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影落雪成空 下+番外————欧阳语陌

　　不管龙在天心里还在想些什么。这边媒婆已经牵了新娘进来，将结着彩球红绸交在龙在天手上，在一大群人的哄笑声中，推着两人过去拜堂。

　　牵着新娘，立在喜堂前，龙在天心中却仿佛麻木了一般。若是真的拜了堂，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吧……再没有那个人的轻薄调笑，再没有那个人的拥抱缠绵，自己会努力忘记他，像从前一样平静地生活……

　　只是，恐怕是忘不掉的吧？那么恶劣的人，自己为什么就是爱上了呢？为什么他要在自己决定不顾一切地靠近他的时候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呢？

　　其实自己要的不多，只要他一句介意，自己就会放下这些所谓的责任道义，抛下曾经死守的“礼义廉耻”，去和他紧紧相随，终老不负。不会有婚礼，不会有成亲，甘愿被天下人唾弃也要和他在一起。其实，早就已经为了他放弃了很多了吧？是在答应让他给自己纹上梅花的印迹起，还是在在自己甘愿用身体承受他的情欲的那时候起？自己真的已经为了他放弃了尊严了吧……

　　可是他却那么残忍地一句“玩物”一句“厌了”就完完全全地抛弃了自己，那么即使放弃一切，还有意义么？既然已经被厌弃了，自己也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了吧？

　　但是……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这么疼痛伤怀？虽然……不论再怎么伤怀，都无法恨他……

　　心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龙在天终究还是认命了，掀起衣衫下摆，就要那么跪下去……

　　然而……恰在此刻……“魔医梅寒影前来道贺！”门外迎客的小厮忽然高声喊道。

　　龙在天大惊，心中猛地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站起来，转过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个飘然而至的狂妄身影。

　　梅寒影平日里只喜欢冷傲的颜色，穿衣从来非黑即白，今日却一反常态地穿了一件鲜艳无比的茜素红色的衣衫，直比眼前新郎新娘的喜服还要夺目几分。前襟口微微半敞，若隐若现地露出些微性感的胸膛，腰间紧束着一条白玉色的云锦腰带，突兀地显出那完美的腰线和愈发挺拔的身形。头发用一条黑色的发带束起，一双凤眸淡淡一扫，平添无限风情……

　　在场的不少年轻女子见了如此丰神俊朗的梅寒影，就差没流出口水扑上去了，就连不少少年郎也都看的傻了眼，个个脸红心跳地低下了头。

　　秦星雨坐在席间直皱眉头。原本不论在什么地方，他的衣着都绝对是抢眼的。不过今天为了不抢了别人成亲的风头，他也特意选择了低调的装束。这梅寒影可倒好，穿成这样，都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新郎官了。真真是个妖孽，被他这么一搅，说不定几家少女要思春，几个少年郎要害了相思了……

　　就在所有人都怔愣不已的时候，龙威倒是笑着迎了上去。他的身体久已沉疴，经过梅寒影的一番调理，倒是日见起色，如今虽不说与几年前无异，倒也算是大好了。所以对于梅寒影还是颇存感激之情的。

　　“小儿大婚，不想魔医竟然也来捧场，我龙门镖局真是蓬荜生辉啊。”龙威笑着说道。

　　梅寒影心中冷笑，这会儿你是这么说，只是不知一会儿会不会恨不得杀了我才好了，嘴上却笑着应道：“我与在天怎么也算相交一场，他的婚事，我怎么能错过，否则也太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情意了。”说道“情意”二字的时候，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龙威虽然觉得梅寒影的口气有些奇怪，倒也没有深究，只是想要领着梅寒影入座。

　　哪知梅寒影却绕过了龙威，直直冲着龙在天走了过来，一边走嘴角还一边带上了些许轻佻的笑意。满是邪气的凤眸更是毫不客气地将龙在天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龙在天只觉得梅寒影冷情的目光中却似乎带着烈焰一般，只是被他扫上这么一遍，身体就仿佛沸腾了起来。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心脏剧烈收缩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这个时候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他毕竟还是有些在意自己，还是只是无所谓地来看自己的笑话？

　　“我还有事在身，所以也不能久留，今天来向在天贺喜，谨在此敬上三杯薄酒，聊表心意罢了。”梅寒影气定神闲地拎起酒壶酒杯，笑着说道。

　　他是来向自己贺喜的？龙在天只觉得无比讽刺，心脏再次刺痛起来。任何人都可以来贺喜，却唯独他不可以。他怎么可以笑着看自己成亲拜堂？他怎么可以……？

　　之前一直又是害怕梅寒影因自己成亲而做出过分的事情，后来有期盼着他能在今天过来看自己一次。可如今他真的来了，而且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心里为什么却更难过了？

　　梅寒影看着龙在天的神色，嘴角微微挑起，将酒杯塞在他手里，又替两人斟了酒，这才举杯，高声道：“这第一杯酒我，我祝你夫妻二人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龙在天有些浑噩地喝下了酒，却只觉得那酒说不出的苦涩，连带着胃都开始抽疼。

　　而此时，梅寒影却忽然压下了声音，又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在天，那夜你我才立下誓约——此生终老，定不相负。言犹在耳，你怎可负我？”声音中满是哀怨，一副控诉负心汉的架势。

　　龙在天猛地抬头，却发现梅寒影脸上仍旧一副嬉笑神色。可方才的话断然不是出自自己的幻觉。他这是什么意思？那天还说自己不过是他一时贪新鲜的玩物，说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成亲，那样毫不留情地撕碎了自己的自尊。如今，又何必说这种话？

　　见龙在天一脸不解，又有些期待的眼神。梅寒影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替两个人各自斟满了酒，再次举杯，还是很大声地道：“这第二杯酒，我祝你们早生贵子、百子千孙。”旁人只觉得梅寒影这话并无不妥，只是平常的祝贺的话。可听在龙在天耳朵里，怎么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似乎突然有了某种了悟，龙在天的心里腾起一丝希望。寒影并不是全不在意的吧？他那天说的应该是气话而已吧？他来了……在这个时候来了……这不久已经说明了一切么？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龙在天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梅寒影表面上一番贺喜，说完却又立刻压下声音道：“你还真想娶那个女人？你可知这些日子我有多伤心难过？在天，你果真无情……”说到此，梅寒影脸上也再不复来时装出的那副嬉笑神色，反而紧皱眉头，显出极为哀伤的神情来。

　　龙在天心中立刻就是一阵疼痛，想张嘴解释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况且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让他怎么毁了这婚约？新娘已经等在堂前，数百宾客瞪大着眼睛看着。难道要他一句抱歉就毁了这婚事？

　　见龙在天一脸为难，想解释却又闭了嘴的样子，梅寒影脸上更多了几分苦笑，再次斟了酒，自己先喝了，这才接着道：“这最后一杯酒，却不是为了向你们祝福才喝的了。”

　　梅寒影一边说着一边转着手中的酒杯，脸上忽然变得无比严肃起来：“龙在天，你我今日就此恩断义绝，从今往后，再无瓜葛。愿你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见。这最后一杯就是咱们的断义酒。”

　　说罢，一甩手，酒杯落地，“哗”的一声摔个粉碎。梅寒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那一抹艳丽的茜红顷刻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所有宾客都傻了眼，怎么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魔医还是笑着向新人祝福，转眼之间怎么就变成了隔袍断义的戏码？

　　龙在天目瞪口呆之后，很快回了神，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梅寒影就这样走了。生生世世永不相见？那是怎样的决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他今天来了，而且说了那样的话，那就是在乎自己的，只要他是在乎的，自己怎么可以再次眼睁睁放他离去？

　　想到这里，龙在天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什么责任，撒开了手中的红绸，抬腿就要向外追去。

　　可他还没有跑出喜堂，就被龙威叫住了：“在天，你要去哪里？”

　　龙在天不得不停了一下脚步，艰难答道：“我去追寒影。”

　　龙威沉下了脸，冷着声音道：“不管什么事情，都等拜完堂再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样他也看得出自己儿子和梅寒影之间的不妥了，可是不管事情是不是他想得那么荒谬绝伦，现在都不能允许龙在天就这么跑出去。

　　“爹，我必须去追他回来。”龙在天再次抬腿，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去。

　　“在天，不论有什么事情都等拜完堂再说吧。否则你要我家婉儿如何自处？又将我唐门的脸面置于何地？”唐建琛也已经不愉之极，说话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你要是现在敢追出去，就再也别叫我爹。”龙威气了个半死，在天何时变得这样不懂分寸了？别的不说，就只当着这数百武林同道的面，真这么扔下新娘去追梅寒影，往后龙门镖局和唐门都不用出来见人了。

　　龙在天身体猛地一顿，却也只是犹豫了一个瞬间，便跪了下来，对着龙威磕了一个头道：“爹，请恕孩儿不孝。唐伯父，在天来日再向您赔罪。”说完，起身，再无犹豫地追出了大门……

　　龙威气得两眼一闭差点晕过去，旁边一众镖师急忙扶了他安放在椅子上，帮他拍胸脯顺气。

　　唐建琛却是把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冷笑道：“好好好，你们当我唐门是如此好戏耍着玩的？龙老头，你龙门镖局也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龙威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听唐建琛这么一说，急忙解释道：“今天这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在天和梅寒影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说不定。你先别急，咱们等那个小混蛋回来再让他慢慢给婉儿赔罪。”

　　此时一众宾客也早就炸了锅，新郎就这么撇下新娘，追着别人跑了，这婚事还怎么进行的下去？一时间议论纷纷，整个喜堂连带着院落都吵得闹哄哄的。

　　却忽听一个酥软柔媚的声音道：“还能有什么事？我看龙大侠多半是贪恋魔医美色，两个人之间那份情意是谁看不出的？你们唐门也为免太不会挑女婿了？也不看看唐家的小姐怎么比得上魔医的风采？”

　　这一番话立刻又吓傻了一群人，于是所有人都朝着那说话的人看了过去。原本吵杂的场面一下子又变得鸦雀无声起来，诡异地安静。

　　“秦星雨，你说话小心些。我唐门的面子可不是这么给你糟蹋的。”旁人还没怎么样，唐家的七公子唐路遥先怒气冲冲地叫了起来，指着秦星雨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事实如此，还怕人说么？唐家的面子？笑话！”秦星雨只是冷笑，言语间毫不留情。

　　“龙老头，栽在你龙门镖局，我唐建琛认了，从今往后，咱们再也别来往，就当谁都不认识谁。”唐建琛甩甩衣袖，怒喝道：“婉儿，咱们走，我就不信我唐家的女儿还能嫁不出去。”

　　可等唐建琛吼完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连唐婉儿都不见了踪影……

　　“你五姐呢？”唐建琛大急，怎么才一转眼，那丫头就不见了？

　　“不知道，我也没看见。”唐路遥也急了起来。

　　“还不快去找？”唐建琛立刻招走了所有唐家的子孙，去找唐婉儿去了。成亲当日，拜堂前一刻，新郎却突然跑了，婉儿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唐门的一群人很快都走了，剩下的宾客看看这荒唐的婚礼，脸上也觉得讪讪的，纷纷起身告辞。

　　龙威那边是早就气得动不了了。于是只能是几个资格较老的镖师，招呼着客人离开。退还了宾客送上的贺礼，又连连说着道歉的话，等送走了所有人，龙门镖局也个个灰头土脸，只觉颜面扫地，都不想见人了。心中也是暗暗埋怨龙在天的不知分寸，更多的却是不敢相信，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严谨自律的一个人，怎么这么重要的时候，偏偏没了分寸呢？

　　不说龙门镖局这边人仰马翻，只说追着梅寒影出去的龙在天。这才出了大门，就焦急万分地四处寻找梅寒影的身影。可整条街上都空荡荡的，哪里有那人一丝半点的踪迹。

　　当下心里就更焦急起来，想找人却连该往那个方向去找都不知道。当下一咬牙，也不管方向对是不对，就沿着一条路直直追了下去。

　　龙在天脚下走的很急，轻功用到十成，却还觉得不够，直追了一个时辰都追出了城，却还是没有看见梅寒影的踪迹。

　　正是隆冬时节，又刚下过雪，城外一片白茫茫的，不像城里积雪都被扫了开。一眼望去，雪地上乱乱纷纷的全是脚印，也无从辨别里面是不是有梅寒影踏出的。

　　龙在天无力地靠坐在树下，只觉得心头茫然，不知所措。又想继续追下去，又怕自己根本是选错了方向，只会越追越远。

　　想起梅寒影说“永生永世再不相见”的话，心头又是一阵恐惧。

　　如今他是真的抛下了一切，再无退路了，可却连梅寒影的一点影子都抓不到。上天就是这么耍着他玩的么？

　　难道一定要在他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再让他承受失去梅寒影的后果？

　　直觉的，龙在天就是知道，如果今天没有追回梅寒影，那么，一切可能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恐怕只有一死了吧……龙在天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一口鲜血就这样喷了出来。看着雪地上染上如此妖冶的红色，龙在天忽然捶着树仰天长啸，痛苦地嘶吼着：“寒影！”

　　吼完之后，仿佛脱力了一般，龙在天跌坐在地上，垂着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神。

　　却在此时，一股冷香靠了过来，有人轻轻抚了抚龙在天的头。

　　惊异地抬头，那抹艳红赫然闯入眼帘。龙在天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发现并非幻象之后，猛地站起身，用力将人拥入了怀里，抱死了就是不肯撒手，嘴里则喃喃着：“寒影……寒影……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梅寒影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龙在天的后背，声音中有几分心疼般地道：“傻瓜，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我们怎么还分得开？若不是你……我怎么舍得离开？”

　　寒风猎猎，白雪皑皑，两人紧紧相拥，仿佛两团熊熊的火焰……

　　“寒影，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龙在天还有些颤抖着，说的话都带着颤音。

　　“我原本是走了，可是听见你喊我，所以我又回来了。”梅寒影将头埋在龙在天脖颈间，安抚似的说着。

　　其实梅寒影从龙门镖局出了来，却并未走远，只是闪身进了暗处仔细观察着情形。果然看见过不多久，龙在天就急急忙忙追了出来，焦急地左右寻找。等龙在天一直奔走寻找，其实梅寒影就跟在他身后。报复般的，就是不肯现身……可真正等龙在天吐了血，梅寒影心里的心疼又不断地涌了出来，这才立刻现了身，停止了这种对他的折磨。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