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到之处是一个偏僻的山中小屋,看看屋内网丝成堆,只有一张木床和一条破被与扑面而来的腐朽味道便知是多年无人居住。
寒若风先让冷怀璧在床上坐下,毕竟他病还没好全,今次的恶斗和奔波的确是耗去了他许多体力,再加上自己不要命似的以凌波步飞离敌阵,也难怪他离站都站不稳了。
借着自破牖照进的月光,寒若风找到一根断了好几截的蜡烛,将就地点燃了它,然后推开那已经没有多大遮掩作用的窗门,想让屋内那难闻的味道散去,岂知年久失修的窗门竟就这样啪的倒了下去,溅起了尘土,惊到了冷怀璧,却也惹得他笑了。
「师兄,别忙了,这样就好。」随意以袖挥挥因窗门倒下而激起弥漫在鼻间的灰尘,冷怀璧噗地笑道。
寒若风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与空空的窗框,看来自己对这屋子不能出太多的力,否则一不小心便会将它化成灰烬了。
「好点了吗?」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荒芜院子和静谧林子,确定没人追来才放心地转身探视冷怀璧的脸色。
「好多了。不过......师父和祺祺他们......」
「他们会自保,不必担心,待天亮若师父没联络我们,我们便动身去找,好吗?」
「嗯。」
「那么现下你需要好好休息,躺下吧。我来守夜。」说着,寒若风已强逼着冷怀璧乖乖躺好,皱着眉拉过破被为他盖上,心中思索着改天应得上街买些必需品才行。
「师兄,他还会追来吗?」
寒若风望了一眼窗外,随即回头笑道:「应是不会了,怎么了?」轻轻拨开盖在冷怀璧前额的发丝,回想起方才的惊心动魄,着实让他心窒!
算是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加害怀璧,否则在他脱手而离的那一瞬间,自己早已胆破心痛了!
「不......」迟疑了下,在寒若风不解的眼神中,冷怀璧讷讷的向床内移动,让出一半的空间,「......师兄若不嫌弃就一起上来睡吧......」毕竟为了护两人周全,师兄也是付出了极大的心力,好不容易脱逃了,怎还舍得让师兄一个人守夜。
寒若风看了眼那对两人来说有点小的床,调笑道:「怀璧,你确定?我怕我睡相太差把你丢下床了。」
「没关系,师兄费了那么大的精神,是要好好休息的。」睡相差?师兄在说笑吗?以师兄这样温雅的人睡相怎么会差?怕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点也能好好休息吧......师兄你啊......真是太温柔了!
「那么......师兄我就不客气啰!」开心的跳上床合衣躺下,寒若风长长嘘出一口气。其实他也有点累了,毕竟跟一个实力不亚于自己的人打实在是有些费力。何况,对于怀璧的主动邀请,他不会说不的。
冷怀璧笑了笑,道:「晚安,师兄。」
「晚安,怀璧。」拽拽破被将两人掩好,寒若风回笑。
转身背对寒若风,背部过热的暖意让冷怀璧一下子就坠入了梦境。
很多年,他没这么安逸的睡过了......
也许,是太累了吧......
「怀璧,我喜欢你坦率......」低低的、轻轻的,彷佛呢喃......寒若风好听的声音如同催眠曲,在冷怀璧无意义的一声嘤咛后,他也含笑睡去。
东曦既驾,天色方蒙亮,寒若风悄悄起身,看了一眼犹在酣睡的冷怀璧,见他因冷而瑟缩了下,连忙将被子给盖了回去,严严实实地扎在他身下。
寒若风望着那张安然的睡脸沉吟着,一盏茶后才整整衣襟与发丝便轻声飘了出去。临离去之前还不忘回头检查小屋四周的动静,在瞥见地上昨夜被他推落的窗户时,衣袖一甩,将窗子给封了回去,动作之轻之巧,屋内的人完全不知身旁的人已经离去。满意之际,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然后内力一提便轻松地往镇上的方向跃去。
寒若风戴上向冷怀璧拿来的人皮面具化身成一个面孔平凡无奇的老实人,又收起了习武人惯常的气息才缓缓地走上街道。
昨夜匆忙出逃,阻碍重重,好不容易逃到的地方是距离杭州二十多里外的山中。上山时寒若风便借着依稀月光与好眼力看清了山中的形势──森林密布,浓荫遮天,草丛高直里毒蛇猛兽出没,那一双双野性、发亮的眼睛他可没漏看。且山路狭小、杂草遍生地几乎看不见,弯弯曲曲有如天然的五行阵法。而山麓处的小屋周围则是自成一平地,周抱林木,再北面一点风声啸啸,似乎是从很深的谷底传上来的,他猜测那里有一悬崖。从山下到山上隐密危险,前着耸木与野兽,后临危崖与悬壁,若无十足功力的人只怕一进去便沦为野兽的腹中飧了,纵然高强如昨夜的那人,闯过了这些天然屏障,也得费一番功夫去解冷怀璧顺手撒下的迷魂幛──以人之欲望迷人心魂而阻其脚步使之不得前进,若无解药,终生困之。
小屋的环境正适合让他们暂时居住,安全也暂无疑虑,因此他才放心让冷怀璧一人待在山中,自己跑到镇上来购买物品。
农家人起得早,卖菜的早已整理好摊子准备让早起的妇人购买。寒若风站在吆喝着的大叔面前,盘算着要买几样菜与买只鸡给冷怀璧补身时,一群人从他的后方嘻嘻嚷嚷地走过。
一行五人,个个身上都带着武器,不是刀便是剑,再者便是鞭,依其脚步声听来,应该是属武功中等之资。寒若风飞快地回头一扫,装作四处顾望的路人,看见他们腰上各别上三大盟的令牌,再从他们的气质与对话看来,他们是武林榜上第三级参加者。
「嘿嘿,你知道昨夜有个人夜闯武林别馆夺取武林榜的名册吗?」五人之甲卖弄神秘地说着。
寒若风一听,神情一凛,聚精会神地继续听着,手下还不忘挑着要买回去的菜。
「夺取名册?那个东西能干麻?」五人之乙疑惑。
「夺名册,改名次啊!你想想,若是能毫不费力的登上第二级,那可说是又多了一层胜利的关键,武林盟主的位置又更近在眼前了啊!」
「名册呢?他拿到手了吗?我也想改个名次啊!」五人之丙迫不及待地追问,急切的模样显然也是一个好高蜻h之人。
「名册要是那么好夺,名次要是那么好改,那么武林别馆的人也别想在这道上混了!你想改,大家都想改,想得美哩!」五人之丁不屑地道。
「况且那日分明在大家眼前公布过的,名次若能擅改便好了!这样一来还有谁要去抢夺那第二级三人身上的盟主令牌!何况,如此高手不用改名次也能顺利晋升吧!」五人之戊睨了他们一眼。
「没错,夺名册大概只是一种借口,其实那人想窃取的也许是其它东西!」甲说。
「那么他要取的是何物?」丙问。
「不知道。听说是空手而回。」
「那么,他到底是失败了?」
「别急别急,说失败也不尽然。」
「那么是?」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人可好功夫,半夜潜进武林别馆竟然无人发觉,轻功之高来无影去无踪,连武林榜上排名前二十名的守卫都没一个人警觉,直到那人窜进了齐月盟护法的房间时才被发现。齐月护法可不是叫好玩的,马上挥扇一扫,削去了那人的衣角,那人也不笨,见事迹败露马上破窗而逃!逃时却被迎面而来的天煞盟护法给遇了上,但那人武功竟比天煞护法高,几招之内便伤了人,天煞护法受了伤还是追了去,如今人都还不见回来呢!那人纵使没将名册拿到手,可也闯下一番名气了!」
此话一出,其余四人惊叹,连寒若风也惊觉不可思议。
天煞盟护法便是修罗,寒若风自己是亲眼见过的,在武林榜上的排名是可排进前五名,除了三大盟主外便只有白羽尘可胜过他,怎么竟然会几招之内败下阵了,不但让偃颂恿诉€受了伤!?真的那人厉害如斯?
「那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胆色与武艺!」
「嘿嘿,听武林别馆的人传出来的消息,那人驾轻熟路,显然是去过别馆,因此推测有可能是武林大会的参赛者,或是......武林别馆内的内伲‖F在正为了这事在馆里大肆调查呢!」
寒若风听到这儿,已将事情弄得八分明白,将挑好的蔬菜付了钱后,他转身往武林别馆去。
一个夜晚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但他们师徒被不名人物追杀,连武林别馆三大盟高手聚集之地也不得安宁,这武林大会究竟还是扯出了许多恩怨情仇了!事情到此番地步,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而且师父还未给他们消息,纵然心知师父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和祺祺,他还是与怀璧同样,不免担忧。
「你是谁?这儿暂时不能让人来了。」刚到武林别馆前,寒若风就被叫住了,来者正是齐月盟护法白羽尘。只见他满面笑脸,然还是看得出眼底有些淡淡的阴暗,许是昨夜被那偃私o扰得不得成眠吧!那人武功高过天煞盟护法修罗,想来对白羽尘而言也是不容易应对了。
「在......我、我只是路过,看这么多人进进出出好奇而已......」一句"在下"本想出口,但转想之间惊觉不对,连忙以一个老实平凡的口吻说出。
「......人多就好奇?那么街上人潮也多,怎么你一个平凡人好奇到这儿来了?」白羽尘眼中一闪,挑眉直问。
寒若风暗中叫惨,白羽尘可是聪明绝顶,怎么会让他区区一个别扭的借口给唬弄过去,早知他不该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到武林别馆来的!
「阁下的脸真是面无表情啊!不知是生来本是这样的面目还是......人为的呢?」话音未落,白羽尘突地出手袭面寒若风的面门,风驰电掣!寒若风也非驴子,急忙一跪,双手抱腹,哀嚎便出了口。
「啊啊!我肚子痛!」
「肚子痛?那么随我来找大夫吧!」白羽尘扑了空,毫不泄气地将手势一转,就要擒住寒若风的手臂──寒若风身子突然一倒,「真的好痛啊!我要找茅房!」白羽尘又抓了一把空气。
「茅房不管用,有病就要找大夫!」白羽尘见抓人不成,眸光一闪,已经起了杀意!他收回手,微一提气,眨眼间便晃到寒若风面前,扇子一张,周缘蓄积了锐气往寒若风大开的胸前一挥──寒若风身后柱子上的龙珠被劈成了两半!
寒若风虽早已警觉于心,仍只是堪堪一避,因为他不能露出任何武功,那只会招来更大的祸患!在追杀他们的那人现身之前,他在外头都只能以平凡人出现。
然而他的逃却是白羽尘的追,一来一往中,寒若风躲得狼狈,白羽尘却攻得犀利,招招尽往寒若风周身大穴去!两人如同孩童玩着鬼抓人的游戏,过了十几招后,寒若风心知这样下去他可一定是会被白羽尘给缠住,早晚都得暴露身份,既然迟早都会是同样的结果,那倒不如由他自己坦白。
「请等等,白护法。」于是寒若风以内力灌注在声音中,在与白羽尘错身的极近距离中发话。
白羽尘耳中一鸣,微愣,杀意渐收。「是你,寒──」
「不,别大声,就以这样谈话吧。」
「好。你来有何事?」
「只是听闻武林别馆遭人闯入,是为夺名册,实则为了其它东西。」
「呵!你的消息可真快,想必镇里已经传得沸沸洋洋了吧。」
「白护法别这么说,武林别馆要压下这件事并不困难,想必是故意放出去的风声。」
「你倒很明白。」白羽尘扬眉,赞赏。
「过奖。那人是谁可有头绪了?」
「没有,不过能打伤修罗的人不多。」
「修罗还没回来吗?」
「还没,不过估计他应该是追丢了,那人轻功胜过修罗。」
「是吗?可知往哪个方向去?」
「......你问这有何事?」
「昨夜被袭击,逼取令牌,幸而逃脱,只是我与朋友因此分散了......」
「你怀疑这两件事有关?」
「也只是怀疑。」
「......好吧,告诉你,他们往东面去了。」
「东面!?」寒若风大惊,匆匆丢下一句"后会有期"便纵身奔往来时的方向去!
东面,那正是山中小屋的方向!
七
睁开眼,触目所及是网丝成堆的屋顶,与看来似乎将要拦腰折断的屋梁。冷怀璧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了,他昨夜与寒若风逃奔来此。
随手一摸,他这才发现他随身的玉佩不见了!想必是昨日奔逃时掉在半路了!玉佩会被那人捡了去吗?
忆及那双野兽般的眼,冷怀璧心中一紧......
幸好......幸好不是回到那个残酷的地方......玉佩丢了没关系,只要师兄给他的玉佩还在就行!唯有那个是绝对不能丢的!
坚定地抚着自己的胸前,冷怀璧庆幸那块暖暖的莹玉还乖乖无事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掀被而起,这才发现身旁的寒若风早已离开,伸手探探温度,才晓人早已离去多时。微微叹息,他多年来没有像昨夜那般......一觉无梦。往日就算有梦,也只是梦魇与痛苦,从不像待在师兄身旁那样的安心......
推开屋门,刺眼的阳光晒了进来,冷怀璧抬臂微微一挡,发现日正三竿,看来他是睡了很久,也难怪寒若风早已出门,想来应该是去镇上买日常用品了。
咕噜噜......尴尬的声音从冷怀璧的腹中传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红了脸。
幸好师兄不在,不然可失态了!冷怀璧幸幸地想。
肚子饿了,眼看寒若风也不知何时回来,冷怀璧便四处环顾了下,想找找是否有些野生蔬果可食,却惊见有个闪闪发亮的物体,心一慌,他忙快步往西去。
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会遇上危险,因为这林子隐密,且周围有他撒下的迷魂幛,一般人应该是闯不进来,当然寒若风除外。
不过他误算了......他以为发亮的物体是寒若风在迷魂幛中困住,但他没算到眼前躺在地上的这人也不算一般人,能够平安无事到达迷魂幛的最后一层,的确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对于地上蒙面的布已经脱离面孔的男人,残暴无情之名他是听过的。冷怀璧该转身逃离,或撒下药散毒死这人,或是借这人握在手中的柳叶飞刀一举杀了他的......可是这人受伤了,他身边的草地沾满了血,弯延而下在一个低洼的坑洞中汇成了一个暗色红滩,且口中不时低吟痛呼,再看看他的脸色......印堂发黑,嘴唇发紫,显然是中毒了!
这下,也许不用自己动手他便一命呜呼了!冷怀璧失笑。
不过既然这人已受伤,且不是昨夜追杀他们的那人,那么发挥药师的医德救人也是应当的吧?况且依这情形看来,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是男人。因此,冷怀璧背起了他,明显地感觉移动他的那一瞬间,受伤的身子震了一震,僵硬得不可思议。冷怀璧叹了口气:这个人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警惕着别人啊!
不过,他是不是跟自己很像呢......随时随地都紧张着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被抛弃......
「......你......放......开我......」
虚弱的声音自背上响起,冷怀璧偏头望了他一眼,心中佩服他都已中毒甚深且受伤甚重还能保持清醒与他问话,果真是个武林豪杰!
「我只是带你去疗伤,否则你就要永远困在这迷魂幛中了。」身上背着一个大男人,这对冷怀璧来说的确有点吃力,无法可使,为了尽快将伤者带到小屋医治,只好咂痣吷巷h往小屋去。
「......」男人沉默,奋力张眼后依稀只见一个不算宽厚的背膀与乌黑发亮的发丝,还有自这人身上缓缓散出的莫名药味......
他是谁?脑中疑惑,闪过几个可能人选,却没一个像他。
是谁好心救了一个以残酷闻名的修罗呢?
没有想出答案,撑不了多久,黑暗还是拜访了他。
放下男人,冷怀璧早已满身大汗。伸手探探男人的气息与额上的温度,十分烫手,他连忙先喂了男人吃了颗退烧丹,然后去方才赶回来时在屋旁发现的一口井打水。
男人烧得厉害,已经失去意识,冷怀璧心知他身上的毒也可能发作了。因此加紧了脚步,拧了条湿巾盖上男人光洁的额头后,他顺手又喂了一颗解毒丹,而且不顾礼仪地一把扯开男人身上沾满血污的衣服。
震撼!冷怀璧无法想象,究竟这男人遇过什么事,竟会将他的身体损害至此──交错纵横的伤痕,一条一条有如大红蜈蚣地爬满他整个身躯!还有那坑坑疤疤宛如下雨过后的泥浆路,一洞一洞的打在他本来光滑的皮肤上!满目疮痍的身体让冷怀璧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