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嶙很喜欢我的翅膀,总是三不五时地抚弄它,感觉手下羽毛的滑润。
「赤瞳,你背上的翅膀可以飞吗?」
我想了想:「应该可以吧。」
「能像鸟儿一样在天空飞,感觉一定很棒吧。」他一脸羡慕。
「你想试试看吗?」
「咦?」
「我抱着你飞吧。」
于是某天午后,我和北嶙来到某处空地。
他有些担心的问我摸摸我右肩的旧伤,再绕到背后反复检视暗红双翅。
「你的伤真的好了吗?千万别勉强。」
我笑着揉乱他的发,这人怎么老不相信我已经痊愈?「你自己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我将他打横抱起,意外发现他比想象中的重多了。北嶙是个男子,外表虽然颐瘦,身长却与我平齐,又能轻到哪儿去?果然是人不可貎相。
我给他一个示意安心的眼神,「捉紧了。」
长翅一振,腾上青空。
一尺、二尺、一丈、二丈.........等到升到四丈余,我低头问道:「你觉得如何?」
北嶙回以淡笑,那时对他了解不够,没能发现他的笑容其实带了几分僵硬,脸色也有些发白。
错误的认知使令人作出错误的决定,我更加往上飞去。
片刻,北嶙捉着我衣襟的手突然握个死紧,脸也一个劲儿往里缩,不停地颤抖。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你怎么了?北嶙!」
他的手改揽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发疼,低头一声不发。
「北嶙.........」
急了老半天,好容易他开口了,可全闷在口里,一个字都不明白,只依稀听到几个模模糊煳的音。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他又重复讲了几次,我还是听不清楚,他的耐性终于告罊,生气的大吼一声:「我要下去!」
我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地上,而他的腿一接触地面就逃命似地奔回家,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成虫,叫了百八十声也不肯应上一应,留我独自满头雾水的愣愣地看他闹别扭,之后数天内,我莫名其妙吃足了他狂发四散怒气的苦头。
等我终于知道理由时,已是数年后的事了。
日复一日的过去,这天北嶙下山采买。临走之前还嘱我不可以乱跑、不准乱吃东西、不要飞上天惹人注意............完全把我当三尺稚儿看待,千叮咛万交待,这拖拖拉拉地出门。
北嶙不在的时候,时间过的等别缓慢。他一大早离去,没有他的陪同我只能在家中四处闲晃,实是无聊的紧。以前他在身边,就算没事做,两个人靠在一起不说话也能渡过一天。现在不过一个时辰我便已经坐不住,不停走过来踱过去,简直就要发疯,连家中有几只蚂蚁都被我数了分明。盼啊盼的,也给我盼到了夕阳西斜时。
我跑到家门口不住向外望,期待能见到北嶙的身影。可是等了半天,天色都暗全了,他还是没有回来。北嶙说过傍晚便返,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心中惴惴,我恨不得立刻跑出去找他,但若被其它人发现了......若和他错开了.........我烦恼的不知如何是好,地板都让我踱平了一寸。忧心随着外头月色渐升愈发严重,我总算顾不上北嶙的嘱语,下山寻去。
一路匆匆而下,运气还不错,在接近山脚的地方便已找着他。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愕的说不出话来。
北嶙,在残杀他的同类。
他的动作优雅,彷佛跳舞般的轻盈美好,每动一下便有血花喷散而出,又一个人类倒下。
他仍然是笑的,但笑容不若以往带了一点点淘气、一点点奸诈、一点点迷糊和很多很多温柔。此时的他笑的绝美,笑的妖媚,却也笑的如冰凌般,冷酷而割人。
我简直不能相信那是北嶙,是那个善良温和、爱缠着我说东说西的北嶙。潜意识中不停的希望那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但我又十二万分地确定那是他本人。
北嶙媚笑着杀了最后一个,向这儿撇了一眼,缓步走来。
我不知道现在该作何反应,面对这个是他又不是他的人,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步步逼进。北嶙手上拿着一把刀,上面还残留那些人的血迹,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连成一道细细的红线。我望着他又望着那把刀,不能肯定他是否也会用它,杀了我。
北嶙在我面前停下,脸上仍是挂着娇艳的笑容,我想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而他果然又一次,举起那把刀。
就这样吧,北嶙救回的命,让他拿回去又有何不可?我还是感谢他,感谢他陪我过了这么美好的一段时光。刀身挥落,我闭上眼,等他结束我的生命。
但是他没有。
刀,终是在我额前半寸停下来。
睁开眼睛,北嶙依旧在笑,也依旧笑得邪媚。
但这次,却又隐隐多了些东西,而这些东西让我心疼。
忍不住伸手将他揽进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身子小小颤了一下,任我搂着。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听到他哽咽的低语:「你以为.........我会杀你吗.........」
心脏猛地收缩,强烈的愧咎漫天盖地袭来:「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错怪你,对不起,不了解你,对不起,伤了你.....................
胸口渐渐濡湿了,他在我的怀中无声哭泣。
我抱着他,想起那次他说「不只异族人值得怕」的笑容。
我想我懂一些了。
夜深露重,北嶙畏寒似的往我身上不住摩蹭,拥住他闻着他特有的发香,我轻轻地笑了。
几十年过去了,变的事情有很多,不变的事情也有很多。我与他由相知到相守,北嶙对我愈来愈任性,我也巴不得能把他捧在手中疼。令我惊讶的是北嶙竟不曾老去,依旧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相貎,我一度好奇,却从不询问,或许,北嶙真的不是人呢。
夜鸦过际的叫声援了他安稳的睡眠,他皱起眉头蠕蠕身,口齿不清的喃道:「......赤.........瞳.........」
笑意加深。赤瞳、赤瞳,他总爱喊我的名,总赞我的眼睛如红玉般引人。但他却不知对我而言最美的,是他如星如月如日耀眼的清瞳,我第一眼便爱上的清瞳。
「继续睡吧,我在这儿呢.........」
他不是人,那又如何?
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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