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传说————拾舞

　　……很快……

　　……很快……

　　乐园传说 13

　　迪奈特从梦中惊醒，喘着气挣扎的爬起身来，伸手抹掉脸上的汗水。

　　他不记得他多久没有梦过那一天的事了……

　　曾经他每天夜里，都会在梦中清楚的再上演一次他永远不愿再去回想的事。

　　他想过各种办法试着阻止自己做梦，好几次东尼石田陪着他灌酒，说着要不醉不归，但只要他喝得烂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看到那头张狂的红发，那对金色的眼眸，那张毫不在意的笑容，感觉他轻轻的触碰自己。

　　他总会怒骂着醒来，他只是从来不懂为什麽他不会梦到路雅。

　　他至少希望可以再看见那张温柔的笑容，那样优雅的姿态。

　　但他在梦里甩不掉这一切，他发现自己无法忘记，於是才全心投入工作，在短短三年之内让乌托邦上了轨道。

　　星联授勋那天他跟东尼一起逃走了，逼得石田去代领，听了星联高层八位长官冗长的贺词。

　　他跟东尼躲在屋里喝的东倒西歪，直到石田气急败坏的回来破口大骂。

　　东尼借酒装疯硬是逼石田脱掉军服，把石田满身的勋章到处扔。

　　石田也只能苦笑的骂他，狄奈特在旁边笑到爬不起来，东尼跟着大笑着躺下来，直到笑到累了，沉默了一阵，才轻声的开口，『忘掉他们吧……』

　　石田从他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绒布盒，精美的绒盒里装的是一枚艳红色的勋章，『狄，你现在是上将了，就算是修……也要听你的命令了。』

　　东尼从旁边爬过来，越过了狄奈特拉住石田的衣角，『我呢？我呢？』

　　石田瞪了他一眼，把另一个紫色的扔给他，没好气的开口，『肯恩中将，麻烦你下次自己去受勋好吗？』

　　『啥？为什麽才中将，那些老头真是大小眼……』东尼摸着那枚紫色勋章抱怨，狄奈特则厌烦的把硬横过他身上的身体踢开。

　　『……我讨厌这个颜色。』狄奈特把绒盒合上，扔到一边去，红色的六角盒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石田没说什麽，只是伸手把它捡起来，又好好的收回了外衣口袋里，『我帮你保管，将来你想要回来的时候，随时跟我拿。』

　　『……不要了，我要退休。』狄奈特就这麽躺在地上，抬眼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气，星联总部所在的地方，只有灰色的天空。

　　『退休？』东尼坐了起来，低头望着他，『你想退到哪里去？』

　　『……我想回天仪，我想对着日光醒来，除了回天仪这趟路以外，这辈子我是不会再踏入宇宙了……』狄奈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是吗……天仪呀……』石田只是若有所思的想着。

　　『那我也退休！』东尼像个小学生一样把手举起来，然後在石田一脸惊愕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双手用力的搭在他肩上，一脸认真的开口，『石田！剩下的就拜托你了！要好好让乌托邦计划撑下去！』

　　『你、你说什麽鬼话呀！！不要自己随便就决定这种事！！！』

　　後来石田大声地怒骂，东尼则嘻皮笑脸的不断哀求，他们说了什麽其实自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他跟东尼在乌托邦还不够稳定，星联还没拟出新约之前，就半强迫的用乌托邦来逼星联让他们退休，但永久顾问这一条是消不掉的。

　　於是，他们真的就这麽退休了，只留下石田继续在星联奋斗。

　　而东尼死缠着跟他到天仪说要看看他的故乡，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接受了天仪政府的邀请，担任天仪卫星中心总顾问，天仪是所有星系里拥有最多卫星的星球，因此他们的卫星计划与星联的合作十分密切，结果东尼就这麽留了下来，不停地往返於星联与天仪之间。

　　「狄？你没事吧？」

　　狄奈特回过神来，看着东尼抓着条毛巾一脸胆心的模样，他记得曾经看过他这麽担心的神情。

　　一把扯过他手上的毛巾往脸上抹，然後恶狠狠的瞪着他，「干嘛骗我打麻药？」

　　「少爷，你也好心一点，子弹碎片还卡在手臂里，你少爷有男子气槪不想打麻药也要想想医生的立场。」东尼苦笑着把杯水递给他。「你才睡了二个多小时而已，干嘛不多休息一下。」

　　狄奈特把手上的毛巾忿恨的扔到旁边去，闭着眼睛伸手重重抹着脸，觉得疲累至极，手臂上开始隐隐作痛的感觉很差。

　　「又作那个梦了？」东尼无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发，像修以前常做的那样。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马上反应的甩开他的手，除了修以外没有人能这样把他当孩子般看待，但现在修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也不再是他的特权了。

　　石田进门的时候，刚巧看见这一幕，停顿了脚步回头吩咐身後的随从不必跟进来，独自进门後反手关上门。

　　他也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永远记得他跟东尼离开了乐园，在工作站望着那颗闪闪发亮的卫星，看着他就这麽泛起橘红色的光球，如同他第一眼看见乐园时的惊艳，乐园的消逝依旧美得令人无法抗拒。

　　在空间不大的船舱里，一片沉默的寂静，就算是多话的东尼也难得的一声不吭，他们越来越焦急的等着狄跟修的消息，却什麽也没有，他不记得他们等了多久，也许有三个小时或是四个小时，远超过他如果顺利逃生会花掉的时间。

　　他们俩却没有人想离开，也没有人开口问，该怎麽办……

　　『……石田…… 你有没有听到什麽？』

　　石田一愣，把目光从侦测仪上移过去，望着东尼一脸疑惑。

　　『什麽……听到什麽？』石田不明白他在说什麽，明明在他开口前，船舱静得让他有自己产生了是不是耳聋的错觉。

　　『……是错觉吧……』东尼把目光再移向窗外那一片无尽的黑，看来炸药的数量似乎很足，狄奈特是铁了心的把乐园炸到连碎片都不能用。『……仪器上有没有什麽不明反应？』

　　『没有……』就算萤幕上连一个光点都没有，石田仍然死命的盯着，就怕漏掉了什麽，因为散落在空中的碎片太多，无法做正确的侦测，因此他只能侦测任何有动力的仪器，只要任何有能源反应的物体在星际中移动的话，他马上就会发现。

　　东尼突然间动了下，石田侧头望着他，紧张的询问，『看见什麽了吗？』

　　『你真的没听见？』东尼看起来更疑惑而且有些惊恐的望着他。

　　『你到底听见什麽？你幻听吗？要不要检查一下？』石田皱起眉来望着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知道他是不是哪里病了。

　　『我没有生病啦！我确定我……好像听见……』东尼甩开他的手，有些焦虑的开口，眼神却充满不确定的望着石田。」

　　『到底是什麽，是确定还是好像？这二个词不能并用好吗。』石田瞪着他，不晓得他在搞什麽鬼。

　　『我觉得……我听到老大的声音……』东尼皱着眉站了起来，仔细望着星空，伸手按下前面靠右的窗上，把那一区放大来检视。

　　『怎麽可能……我怎麽没听到，而且通讯器根本就没响过。』石田虽然这样说，却还是照着东尼放大的区域，移动侦测仪去侦测。

　　『咦？……』

　　『又怎麽了？』石田抬头看着一脸惊讶的东尼。

　　『那里……有光……』东尼惊讶的指右方，然後侧头望着石田，『你看到没？那里！！』

　　『……没有呀……你到底是……咦？』石田看了半天却什麽也没望见，正在担心东尼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的时候，他真的看见宇宙中闪着红色的光点，很短暂的闪着。

　　石田马上低头看着侦测仪，如果有任何动力应该会显示，但事实上侦测仪什麽也没有，皱着眉疑惑的望去。『那是什麽？』

　　『管他，先过去看看。』东尼坐了回去，石田还来不及系回安全带，他就迅速起动朝那个红色光点直冲了过去。

　　结果他们边闪躲散落在宇宙中的乐园碎片，边寻找着他们自己都不确定是什麽的目标。

　　茫然的在宇宙中寻找了不知道多久，东尼突然又像是听见什麽似的往右边看去，然後加速的冲了过去，这回连石田也觉得他听见了。

　　那听起来像是修的声音，很清晰的就这麽传进脑子里，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那种感觉，不像是亲耳听见的，但那个声音彷佛就印在脑子里一样。

　　『替我……照顾他……』

　　石田还在震惊的时候，东尼突然紧急停下了船。

　　『在那里！！！石田，换手，我去接他。』

　　『咦？』石田惊慌的看着东尼拉开安全带冲出船舱，连忙接手驾驶，他们已经接近原本乐园的所在地，碎片大多集中漂浮在附近，他在那片残骇里用肉眼搜寻着，正焦虑的想东尼到底看见什麽的时候，突然间红光一闪，他看见了在一堆碎片中飘浮的人，只靠着一个氧气桶，不知道人是不是还活着。

　　『狄……』从太空装当然判断不出那是谁，但石田却肯定那就是狄奈特。

　　他把船驾得近些，好让东尼出去把他拉回船舱，等到东尼顺利的把人拉回来之後，他启动最快的速度离开那些碎片群，停回工作站後他马上冲出船舱。

　　『狄怎麽样！？』

　　『帮我一下。』东尼正帮昏迷着的狄奈特剥下太空衣，石田赶忙过去帮忙，伸手测一下他的脉博，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他这才安心了下来，帮他把太空衣脱下後稍做检查，见他似乎只是因为空气稀薄才陷入昏迷，连忙把他放进纯氧气舱里，盖上玻璃罩让氧气充满气舱。

　　他跟东尼就这麽望着他，感到安心却也难过。

　　狄奈特会以这种方式飘流在宇宙就表示修已经不在了……但如果修不在了，他刚刚听到的到底是什麽呢？

　　『我听到老大的声音……叫我替他照顾狄……』

　　东尼望着狄奈特沉睡的脸，侧头望着沉默的石田，『你也……听到了吧？』

　　东尼看着石田的神情，就知道他应该也听见了那个不明的声音，然後无奈的轻笑着，『听说夏卡尔人很神奇的，搞不好老大活的好好的也不一定。』东尼试着让气氛轻松一点，回头将刚刚丢在地上的太空衣捡起来收好，一拿起来不知道什麽东西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捡了起来。

　　石田也看见了那个东西，他记得那是修一直挂在颈上，从来没有拿下来，也不让人碰的一颗红水晶。

　　另外折得小小的一张纸，东尼小心翼翼的打开，是一张画和几颗种子。

　　『……这是火絮吗？』石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好像……是吧……』东尼好好的又把那些种子包回去，无奈的笑着，『至少路雅会很高兴吧。』

　　『大概吧……』石田也笑着。

　　东尼似乎真的放松了下来，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半包烟，摇了一只出来，却皱起眉的多摇了几下，然後把那包烟整包拆开，倒出了一个随身碟。

　　石田看着东尼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叹了口气。

　　『……等他醒来我一定要揍他。』东尼忿恨的说着。

　　而等他们知道，路雅根本没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他们回到星联总部之後好几天的事了，他们忙着跟星联报告状况，接受各种质询。

　　而狄奈特醒来後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着躺在那里接受治疗。

　　石田跟东尼终於有空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原本说要揍他的东尼只是想尽办法努力逗他开口说话，想让他笑一笑。

　　但狄奈特像是失去动力的机械人一样，什麽反应都没有。

　　最後东尼把那条项链和包了种子的画默默摆在他面前，『这是你身上带着的，现在还给你。』

　　狄奈特怔怔的望着那条红水晶项链，他不知道为什麽这个鬼东西在他身上，他明明说他不要的……

　　伸手轻抚着那张画，半开的火絮在纸上凛然的姿态，他原本以为他会是最早看见这张画的人。

　　但他只记得路雅温柔愉快的笑脸，拿着他的素描本开心的递给修的模样。

　　他不想要这些东西，他明明记得他什麽都没拿的就离开了乐园，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些东西是怎麽在自己身上的，他不想要，他一点都不想要！

　　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喉间像是被锁住似的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这些东西提醒着他现在活着，他活在一个他失去了许多的地方。

　　石田愣在当场，他认识狄奈特的时候狄奈特才十六岁，就算在还能被称做孩子的时候，他也没见他哭过。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反应的望着东尼。

　　东尼也像是很慌张的站起来又坐下，然後双手在空中挥舞半天，最後苦笑着轻轻摸着他的发，像以前修常做的。

　　而这个以往只有修可以做的动作，似乎起了安抚的作用，狄奈特没有拒绝，只是默默的低着头流泪，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难过或是气愤。

　　石田不懂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他跟路雅的交情并不那麽深，而失去修不管是对狄奈特、或是他跟东尼来说都是无法计量的痛苦。

　　石田就这样看着他们，然後走近去坐在狄奈特身边，「没事吧？我要是知道会有这种事我就叫你不要来了。」

　　狄奈特抬起头来望着石田，「别傻了，有人要暗杀你，你还装作没事是想死吗？」

　　「我外面多的是护卫，而且这里是天仪，要是我有什麽问题，这家伙可要负责的。」石田笑着，伸手指了指东尼。

　　「我想说顺便聚一下嘛，我这边的人也没比你少。」东尼嘀咕着，又瞪着狄奈特，「还不是你，自己甩掉护卫冲得比谁都快要怪我吗……」

　　狄奈特侧头看了看左手臂的伤，「谁叫你那些护卫的动作那麽慢，也不是什麽大伤，别大惊小怪了。」

　　狄奈特突然想起自己受伤的理由，又觉得一阵火起，那个笨蛋明明就答应自己不会出门的，为什麽又这里出现？

　　「客人全回去了吗？」狄奈特皱着眉开口。

　　东尼马上知道他要问什麽，笑着回答，「你问哲也吧，他急的快要哭出来了，我已经叫护卫确保他安全离开。」

　　「谁？」石田一头雾水的听着二个好友谈论自己不知道的人。

　　「他为什麽在这里？」狄奈特侧头瞪着东尼。

　　……最好我知道……

　　虽然这麽想，但东尼还是撇撇嘴角地回答，「说是跟家人来的，我也没详细问。」

　　……又是那个行政官吧……

　　一阵不明所以的火大情绪在心里蔓延着，他突然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东尼跟着站起来。

　　「不用！」狄奈特火大的朝门边走，却只听东尼凉凉开口。「现在外面交通一片混乱唷，除了有警车开道的政府顾问的我以外，你觉得你有办法那麽快的赶回家吗？」

　　狄奈特停下脚步，回头瞪着笑得一脸无辜的东尼，「……那就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