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风————monolife

有些事情需要坚持，并没有什麽原因，可是一但连坚持都失去了，也就完全地失去了自己。
魏柏翔看著这样地多多，心里忽然觉得很不忍心。
他是想让他出来玩个开心地，可是多多看见陌生人却很不自在，陌生的地方与朋友在一起的自己都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他不是没有发现，只是觉得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好转，结果现在搞成这样，究竟是谁不应该？

「多多…我们去跟大家说再见，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多多闻言，有一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
魏柏翔握住多多的手，不让他继续虐待自己圆滚滚红通通的手指头。
「哥……」多多讲了一个字，眼泪就掉下来了，吸吸鼻子，有一点手足无措。
「多多是男生，怎麽还这麽爱哭？」魏柏翔故意地说，把多多搂进自己的怀里，没有面纸，就用自己的手指把多多脸上的眼泪拨掉。
「我才没有爱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多多不承认，用力地又吸了吸鼻子，鼻子红红地，眼睛也红红地，留下很明显的证据。
魏柏翔带著多多走回去，准备向露琪道歉，然後带多多离开。
「露琪，刚才多多比较冲……」魏柏翔话才说了一半。
「对不起。」多多自己开口了，只是小手很用力地握紧了柏翔哥的手掌，明显地他其实还是很不甘心。
「没关系，我自己也有不对。」露琪笑了笑，很巧妙地化解了尴尬。
「那你们继续玩吧，我要带多多先走了。」魏柏翔觉得很欣慰，多多变得懂事了一点。
也许懂事不代表正确，只是学会了一种微妙的妥协，只是这样地妥协，很能照顾到别人的感觉，有一种令人欣慰的体贴。
「多多，想去哪里没有？」魏柏翔帮多多扣好安全帽，一边问。
「淡水！」多多说著，圆圆的脸蛋上浮现了大大的微笑，轻巧地翻身上了机车，双臂抱紧魏柏翔的腰间。
「Go！」多多一声令下，魏柏翔也将油门踩下，两人一车冲进风中。

***

咸咸的海风说不上特别好闻，可是吹过来就会让人觉得天地辽阔。
一罐橘子汽水里有两根吸管，同一个港口边同样的两个人，同样地吃著淡水阿给和花枝丸。
「多多…上次不是就带你来过淡水了吗？你不会腻阿？」
「喜欢怎麽会腻？哥，你不喜欢吗？」
「我都好，你喜欢就好。」
海面上有几只水鸟飞过，也说不清是谁追逐谁，谁追随谁？也许就是刚好遇在一起，一起用脚趾拍拍海面，一起飞。
「哥~」
「嗯？」
「那你以後可不可以常常带我来？我喜欢跟你一起看海。」
夕阳下，多多橘橙色的小脸，带著一点羞赧地希冀。
「嗯…这个我不能决定。」魏柏翔犹豫地说，眉头微皱，看见多多也皱起了眉头，很是失落，他就忍不住笑了。
「这要看某人的作业能不能写快一点，答案能不能错少一点……」
「你是在说我喔？」多多噘了噘嘴巴，咬起橘子汽水上的吸管。
「不然呢？多多…不要咬吸管~」魏柏翔用手轻轻捏住多多的脸颊下巴，把吸管从多多的嘴巴里抽出来。
「阿…不要啦~你现在带我出去玩，等我长大一点，就换我带你出去玩阿~」多多握住柏翔哥的手，想从他的手里抢回吸管，边动脑筋打商量。
「亏你想得出来…阿！小心！」两个人抢吸管抢得太开心，忘记了汽水罐里的橙色透明液体，摇摇晃晃地就要洒出来，魏柏翔赶忙把汽水往旁边地上一摆，结果多多失去重心，朝著他扑倒。
哆！软软地…有一点橘子汽水的味道，甜甜的。
「有一点痛……」多多从他的身上爬起来，一手揉揉自己的鼻子，一手揉揉他的鼻子。
「没事吧？」
「嗯！没事。我不管，你要常常带我来喔~」多多扬起唇角，露出灿烂地笑容，很快又想起自己原本争取的目的。
「耍赖。」魏柏翔也笑了，伸手要搔多多的胳肢窝，多多笑著闪躲。
橘子汽水的味道漫溢在海风中，魏柏翔没有注意自己眷恋地看著多多唇角上的可爱笑容。
当夏天的风吹过，橘子苏打的情感酵母菌，也在慢慢地发酵中。
暑假一晃眼就过了，开学之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迎接升国三第一次的段考。
对多多而言，这是他向柏翔哥展现自己实力的机会，这一段日子的努力，就要用那几张薄薄考卷来定胜负！
一直到段考考完，多多都还是很有信心，甚至还打电话给魏柏翔。
『哥，如果我这次考得不错，你要怎麽奖励我？』
都还没发成绩呢，就想要奖励吗？这小子对自己真的很有自信呐，电话那头的魏柏翔，脸上不禁扯开一个淡淡地笑容。
『怎麽样才叫考得好？六十分？』带著笑意的声音，有一点故意的成分。
『我一定考八十分给你看！』电话线传输过来小少年的不甘心，说不定还握著拳头，一副要拼命的三郎样。
『真的？』好像钓鱼钓上了瘾，就喜欢拿饵食在馋嘴的猫前绕一绕，勾得它的心痒痒。
『对啦！再吵我要考九十分喔！』被看扁的多多，有一点赌气地说。
『哦？』但是坏心的魏柏翔，还是拿著猫棒逗呀逗。
『不要逼我考一百分……』(—^—！)
魏柏翔想到多多当时的回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开始有一点迫不及待要去今天的家教了。
今天多多就要发成绩了吧？那孩子一定会在开门的时候，就忍不住拿出考卷跟他炫耀。
如果真的考得不错的话，要带多多去哪里玩呢？多多一定又要他带他去淡水，不管去多少次，多多好像都去不腻，不过老是去同一个地方，感觉就不像是特殊的奖励了。
既然多多喜欢海边，那就在假日带多多去海滩玩吧~
虽然已经夏末了，但是天气还是一样的炎热，去海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魏柏翔按下门铃的时候，脑海里想得都还是白白的天蓝蓝的海滩，但是在按了四五次，都没有人来应门之後，他开始感到不安。
除了第一次来，多多拒绝让他进门，他每一回来家教，多多从来没有让他按铃超过两次，有时甚至还没按铃，多多就灿笑著开门了。
魏柏翔试著拨多多家里的电话，响了很久，他站在门外都可以听见屋里的电话铃声，却没有人接。
於是改拨手机给多多，同样是来电答铃的歌声，多多依然没有接电话，魏柏翔开始担心了，打手机给多多的妈妈。
多多的妈妈不知道多多不在家，魏柏翔考虑了一下，怕是多多有自己的私事，要是说了，可能会害他被处罚，於是决定先在门外等半个小时，再去附近找找看，真的找不著，再通知多多的妈妈。
主意打定，魏柏翔就站在多多家门外，一边打多多的手机、传简讯，一边等待。
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多多还是没有回来。
魏柏翔开始在多多家附近，四处寻找，从晚上七点半开始，一直找到了八点多，多多才传了一封简讯给他。
我在公园里。
看到那五个字，魏柏翔先是松了一口气，接著开始拔腿狂奔，附近只有一个公园，但是离多多家的路途有一点远。
远远地，魏柏翔就看见抱著膝盖，蹲在大象溜滑梯底的多多，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站到多多的面前，多多还是低著头，从他的视线，也许只能看见他的鞋子。
「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魏柏翔知道自己的语气不是太好，可以说得上是很严厉，但是他克制不了自己，到现在他的心都还跳个不停。
多多没有反应，在他快按耐不住发脾气之前，多多很慢很慢地抬起头，以一种倔强又无助的眼神看著他。
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肿肿泡泡地，已经哭了很久。
魏柏翔看著这样的多多，什麽也没问心就软了，走到多多旁边坐下，轻轻地把多多搂进怀里。
「你觉得我可以考九十五分吗？」多多的声音，在他的怀里，听起来闷闷地。
「你可以。」对多多的问题，依旧摸不著头绪，魏柏翔却仍然很坚定的回答。
「没有人相信考卷是我写的。」多多说著，声音呜咽了起来。
魏柏翔突然感到一阵心疼，把多多抱得更紧。
多多没有大哭，只是静静的掉眼泪，这样安静的多多，反而显得更委屈。
「考卷呢？」魏柏翔平静地问。
「在这里。」多多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把被丢到跷跷板那里的一团纸球，捡起来，走回来递给他。
魏柏翔看著被多多揉得「稀巴烂」的考卷，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但他没说什麽，只是把考卷摊开来，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题不应该错的。」指著被红笔划上一撇的括弧，魏柏翔皱眉。
「我填答案的时候，看错选项了……」多多低下头，扳著手指呐呐地说。
「你可以考一百分的。」魏柏翔话才说完，多多就冲进他怀里，狠狠地抱紧了他，然後呜呜地大哭起来。
没说什麽，魏柏翔只是抱紧多多，揉揉他的头发，让他尽情的发泄。
其实那只是一张考卷。
其实那只是一张考卷，可是写得人花了很多很多的心血，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如果不能被看见，如果没有人愿意看见，那就不只是一张考卷。
其实只是一张考卷，却可以伤害人，以及让人被伤害。
所以人的心，真的是很脆弱很脆弱的东西，尤其是当那颗心，还只是个小孩。
其实……那不只是一张考卷。

***

带著多多回到家里，已经快九点了，家里还是空无一人，有一点不太对劲，因为连多多的妹妹都不在。
把吃的东西放到桌上，多多跑去浴室洗脸，顺便拿杯子出来装汽水，客厅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魏柏翔接起电话。
「多多，你爸妈带你妹妹一起回奶奶家，说是有急事，今天晚上我陪你在家。」看见多多拿著装满冰块的玻璃杯走出来，魏柏翔挂上电话，告诉多多。
「真的吗？」多多问问题的小脸，笑得似乎特别开心，快乐地打开橘子汽水，倒满两个茶杯。
今天的家教没有进度，不过今天本来就只是要检讨考卷而已，差一点一百分的考卷，已经没有检讨的必要。
两个人窝在客厅里看电视，吃咸酥鸡，玩了一会儿，魏柏翔说要回家洗澡，拿明天上课用的东西，再过来。
多多二话不说，又跟著他跑了一趟，回来已经是十一点了，差不多是国中生该上床睡觉的时间，至少魏柏翔是这麽认为。
躺在床上，魏柏翔担心受怕了一天，觉得有一点疲累，不过首次跟他一起同床共枕的多多，却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勉强陪多多聊了一个多小时，上了一整天课的魏柏翔，就抵挡不了瞌睡虫，去找周公下棋了。
旁边没了声音，多多一个人醒著，嘟著嘴巴研究柏翔哥睡著的脸。
手指摸过柏翔哥的眉毛，好险长得不是蜡笔小新海苔眉，不过比他浓密一点点，所以特别Man！
手指划过柏翔哥的鼻子，不是刘德华的鹰勾鼻，但是也非常的挺，看起来超级帅气。
手指小心翼翼的擦过柏翔哥的嘴唇，睡著时放松看起来很性感，紧绷著的时候，看起来很刚毅，骂人的时候特别不留情，可是随便说一句贴心的话，都可以让他好高兴……
看著看著，多多的眼神就愈来愈著迷。
偷偷地，飞快地，嘟起嘴巴，在睡著的人唇上啄了一下。
抓起棉被，捂著嘴偷笑了一下，心满意足的转身投入柏翔哥的怀里，紧紧的抱住，多多相信今晚自己一定会做很开心的梦。
那些经常被我们忽略的人，忽略的事情，总是在最後一刻，用最错愕的方式，提醒我们应该对它付出关心。
奶奶的情况很不好，从那一天多多的家人去探望奶奶之後，奶奶一直没有好起来。
多多後来也跟爸爸妈妈去看了奶奶好几次，甚至有时魏柏翔也会带他去探望奶奶，而那个时候，奶奶已经转院到台北的医院了。
因为奶奶生病了，这阵子多多的情绪很低落，为了让他开心，魏柏翔总是抽空去找多多，带他去看奶奶、去散心、去淡水吃阿给。
那天在淡水，两个人靠著坐在阶梯上吹著咸甜的风，看渡船穿梭在码头之间，底下的河水灰蓝灰蓝，波光粼粼。
多多咬著吸管，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著橘子汽水，那张总是无忧大笑的小脸上，难得的带著一种迷惘的悲伤。
「奶奶会死掉吗？」多多轻轻的问，好像说得太用力了，就会不小心成真。
「人都会死，有生命就会有死亡。」魏柏翔并不想用好听的安抚搪塞多多，十五岁了，应该开始了解一点人生的法则。
「嗯，可是……我好舍不得。」多多看著远方，眼瞳里反射著河水的波光，显得水色荡漾。
「其实，和爸爸妈妈住之後，我就很少回去看奶奶，平常也不太会想起她，可是现在她生病了，她有可能要离开我了，我却开始舍不得她……」多多吸了吸鼻子，接著说：「之前跟奶奶住得那段日子，我也只记得她每次去打麻将，都会给我和妹妹一百块去买东西吃，那个时候只觉得可以去买喜欢的东西，很快乐阿……现在一想起奶奶对我说：『多多，给你吃红，去和妹妹买东西吃。』我就想哭。」
为什麽回忆会是这样的呢？很细微很细微的一件事情，曾经不觉得什麽，某个时间点之後，想起来却会觉得感慨而悲伤。
人也是这样的吧，平常的一个小动作，隐藏著口语不懂表达的情感，开始的时候没怎麽注意，事後想起来，就会为了隐含在里头的情感，感到心阵阵的激盪。
就像带自己长大的奶奶，很笨拙的一个老妇人，知道什麽时候该给自己添衣服穿，什麽时候该哄自己睡，该喂自己吃饭，却不知道怎麽和小孙子相处。
那个时候天天在一起，自然的像是呼吸的空气，可是却没有太多的交集，小孩子的心容易被外头的花花世界吸引，老人家也有自己打发时间的小小天地，那些不知道该怎麽表达的关心，就这样藏在笨拙的讨好里。
知道你会需要，知道你会开心，只知道这麽做的奶奶，默默的在付出自己。
那个时候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却不知道该怎麽办？
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著病重奶奶，忍著眼泪，在心里呐喊著，我很喜欢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可不可以？
不常常想起，不代表完全地不关心，被忽略了以後，从此想起都会一阵心痛。
不想失去，想要永远在一起，後来却发现，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
这麽遥远这麽的漫长这麽的艰难，瞬息万变的人生里，我们能掌握得实在太少太少……
尽管是知道的呀……尽管已经知道了呀……却还是不能死心，所以感到悲伤，感到无助的自己，很傻很傻的一直持续的对於永远的憧憬。
「我知道说永远是不可能的傻话，可是我还是会想，能不能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那麽开心，永远不要失去……」多多说得很平静，可是眼眶已经开始湿湿地。
「奶奶吗？」魏柏翔凝视著多多湿润的眼睛，突然开始怀念多多调皮时坏笑的表情。
「不只是奶奶。」多多迷茫的眼神慢慢找回焦距，缓缓地移回他的脸上。
「那你想和谁永远在一起？」魏柏翔问得很轻很轻，也许只是顺口的一句。
「和你。」多多的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重重地敲进魏柏翔的心崁里。
魏柏翔揉揉多多的头发，把多多揽进怀里，头靠在他的肩膀。
很想说，只要你希望的话，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为什麽，这麽简单的几句，却变成无法说出口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