笑不得。
回到上海后不久,所里刚好有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我拚了小命争取到了,匆匆办好手续逃也似地去了德国。在这个一直向往的国度美丽的夜空下,我的心终于又平静少许。听说半年后,叶森再度去了美国。我不禁苦笑着叹息:我们连出国都去了不同的国家,这当真是"天命"吗?我们前世究竟种了什么因,今生会结出这种总是分离的宿命之果?
我在德国待了两年。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我把越洋电话从柏林打到了纽约。叶森很高兴地对我即将回国表示祝贺。
"周桐,有没有顺便娶个德国姑娘回去?"
"没,哪有那个心思。"德国小伙子倒是有几个,我自嘲地想。
"你都三十多了,也该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我沉默。听了他这话,闪电般的画面像电影胶片般回溯在我眼前,从他现在的声音一幕幕回溯到二十年前我对他说的那句话。我的心象是被重新翻检了一遍,让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生唯一一份真正的爱情。而我知道,自己是从来不相信爱情的。
"周桐?你在吗?"
"叶森,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握话筒的手轻微颤抖。
"什么?说这么郑重。"
我的心脏在那个瞬间绝对可以跳到每分钟120下。我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到自己心脏那擂鼓似的跳动声,我几近窒息。
"叶森,我爱你。"
"啊?我也爱你啊。"他的回答里有笑意。
"我说真的。我对你说的一直都是真的。我没告诉过你,我是个gay。我一直都爱着你,我不结婚也是为了你。叶森,也许从很久以前我就开始爱你了。"
听筒的另一端是死一般的沉默。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并不要求你回应我,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会对你做出格的事。我走了,再见。"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带着柏林的夜色回到了上海。


从德国回来后我的事业又更上了一层楼。我是高级实验员,又是个写的小说本本畅销的业余作者。小说界的同僚戏称我是"左手拿试管右手耍笔杆"的三心二意者。我买了房子又买了车。这样的生活方式如我所愿,我非常满意。
一个月后,我意外地接到了雷浩的电话。
硕士毕业后雷浩就去了法国,而他这次几乎是和我差不多时间回的上海。久别重逢免不了一番热络,我们找了间比较优雅的酒吧畅谈。
长年在巴黎的生活似乎让雷浩沾染了法国人的浪漫气质。一身高档休闲装的他与其说像个科学工作者,不如认为更贴近演艺人员--他原本就很高挑英俊。我们谈了彼此的经历和近况、抱负和野心,也交换了异国见闻。最后自然而然的,话题转到了私人生活上。雷浩娶了个巴黎女郎,两个人的生活现在很美满。
"你呢?"他问我。
"我变成了彻底的gay。不想改了,就这么也挺好的。"
"天!我的第一次竟然真的给了一个同性恋!"他故作痛苦地抱怨。
"晚了。"我笑。
"那你跟他怎么样了?你那个单恋情人。"
我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他结婚了。"
"......同性恋也有很多人结婚的。"
"可他不是。他是异性恋者,一开始就是。"
雷浩张了张嘴,好容易找出可以安慰我的话:"也有许多人是被人带上这条路的。你没试过?"
我知道,但是我不敢。我瞪他:"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在大学时我要是多勾引你几次,你是不是也上了这条路?"
"很难说。"他笑得暧昧,"不过就算那样,我想我还是会结婚的。"
"你倒很传统。"
他摊开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且我挺喜欢小孩。"
"小孩讨厌死了!"我喝下一杯威士忌,"回国前,我向他告白了。"
"什么反应?"
"再无音信。"
他拍拍我的肩:"别着急。也许他需要时间恢复和接受,再给他一些时间。这么多年你都等了。"
"是啊,这么多年我都等了。可你想过吗,我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决定说出来的时候,我就有这种觉悟了:要么得到,要么绝望。"我盯着杯里的液体出神。
雷浩也久久无言。连喝两杯,他才又问:"真那样的话,你要怎么办?"
"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爱我。一个人抬起头来看星星,想着心里有个惦着的挂着的人,就够了。"
"即使他就此跟你绝交你还是爱他?"
"一辈子。"
雷浩一下子把手臂压在我肩上:"周桐,要是能做你的爱人,我想这辈子也不亏了!"
"那么,今晚陪我如何,浩浩?"
"啊?不好吧?"他明白我的陪指的是什么。
"一个人的夜空虽然美得目眩,也总会有累的时候。"我笑得不怀好意看着他,"何况一夜夫妻百日恩。安慰安慰郁闷的我吧!"
"谁跟你一夜夫妻了!"他的脸涨得通红。
"你忘了我们彼此的第一次了?浩浩,你很上道哦!干脆跟你老婆离婚,跟了我算了!"
"去你的!看在哥们情分上,今晚就陪你吧!"
我笑了,带着酒精的气味吻了他。只是我真正想吻想抱的人,又会让我等到何时呢?

 

雷浩随后回到法国,并在那里定居。而叶森又让我等了十年。
他从美国回来之前先给我发了电子邮件,然后我们慢慢恢复到通电话的程度,并且频率和内容又逐步回升。我感觉的出来,他对我的态度也在慢慢改变。尽管这改变是以年为单位的慢,但这还是让我心里的期待又一天天高涨了起来。而这一次,上帝终于没有让我再次品尝失望的苦涩滋味。
"周桐,我打算离婚。"
我愣了一下。
"我妻子有外遇,我们合不来。"
"那你来上海工作吧,跟我住一起。"我冲口而出。那毕竟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梦,我管不住自己的嘴,虽然我马上就有点后悔。
"其实我正要告诉你,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份工作,在上海的XX报业集团。而我......我也想和你住一起。"
我激动得差点把电话线都给扯了。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来比平常高了八度而且还在抖:"真、真的吗?"
"真的。"
"你确定?不会再有变数了?"
"确定!"
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喉结动了动,喉咙里一阵呜咽的疼痛。我没想到我真的能等到这一天。
"下个周我就先去上海签合同。星期二晚上的飞机,你方便吗?"
"不方便也方便了!"
从虹桥机场把叶森接回来的那天,我开着车直接带他去吃烛光晚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长大、成熟。叶森的脸上我已找不到三十年前的稚嫩,那是一张风度翩然又魅力十足的成熟男子的脸。我的心里感慨万千,除了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什么也想不出。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我朝朝暮暮都在想着的人,让我心旌摇荡。
"叶森,你这次来是有觉悟的吧?"
他笑笑:"你我之间什么都挑开了,没有觉悟我也不会来找你吧?"
"你......我......这个......"我忽然语不达意起来,全然没了平日里伶俐的口齿。
"周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如你对我那般地爱着你,但我知道,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独一无二的特别。甚至,连我妻子都无法取代。"他很认真地说。其实我很少看到叶森那么认真。
"你不必因为觉得必须回应我,而去勉强自己。"
他笑着对我说:"你了解我。你觉得我是会勉强自己的人吗?"
我看着他,就我了解的范围痛快地回答:"不是。"
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我握住他的手,坏笑着说:"你让我等了三十年,今晚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哦!"
烛光下,他的脸红了。
"周桐!"熟悉的声音拉回我悠久的回忆。西装笔挺的叶森出现在我面前,因为赶时间而使得呼吸有些急促。
我看看表:"你迟到了二十分钟啊,叶总编辑!"
"抱歉抱歉,塞车。"
"不知赶不赶得上电影呢。"我故意显得很伤脑筋。
"得了吧,周老师!今天晚饭我请总可以了吧?"
我笑着起身,搂住叶森的肩,和他说笑着一起走出咖啡厅,汇入街上川流的人群中。
两个人的夜空,终究是比一个人的夜晚要来得更加美丽,令人深深地陶醉着。

 

 

 

(完)

推书 20234-11-26 :天空的眼泪——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