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红烨一走,绝迎璧在融霜苑里觉得很无聊。从昨天开始就不太见到龙熙烈,到现在都找不到他人了。突然遇见练无霜,他忙跑上去拉著她问:
“霜姨,您有见到熙哥哥吗?”
“他在西面的屋子里教吹箫呢,好像正忙著,你还是一会儿去找他吧。”
“哦。”嘴上应著,人却在练无霜一走开就向西屋奔去了。
回过头来看见绝迎璧愉快的背影,练无霜簇起了眉。昨天龙熙烈来找过她,说要融霜苑的人和他演出戏,原因虽是无可奈何,但总觉得有愧於心。眼见剧已开幕,结局注定伤心,却无法挽回,只得旁看造化如何弄人吧。
绝迎璧靠近西屋的门,听见里面传出嬉闹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将耳朵凑了过去。有很多女子的声音夹杂著时有时无的箫声,还可以听到龙熙烈熟悉的谈笑声。
“熙烈,你先教我吹嘛……”一个清甜的女声正撒娇。
“我这会儿教你别人可不肯,还是你会给我什麽好处呢?”然後是龙熙烈的调笑。
“那……我亲你一下!”偷听的绝迎璧顿时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也好,你若肯亲就先教你。”色鬼!竟敢背著他搞七拈三?!
只听许多女子咯咯笑起来,一个说道:“这麽不老实,被你家小璧知道可要怄死了。”
“知道又怎样,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什麽结果。”
他、他这麽说是什麽意思?绝迎璧心一沈,仔细往下听。
“一道送上门来的小菜,岂有不尝之理。开始总不能释口,但若吃多了用想也知道其中酸甜,那自然就不稀罕了。是他先来招惹我,不过逢场作戏,又不是女子,犯不著认真。”
这一番轻松的表白却让门外的绝迎璧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他忍无可忍的撞门进去,把当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看见龙熙烈围在美女群中,身上还搭著好几只白嫩柔荑,他的脸色宛如石化般僵硬,也不顾大家诧异的注视,大步冲过去将人一把拖出屋去。
直冲到园子里,他才回身盯著龙熙烈,结果回视他的目光平静的出奇。两人在火药味弥漫的气氛里对峙不下,绝迎璧终於板著脸开口:
“哑巴啦?说话啊,你难道就没什麽要解释的吗?”
龙熙烈却耸耸肩,道:“该说的你刚才都听到了,如果你没明白,那我就再解释一遍。这场游戏我已陪你玩太久,该结束了。同为男子,无所谓谈情,也都不必为对方负责。”
绝迎璧的眼神逐渐变冷,却始终没离开过他的脸:“一句话,你想甩了我对吧?我究竟做错了什麽,你会突然这样厌烦我!?”
“你很聪明,那就应该意识到,你跟著我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不需要一个累赘。”看绝迎璧的脸色慢慢苍白,龙熙烈眯起眼。
用言语凌迟绝迎璧的时候,他也凌迟著自己的情感。
“骗人。”少年垂下眼,缓缓摇著头一本正经的喃喃,“不要开玩笑了,你是喜欢我的……熙哥哥,别再捉弄我了!”
“哦,你凭什麽这麽肯定?我有说过我爱你麽?而你现在,为什麽又不敢看我呢?”
这几句话正中绝迎璧要害,他全身一震,双唇抖了抖,再发不出声音来。没错,龙熙烈从来没向他表达过爱意,早知道自欺欺人会有清醒的一天,不想到醒来的却要心碎的代价。
“逢场作戏,说的好。到头来只是一出独角戏,我又是个这麽蹩脚的戏子,一入戏,就出不来。”
龙熙烈顿了顿,绝迎璧悲凉的表情几乎让他要拥住他。可是现在他没有退路,要让绝迎璧完全脱离灾难,只能逼自己狠心。
将苦笑掩饰在眼底,他轻嘲道:“杀手无情,我不会笨到为自己制造弱点。本来我还不想这麽快就跟你摊牌,不料被你撞破,也只好把话说清楚。至於以後,你要走我不拦你,要留也无妨,毕竟你在床上的表现总让人留恋……”
话音未落,便响起一记有力的巴掌声,龙熙烈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绝迎璧重重的喘著气,见他挨了打也没反应,更是血气上涌,又狠狠的掴了他两个耳光,手掌疼得发麻。龙熙烈也不生气,这三个巴掌打得实在很重,因为他嘴里泛起了血腥味,双颊烫如火燎。
这时绝迎璧冷冷笑起来:“这三掌,恩断义绝。我来招惹你,是我活该!”
说罢,他转身就走。龙熙烈却站在园子里,发了许久的呆,直到身边传来练无霜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天下薄幸之人千万,你这样抹黑自己又是何苦?我看浚清和殷楚幽也算圆满,你也可以跟小璧在一起啊,还是快点去跟他道歉……”
“他跟殷楚幽不同,要他适应江湖太难,也太委屈。”不再理会练无霜的规劝,他黑色的身影漠落的离去,“残忍也罢,但我只想他平安。”
深夜,已过三更,无眠。
龙熙烈望著屋顶发呆,今天闹过之後就再没见绝迎璧出现。
苦笑,入戏太深的,又何只他一人?想真做,却发现戏毕竟是戏,是假的就真不了。
突然听见细微的叩门声。他狐疑,这麽晚了,是谁?
起身开门,发现门口站著的竟是绝迎璧。一时两人皆无语,只是专注的看著对方。不是不想说,只因话太多,无从说起。一阵夜风袭来,有些凉意,龙熙烈才注意到绝迎璧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叹了口气,他侧开身子道:“进来吧。”
关了门,他引火点灯,听见绝迎璧的声音幽幽的从身後传来:
“我已经决定,明天一早离开京城。”
“是麽。”龙熙烈转身坐回床上,目的达到,不知为何口气变得好平淡,“还有什麽事?”
这次绝迎璧沈默了很久,然後他正面朝他,慢慢的解开衣结,单衣顺势褪下,昏黄烛火下,一付柔嫩胴体展露无疑。龙熙烈一语不发,抬眼凌厉的看著他,绝迎璧咬紧了下唇,他缩了缩身子,没有退步,出口的话却因羞耻而微微颤抖。
“龙熙烈,你说你对我无情,我不信。”他缓缓靠进龙熙烈,张开腿坐在他身上,鼓足了勇气对上他的眼,“至少,你喜欢我的身体,因为它是我唯一能让你留恋的东西……所以,抱我……”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完全没有动静,绝迎璧面子快要撑不住,他把身体软软的贴上去,声音抖得更厉害:“抱我……好不好……”
这时,龙熙烈终於冷淡的回道:“这麽晚了,你还是去睡吧。”
绝迎璧顿时无地自容,现在的情况,他根本没有台阶下。於是他干脆付诸行动,扑上去吻龙熙烈,双手抚摸著他健实的身体。龙熙烈防备不及他那麽狂热的举动,赶紧抓住绝迎璧快要摸进他裤腰里去的手,严厉的吼道:“小璧!”
话一出口,急喘的声音让自己都吃了一惊。绝迎璧的舌却趁机钻了过来,只是有样学样的动了动,他就只想纠缠住这份甘甜不放。
这小子,总能不费吹灰的摧毁他的定力!龙熙烈懊恼的想著。最该死的是,他散发著无限诱惑的美丽裸体还在他身上不停的扭动著,不经意的碰触已让他欲望勃发。伸手按住绝迎璧不安分的腿,龙熙烈快要放弃理智将他压倒时,手指突然摸到了一条粗糙的新疤。就像被人当头棒喝,他心里一震,用力推开了绝迎璧。
差一点,又要重陷这潭惑人的深沼,万劫不复。
没料到这突然的变化,绝迎璧整个人都被推倒在床上,散乱的长发盖住了脸。待他坐起来的时候,看见龙熙烈蓝色的眼睛如冰寒冷。他捡起地上的衣衫给他披上,冷漠的说:
“回去吧。”
绝迎璧双臂环胸,这句话让他觉得好冷,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龙熙烈却再没说话,一转身走出房间,被燎起的欲火无法平息,他需要好好冲个凉。门的开合声再度响起,绝迎璧终於忍不住,失声痛哭。
丢下道德和自尊,他这样恬不知耻的深夜跑来勾引一个男人,天真的以为只要他肯接受自己,这份决裂的感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结果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他又一次被伤害得体无完肤。说到底,是他犯贱,甘愿卑微的将灵魂送与人践踏。
痛入骨髓,他认输了,输掉了自己的一切,彻彻底底。
清晨,融霜苑还未开门迎客。收到在练无霜的口信,龙熙烈来到了空旷的大厅里,看见绝迎璧梳装整齐,一人独自坐著。回头见他来了,他站起来,也没说话。等龙熙烈走近了,他手一松,指间挂下一块系著丝绦的墨玉来。
“还给你。”
龙熙烈顿了顿,伸手接过来。一条羁绊,断得干脆。
“说实话,龙熙烈,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问题异常平静的问来,回应的是一阵沈默。
“若你现在说你爱我,我就不走!”
说话的情绪多了一点点波动,回应的却依然是沈默。绝迎璧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就算是再骗我一次,你也做不到了麽?”
他转身走向大门,背著龙熙烈,深深的吸了口气。
“熙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没有哭,还淡淡的笑著,只是不让他看到。
然後轻松的开门,大步跨出去,从此再无负担。
眼看著绝迎璧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龙熙烈捏紧了手中的凌云龙佩,生平第一次有一种沈重的无力感。墨玉上的体温在逐渐散去,最终,他还是没有出手拉住他,或许今後再不能相见……
绝迎璧走了一个月,融霜苑里照样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可是龙熙烈总无聊得慌,而且不知怎麽回事就养成了夜晚坐在屋顶上喝酒的习惯。
听著远远飘来的丝竹弦乐,醇冽的酒滑过喉咙。突然有人乘著轻功落在他身边,清甜的女声嘲笑著:“酒入愁肠,问世间情为何物哟~~”
并未多加理睬,贸然到来的少女也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大声的叹气道:“干吗这麽冷淡嘛,不论嫁娶,你师弟都是跟我大哥了,咱们也算一家人啦!”
龙熙烈终於瞥了她一眼:“你是谁?”
“殷暮幽,幽冥阁的大小姐,绝迎璧的好朋友。”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为什麽要赶小壁走?呐,别跟我说你不爱他,你现在的样子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小璧和我在一起只会被种种危险所连累,不能给他一份稳定的感情,又要看他一次次为我受伤,换作你是我,你忍心麽?”
用鼻子哼了一声,殷暮幽不屑的笑起来:“如果小璧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感激你,还要跳起来骂你愚蠢!“
无视龙熙烈加诸在她身上的眼光,殷暮幽托腮道:“我只知道,我宁可陪著喜欢的人走南闯北,即使死也死得满足,也好过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而被丢下,伤心苦等。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一定会保护我,而我也不会成为他的累赘。换作你是绝迎璧,你又会作何选择?”
龙熙烈一愣,不再说话。殷暮幽呵呵笑著站起身:“你仔细想想吧,想通了就快点去把人追回来,要是小璧心灰意冷相个小姐成了亲,你後悔都找不到人哭喽!”
说罢,她便施展轻功,踏著晚风消失了影踪。
龙熙烈呆了好一会儿,突然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仰头喝尽壶中的酒,他跳下屋顶,脚步走得飞快,险些撞倒迎面而来的练无霜。
“哎哟,你这麽急干吗呀?”练无霜捂著胸口抱怨。
“霜姨,我准备下趟江南。”龙熙烈笑得惬意,“去找绝迎璧。”
老天保佑,到今天他可开窍了!练无霜一边松了口气一边问道:“好是好,不过你知道他人在哪儿吗?小璧似乎没跟人提起过身世啊……”
“我打算先到杭州,猜想大概就在那一带吧。”龙熙烈满有把握,“不过我不知道没关系,因为有个人,他一定知道!”
第十一章
杭州,晚秋时节。
西湖之上遍植荷莲,甚是风雅。映荷轩正建於湖边,水光潋滟间突显清雅娟秀。龙熙烈到访时,门扉紧闭,才想叩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水声。於是回身走到西湖边去,见有一叶小舟缓缓顺水划来。
船上的人藕色罗衣飘逸,待近了才看清是个年纪与他相仿的清秀男子,皮肤白皙,只是一头长发呈罕见的淡金棕色,阳光下折射著耀眼的光泽。不一会儿小船靠岸,那人走上岸来,细看之下更是丽质无比。他看见龙熙烈便微微一笑,道:
“早算到有朋自远方来,果真是你。”
“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好久不见了,悠狐。”
面前这个清丽男子,便是江湖上与“鬼蛊”齐名的“神算”沐悠狐,精通天地卦相,易经玄术,先知的能力更是天下独一无二。
谈笑著两人走进映荷轩,便有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迎著沐悠狐叫道:“沐哥哥!”
抬头又见龙熙烈,他行礼道:“熙哥哥好!”
“菲儿,你先回房去,一会儿我要查你的功课。”
听见沐悠狐吩咐,欺菲点点头,回後面去了。一边走进正厅坐下,龙熙烈一边笑道:“你倒把菲儿教得乖巧,几年不见他也这般大了,也该有七岁了吧。”
沐悠狐却叹了口气:“这正是我担心的。多年前我为菲儿卜卦,算到今时命里会有变数。前几日夜观星相,证明大劫已近,煞气之重,不光是菲儿,恐怕连我也逃不过。”
“难道你就算不出有何避难之法吗?”
“亏你对五行奇术有所涉略,竟忘了自古以来凡是占卦卜相之人唯一算不到的,便是关乎自己的命数麽?”沐悠狐轻笑,递过一盏清茶,“不说这个了。你这趟远到而来,可是为了找人?”
龙熙烈饮茶道:“不错。”
沐悠狐指尖一掐:“那人与你关系非比寻常,是你倾心所向之人。”
“当真是什麽事都瞒不过‘神算’。”龙熙烈笑道,“那你可否告之那人现身在何处?”
沐悠狐点头,转身取来一个八卦铜盘。只见他手中持一个掌心大小的龟壳,震动两下,便有几枚铜钱落在盘中,他细细一看,道:
“按卦相所示,那人身居东南,此地集聚富贵之气,且近在咫尺。这样看来,该是城南最显赫的世家──‘绝灵山庄’。”
“原来如此。”龙熙烈颔首,马上起身就走,“多谢!”
沐悠狐还来不及多说一句,人已干脆运起轻功跑个没影了。
为对方的急性子无奈的叹口气,他温柔微笑。
本来还想告诉他找人的结果,不过现在看来就算不说,他也应该心知肚明吧。
临安府是江南鱼米之乡的中心,繁华不差京城,更是各大商贾云集之地。位於杭州城南的“绝灵山庄”便是个中翘楚。
现任庄主绝锐云年纪虽轻,却深谙经商之道,还习得一身高强武艺。只是他不喜争斗纷嚷,所以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但在他的领导打理下,绝家更为意气风发,钱庄商铺遍布大江南北,可谓富甲一方。
这天就在绝灵山庄优美精致的庭院一角里,传出了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怪音,听来像是某种乐器,却吹奏的杂乱无章,仿佛魔音灌耳。而从园子里经过的两个家仆不由抱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