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闭门思过」的翔一明白别院绝非清净之地,神不守舍的小夜或许没留意,但不时到别院窥探的下人可没逃过翔一的法眼,二人必需谨言慎行,否则又惹事端。
但见小夜一天瘦似一天,本来明亮的眼睛也失去神彩,翔一好心痛,那晚小夜送饭来时居然晕倒,他吓了一惊,一时情急的他,差点误事。
小夜如梦似幻的表情令翔一怦然心动,发觉自己动摇的翔一及时煞车,但话却说得太重了,翔一至今仍无法忘记小夜那伤心欲绝的表情。
自从那晚以後,他跟小夜碰面的机会几乎是零,他觉得小夜在逃避他,难道他生气了吗?但就算生气也不奇怪吧,他为自己奉献一切,却换来无情责骂,他可以不生气吗?一想到这儿,翔一便很後悔。
是的,他爱小夜,水泽等人一再强调小夜是他的绊脚石,这点他绝不认同,小夜的存在给他勇气,令他第一次为自己是「白城翔一」而感到自豪。小夜绝对是他今生的挚爱,甚麽性向问题,他已不在乎,即使被人叫作同性恋,他也不介意,反正如果失去小夜,即使能做「正常人」,又有甚麽意思。
如果翔一只是个小老百姓,他早就不顾一切,和小夜在一起了。可惜翔一不是普通人,他是白城集团统帅的候补人选,自小即以此为人生目标,除了成为当权者外,他想不到其他出路!
因此,尽管对水泽等人感到厌恶,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只要成为白城的主人,便可以和小夜在一起!现在的他只能忍耐,明天,自己的命运就看明天了!
幸福摩天轮 51
今天是集团成立的周年纪念日,也是公布承继人的大日子,白城家上下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严造是白城家的当家,集所有权力於一身,他的话就是圣旨,无人可以违忤,亦无人可以置喙。他性情孤僻,独居於章园,只由一个老仆服待,没有召唤,任何人均不得擅进。
他不但是白城的一家之主,也是企业世界的皇者,由於他一早公布会在今天宣布继位人选,商界莫不翘首以待,获邀出席庆祝活动的人无不希望趁机和新贵见面,拉拢关系。
但就在前一晚,严造突然通知各人,今天早上十时在主屋大厅集合。他认为承继人的问题是白城家的家事,实无需在公众场合做秀,故决定公布人选和纪念活动分开进行。
「芳人,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承继人之位非你莫属了!」可南子沾沾自喜地说。
她经父亲安排,嫁入名门,成为人人称羡的白城少夫人,满以为自此便可过美满的生活。可惜丈夫不争气,屡受老爷冷侍,自己的婚姻生活又不如意,丈夫还与女人搭上,最後更醉酒驾驶,失事而死。
年纪不小的可南子只好把一切希望押在芳人身上,但原本以为独子可顺利承继财产,却又杀出翔一这个程咬金。
「知道了啦,翔一那臭小子...哼,我不会放过他的,他只是个杂种,有甚麽好吹嘘?」
缺乏父爱的芳人一直对翔一恨之刺骨,在他眼中,这个小老婆所生的孩子以前和自己争爸爸,现在又和自己争家产,真是可恶之至!
「来吧,我们快到大厅去,迟了就不好。」河崎理事长也容光焕发,会长的位子似乎已成囊中之物。
主屋那边喜气洋洋,可别院那边却一片混乱。
水泽副理事长等人也一早便来到,却发现翔一像疯了似的,在屋後收集垃圾的地方乱翻。
「怎麽了?发生甚麽事?」一郎问。
「小夜...小夜不见了!小夜不见了!」翔一双眼布满红丝,以颤抖的声音诉说。
「那有甚...」还想再说下去的一郎被其父阻止。
水泽以柔和的声音说:「翔一少爷,小夜可能出去走走,过一阵便会回来,时间到了,我们先去主屋见会长吧!」
「不...小夜真的走了!」翔一满头是汗,神色慌乱:「他把自己的东西全丢掉,这...都是我不好,我骂了他,他...」
「翔一,我们先去主屋,待会再派人找小夜吧。」
「不,小夜走了...」翔一呜咽。
「翔一!!」水泽大声喝令:「到主屋去!」
六神无主的翔一任由水泽等人拖走,其实昨晚小夜一直躲在门廊偷看他,他是知道的,但却没有说破。
当时他就好想向小夜说句对不起,但还有一天,过了明天那关再说吧!反正如果得到承继人之位,以後再慢慢补偿他也不迟,如果失败,则万事俱休,莫说相爱,两人连立足之地也没有,故他没说半句话便回房。
但不知为何,翔一昨晚便老觉得心惊肉跳,那种不祥的感觉令他坐立不安,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太紧张明天的公布仪式。岂料一早起来,却见小夜并未预备早点,立觉不妙的他冲进小夜的房间,赫然发现里面竟空无一物,小夜的东西全不见了。
他在屋中四处找寻,竟在摆放垃圾的地方发现小夜的东西,昨晚一直压在心头的不祥感觉再度抬头。神不守舍的翔一最後就连自己如何被押换衣服,如何走进主屋的大厅,他也不记得了。
幸福摩天轮 52
「我今天召集各位到来,是要向大家宣布承继人是谁。」严造以平稳的声线道。
白城家的成员以至集团内的要员,全都齐集大厅,全神贯注地听严造的演说。
「作为白城集团的统帅不但要有谋略有智慧,而且也需要有无比的勇气,敢於承担,想我白城家自明治维新起,便已是日本的名门,我们的生意遍及世国各地...」
严造滔滔不绝地说着,但翔一一句也听不进去。小夜把所有东西丢掉,那是说他不会再回来罗?那些「垃圾」中有衣服、课本等等,还有一个淡蓝色的小盒子,那是放生日礼物的盒子!那麽,他是只把项鍊带走了。
小夜说会当成重要宝物的项鍊,翔一可一次也没见他戴过,本想问他,但苦无机会。
「啊!」翔一蓦地站起,众皆愣然。
『那是我一辈子最重要的宝物,到死那天也要带着它...』
「不要!小夜!」面色发白的翔一不理在座各人,疯也似的冲出大厅。
「翔一!」翔派要员大惊失色。
水泽一郎还想起身去追,但其父却认命似地颓然坐在位子上,心想即使追出去也无法挽回了吧?多年心血付诸流水,众皆无言。倒是芳派的人大喜过望,喜形於色。
「好了,碍事的人终於走了!」芳人洋洋得意地说。
大厅中的人交头接耳,而严造则一言不发地站着。过了一会,他便向自己的第一秘书船津小声吩咐了几句,然後便离开主屋,回到章园。
「会长说继位人选押後到明天才宣布。」
芳派的人虽有点不满,但反正他们已胜券在握,故还是乖乖散去,而翔派的人则在大厅中发呆。
「爸爸,要不要追翔一回来?」
「那废物你还管他干甚?」水泽副理事长冷冷地说:「河合、西崎,请你们来我家一趟。一郎,你立即通知小关和田原部长,说有急事要商量。」
虽然严造并未即场宣布由芳人接位,但除非奇迹出现,否则翔一应已无望。刚才还很沮丧的水泽立即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把打击减到最低,至於翔一和小夜的死活,他是不屑多管的了。
幸福摩天轮 53
翔一发狂似地拉住一名司机,要他载自己出去。他由附近的往宅区开始,沿公路一直找寻小夜的踪影。
翔一像没头苍蝇般找了半天,最後在一个公园内被开车追来的船津截到。
「翔一少爷,会长有事找你!」
「我没空见他...」翔一语气极差,明显是把心中的恐惧发泄在船津身上。
「小夜不见了吧?会长已吩咐人去找他,你就先回家吧!」
「啊?!」翔一愕然。
发觉事有跷蹊的翔一乖乖听话,与其自己乱找,不如借助白城之力来得有效。反正事情纷沓而至,他亟需冷静一下,顺便解开心中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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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严造再次在大厅中向众人训话,今天翔一也不在场。
「水泽,你们那麽早就到罗,我还以为你们不来哩。」河崎理事长趾高气扬地说。
「今天是白城集团的大日子,我们岂能不到。」水泽副理事长笑着回答,但其子一郎已气得面色发白。
「等会我们会开酒会,庆祝芳人接位,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凑凑热闹。」
「啊,不客气,我们还有事办。」
「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们,放心吧,芳人位继位後你们就不必那麽操劳罗。」
「好说好说。」
河崎和水泽的虚伪对话持续不了多久,严造便在船津陪同一到场。众人各自归位,等待最重要的一刻来临。
「我有两个孙子...翔一和芳人,虽然我没有出手干预,但集团内部大致分裂成两派的事,我早就知道,你们做过甚麽,耍过甚麽手段,也休瞒得过我!
可南子,别人我且不说,但身为白城少夫人的你,好歹知点分寸吧,你做过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严造目光如电,射向不知所措的可南子。
「老爷,我不明白你说甚麽...」
「哼,羽鸟是由你家带来的,我想她还是比较适合留在你家!」
「啊?老爷!」站在一旁的羽鸟惨叫。
「芳人,你是拓人的儿子,但你太不知自重了,终日玩女人,文又不行,武又不行,人家看你是白城的大少爷,对你退让三分,你就得意忘形,这麽多年来我没说过你半句,原以为你为适可而止,可是...你太不争气了!」
「爷爷,我玩女人总比翔一同性恋好!」平素惧怕严造的芳人忍不住回嘴。
「闭嘴!同性恋又怎样?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严造青筋暴凸,向来冷静的他竟勃然大怒。
众人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水泽,你们这一帮人也别高兴,芳人的丑闻是你们搞出来的吧?嘿嘿...我老了,没用了,大家都不将我放在眼内!由明天起,你和河崎升任「特别顾问」,理事会在三个月後重组,一郎你不用再当翔一的秘书,那个位由船津来接!」严造说毕便拂袖而去。
在场各人面面相觑。
「怎会这样?这是甚麽意思?」芳人声音发颤,他搞不清那是甚麽回事。
「由翔一承继吗?好...好...」目光呆滞的河崎喃喃自语。
「爸爸...你别吓我...快想办法啊!」可南子哀求。
「怎会这样?」水泽副理事长喃喃道。
「爸爸,我们怎麽办?」水泽一郎也望向面如死灰的父亲:「我们辛苦了那麽多年,翔一终於出头了,我们却甚麽都得不到吗?」
的确,船津家历代人材辈出,一直是会长的左右手,现任第一秘书船津和宏年仅二十五,是会长去年破格提升的人。现在想来,大概是为承继人找左右手吧!
在座众人全都吓破了胆,个个抱头乱窜,白城集团亦即将卷起的巨变。
幸福摩天轮 54
「爷爷...」翔一叫道。
今天,严造再次把翔一带到那个墓园去。以往,严造总会叫翔一在园外等,但今天却一反常态,让他陪自己进去。
那个墓的主人叫间宫和章。
「我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严造伸手摸了摸那个墓碑:「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呢?」
老人闭上眼睛,娓娓道出一段鲜有人知的故事。
翔一酷似严造,可以想见年轻时的严造有多英俊,加上家世显赫,更是一众名媛眼中的金龟婿。
但严造却对众女视若无睹,反而爱上青梅竹马的和章,和章是花王的么子,生性活泼,总有法子令个性古板的严造开心起来,两小无猜,还未知甚麽是同性恋,便已喜欢上对方。
年纪渐长,二人虽发现这种感情不太寻常,但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最後更偷偷发生关系。
可惜事情终究瞒不过严造的父亲政信,几十年前的日本仍相当封建保守,政信发现爱儿跟下人相恋,本已震怒,那人还是男的,就更令他害怕。在政信心目中,那绝对是不正常的。
他严词责备儿子,直指他是白城的主人,身系家族兴衰的重大使命,绝不能沉迷男色甚麽的。
老父出面干预,想将儿子送到京都去,名为巡视业务,实质是要将二人分开。严造舍不得和章,不肯就范,但在母亲哭着哀求下,终於屈服。
那时他还有跟和章偷偷见面,和章半开玩笑地说:「我们来次私奔吧!」当时严造吓了一跳,他不是不爱和章,但却没想过脱离家庭。
「开玩笑啦,别一脸认真好不好?」和章笑道:「别担心,我没事的!」
但其实自事情败露以後,和章一直惨被排挤、迫害,只是他怕恋人担心,故没提半句。和章的惨况严造是事後才知道的,他一直为此自责,想起和章的私奔言论,才明白那是有感而发,而非无的放矢,只是自己没那种胆量,不敢一走了之。
严造听从父命到京都去,不久传出和章得了重病的消息。严造不理禁令,偷偷回到东京老家,老父大怒,把他囚禁在房中,并令总管把和章送走。
第二天,和章的尸体被发现躺卧在离白城大宅半哩外的路旁。原来下人只想邀功,听到政信说要把和章送走,便都私下揣摩上意,认定老爷是要把和章「赶走」。
如狼似虎的下人那管和章病重,竟狠心把他撵出门外。当时是冬天,天气严寒,可怜和章徒步下山,最终不支,死在路旁。
严造伤心已极,但细心想想,此事怪不得父亲,任何一个父亲的反应只怕和他一样,要怪的只能怪白城主人这个身份,和那班跟红顶白,毫无人性的下人。
几年後政信病逝,严造把和章住过的小屋整间搬至大宅後面,作为自己的居处,他接掌白城的家业,寄情工作,带点自虐心态的他不断对自己说:「你得到了白城的一切,却赔上和章的性命,活该!白城比和章还重要吗?那就真的要好好干活了!」
严造每天工作十五小时以上,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他年纪不小了,但却没有女朋友,他也懒得管。最後还是老夫人看不下去,这才求他和父亲内定的千金小姐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