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外太监通报,翰林学士玄尚德、云骑尉乔无羁求见。
玄尚德是玄尚之的亲生哥哥,兄弟二人感情很好;乔无羁是玄尚德的好友,看着玄尚之长大,关系自
然也很亲密。他二人入朝为官,一向事务繁忙,玄尚之已有多日未见,此刻听到他俩求见,不由心中欣喜
。
很快,两名相貌俊朗的男子双双而入。
长相清秀俊俏的人便是玄尚之的兄长--玄尚德。他以十二岁之龄高中状元,其涵养、学识都深受先帝
仁渊帝李擎渲的喜爱,后追随当今圣上李惊鸿,为助他登基鞠躬尽瘁,深受皇上信任。
但朝官提及玄尚德时,却往往不提他的贡献,反而津津乐道於他总挂在脸上的温柔微笑。那份善意的
笑容总令旁人感觉到一丝发自内心的暖意,却模糊了他的危险与心机,成为了玄尚德最突出的特点。
至於乔无羁,乃当朝大元帅乔庆山之子,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刚强健硕,生得孔武有力、虎虎生威。再
加上天之骄子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毫不做作、大咧咧的性情。那爽朗的大笑清晰地传达着他的憨实与豁
达,虽年纪不大,却在武官之中有着极高的人缘和评价。
玄尚德、乔无羁被誉为朝廷新秀中最突出的二人,也一直被皇上当作未来辅佐太子的栋梁而深受恩宠
,所以,皇后娘娘也视他二人有如家人,十分宠信。
"臣玄尚德、乔无羁叩见皇后娘娘。"玄尚德与乔无羁向娘娘跪拜请安。
"免了,本宫说过,一人东宫就当是回自己的家,不必拘谨。"
"谢娘娘。"
玄、乔二人与皇后娘娘寒暄了一番,宫女奉茶、端上精美的糕点,一屋子人便再无拘谨,开始闲话家
常。
乔无羁一见玄尚之,便乐呵呵地上前热情地抱了抱,还捏着他的小脸哈哈大笑:"这么久没见又长胖了
!老实说,是不是在家没练功,整天吃喝玩乐?"
"痛!轻点啦!乔大哥,五天前咱们不是才见过吗?说得好像五年没见......哎哟,你轻点!"被乔无羁"热
情"得两颊滚烫,玄尚之无奈地提醒着。
可是乔无羁却开始饶有兴趣地挤兑起他的脸,把玄尚之那张清秀的小脸挤出千奇百怪的模样,逗得金
儿咯咯直笑。
"乔、乔大哥--!"
眼见屡次抗议无效,天敌金儿笑得幸灾乐祸,脸上又痛得泪水直打转,直把玄尚之急得拼命挣扎。
可是乔无羁练家子出身,哪是玄尚之这样的三脚猫能对付的?几来几回反而让脸更疼了。
玄尚之总算明白,乔大哥不可能是多日未见才这么亲热的打招呼,当初数月未见也没见他招呼得这样
死去活来过。
"哥......"玄尚之泪眼婆娑地向玄尚德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玄尚德目露不忍,小声地向皇后娘娘说道:"娘娘,尚之年纪尚小,让他知道错就行了,不如......"
皇后放下茶碗,面露惊异,语带困惑:"玄爱卿这话从何说起?尚之犯了什么错?本宫何时说过要罚他?
想必乔爱卿是多日未见尚之,一时情难自禁才会如此,玄爱卿过虑了。"
"是啊,好久没见尚之,发现他越长越俊,瞧他生得虎目龙眉、熠熠生威,要不是因为他是小辈,只怕
我都要心生仰慕了!"
耶?
玄尚之瞠圆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乔无羁。
"乔爱卿,你也真是的,轻着点,别吓到尚之了。"皇后柔声道。
"是,娘娘。"
乔无羁嘴上答应着,手上却更加用力了。
"乔大哥......"玄尚之已经带起哭腔。
乔无羁压低嗓门说道:"别恨我,你应该知道错在哪里了。"
这边的金儿见势头正好,立刻火上浇油:"娘娘,他还咬我来着!"
说着捋起衣袖,眼中迅速涌起水雾,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骗......哎哟!痛!"
呜呼,莫非我今日要命丧於此?
皇后面无表情,声音却冷了几分:"金儿,本宫千挑万选,选了你伺候太子,正是因为你机智过人,聪
明伶俐,比其他同辈优秀许多。不知是本宫看错了你,还是你小看了本宫?难道本宫会看不出七岁女童的牙
印与十岁男童截然不同?"
就是嘛!玄尚之忍痛点头,无声表达着对皇后的支持。
"这么拙劣的栽赃手法,实在令本宫失望。若真想栽赃他人,怕痛、怕苦、不肯牺牲又怎能让人信服?
若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能骗倒他人?记得下次巧妙些。"
金儿想了想:"那奴婢以掌心用力擦过碎石,就说是他推倒的,这样行吗?"
"跌倒之时多为掌底、手腕擦伤,倘若位置不对,自然不能信服於人。若能忍痛施出苦肉计,见红渗血
,自会更加可信些。切记不要低估你要蒙骗的人,既要陷害,势必要面面俱到,绝不能让对方有翻身解释
的机会。"
"谢娘娘教诲,金儿记住了!"
这算什么教诲!?
玄尚之立刻哭得好不凄凉。
玄尚德见弟弟示弱痛哭,不由更加不忍:"娘娘......"
"玄爱卿啊,昨个儿皇上赐给本宫一些上等的远安鹿苑茶,本宫知道你嗜爱品茗,专门给你留着呢。"
皇后打断玄尚德的话,笑得人畜无害。
玄尚德闻言顿时两眼一亮,欣喜若狂:"谢娘娘恩典!"
"金儿,带着玄爱卿去取鹿苑茶吧。"
"是。"
看到玄尚德乐呵呵地跟着金儿离开,玄尚之在心中悲嚎:"哥,几两茶叶就把你弟弟给卖了!天理何在
!?"
皇后优雅地夹起一块白玉糖糕,眼角含笑,看着可怜兮号以目光向她求饶的玄尚之,若无其事地吃了
起来,置若罔闻。
娘娘......
两刻钟后,皇后终於开恩让众人退下了,言外之意,也是让乔无羁放了玄尚之。
乔无羁甩甩早已酸痛的手,怜悯地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玄尚之,依然是那句话:"不要恨我
啊......"
而玄尚德若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罐,说了一句"以后别惹娘娘不高兴了",便迫不及待地回府泡
茶去了。
金儿定定地看着玄尚之,笑得诡异骇人,温柔地说:"以后就要同殿共事了,要好好相处哦~"
身心倍受摧残的玄尚之落寞地独自一人躲到御花园深处,望着湖中的倒影,看着好似两颊挂着肉包子
的脸庞,突然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皇宫,太可怕了啊!
第二章
玄尚之不是一个认命的人,越身处逆境,便越是心中不忿。众人越是因为紧张宝贝太子殿下而责罚他
,他便越是迁怒太子。可惜,总是会有十倍的惩罚返回他身上,如此循环几番,太子活蹦乱跳、越长越圆
润,玄尚之却心力交瘁、越活越倒退。
怎么惩罚太子最好呢?当然是让他失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尊!
但是皇上只有李守誉这一根独苗,废了这个太子实在是后继无人。而且,就算用"秽乱宫廷"、"结党营
私"、"图谋不轨"的罪名来嫁祸给他,但对於一个不满周岁的皇子来说又似乎太没说服力了......
怎么办呢?
玄尚之还在寻思妥善的办法时,宫廷的局势却在瞬息间变化着。
圣上李惊鸿继位以来,迅速肃清迂腐保守、根深蒂固的旧势力,遣散三朝元老,开设科举吸纳新秀,
赋予了朝廷蓬勃的生机。可惜天妒英才,廉德帝李惊鸿在位仅四年便与世长辞,令原本欣欣向荣的朝廷再
次蒙受寒霜。
但他这四年的政绩对后世的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在水利、农田、贸易、教育、军事方面颠
覆了千年传统,大胆启用全新的规章制度,为宗元最为鼎盛的"三德盛世"浩浩荡荡拉开了帷幕。
李惊鸿手段辛辣,铁面无私,旧派势力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为人官者,身在官场很难独善其身,难免
收受些小恩小惠,虽不致祸国殃民,但总归失德,如今时局一变,自然成了把柄。一时间树倒猢繇散,高
官重臣纷纷落马,连皇亲国戚也诸多牵连,一下于遏止了朝中的不良风气。
但李惊鸿的驾崩,却使得好不容易稳定的局势再起波澜。
当时年仅三岁的李守誉被情势所逼不得不登基为帝,由诸多大臣代理朝政。
李惊鸿的高压政策得以舒缓,心怀不轨之徒又开始蠢蠢欲动。太后萧敏为了安全守到皇上亲政而忍气
吞声,明面上对群臣百依百顺,但暗地里却不动声色地离间朝中势力,暗中助长或扼制,直至形成三方势
力互相制约。
太后身心疲惫之时,也曾私下戏言,若早知今日这般辛苦,当初便不向先帝进谏"水至清则无鱼"而使
朝中留下一些不足为患的官员,结果现今时势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反而苦了自己。
而欧阳宇轩,正是怕水至清则无鱼而留下来的泥巴效应之一。
欧阳宇轩的大伯是三朝元老欧阳晏,早年征战沙场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得到当时互古帝李思灼的赏识
,赐予了御前带剑行走的特权。尔后他恃宠而骄,行事跋扈,侍奉三代皇帝之后更是倚老卖老,自成一派
。李惊鸿继位后,欧阳晏一党在李惊鸿的肃清计划之中首当其冲。
膝下无子的欧阳晏将一生的心血都花费在了欧阳宇轩身上,朝中变革之时更是倾尽所有保住了欧阳宇
轩的地位,最后欧阳晏被迫告老还乡,侄儿欧阳宇轩却没有受到丝毫波及。
欧阳晏这么做,本是为免老来无依的举措,哪儿想到李惊鸿最后会有水至清则无鱼的顾忌,原本就没
打算对欧阳宇轩下手?
真是白白浪费了欧阳家的财力。
欧阳宇轩联合了幸存下来的欧阳晏旧属,在太后有心分割朝中势力之时表面顺从,实则暗中保留实力
。待三分势力形成后,欧阳宇轩已在暗中联络到另两方,虽未能联手,却也免去了冲突,慢慢坐大势力。
其实欧阳宇轩等人不论智慧、心机、手段都远远不及欧阳晏这些被驱逐的老臣,虽然时势对太后和皇
上这对孤儿寡妇大大不利,欧阳宇轩又野心勃勃,但他欠缺洞察先机的敏锐,而其他人又欠缺谋朝篡位的
胆量,注定难成大事,最多逆逆圣旨、藐视圣上,过过把持朝政的瘾。
若欧阳晏等人在朝,以当今局势只怕早起风云,太后和皇上也不可能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李惊鸿除
去了大鲨鱼,倒令欧阳宇轩这样的虾兵蟹将出了头,真应了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只能说,天意如此。
不过当局者迷,欧阳宇轩可不觉得自己缺乏天运,反而觉得时势造人。如今圣上年幼无知,朝中势力
尽在掌握,欧阳一党如日中天,欧阳宇轩不免有些傲慢跋扈,甚至连皇上的登基大典也胆敢拒不参加。
如此大不韪的行为,太后却只派了太医过府,然后赐了不少珍贵补品便不了了之。言外之意,是欧阳
宇轩因病不能参加,没有追究半分。
不论后世如何评价欧阳宇轩本人和当时的宫廷局势,但此时此刻,太后和皇上确实拿他没有办法,只
能纵容隐忍。这时的欧阳宇轩,绝对称得上唯我独尊。
欧阳宇轩拒不参加登基大典之时,欧阳晏一日三封劝戒信,训他锋芒太露,但他并没有放在心头,依
然故我。
皇上登基已有半月,欧阳宇轩一直在家中观鱼赏花,乐不思蜀,倒把千里外的欧阳晏气出了一身病。
大骂这个侄儿暴殄天物,眼看着大好时机白白流走,只怕再过几百年也不会出现这样改朝换代的绝佳机会
了。
不过,欧阳宇轩与欧阳晏相比虽略显不济,但并非一无是处。能在利益冲突激烈的朝廷之中保障自己
的权益,还能与另两派和平共处,这便是他的本事。
就像现在,他拒不上朝,表面上看是藐视圣上,实则是在展现他的地位,给新登基的小皇帝一记下马
威,提醒太后不要因为皇上登基而异想天开,以为局势会有所改变。
他以为大伯是不理解他的动机才这么生气,哪儿想得到欧阳晏的本意并非如此?皆因欧阳晏深知太后不
容小觑,更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天真到以为儿子登基就能十拿九稳,他怕的是欧阳宇轩这番挑衅会埋下祸根
。
大病半个月后,某天深夜,欧阳晏忽然一跃而起,倏然想到,侄儿迟迟不听话的原因,该不是他根本
没意识到这记下马威是多此一举吧?
他立刻点灯书信一封,飞鸽送出。
欧阳晏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烛火,忽然老来酸楚。倾尽一生心力教育出来的接班人,手段有余,却心机
不足,连一个女人的底细都没看清,竟以为她会如平常女子一般做出那种愚笨无知的举动,真不知道到底
是谁比较天真?
他终於意识到......这二十多年算是白教了!
京城,欧阳寺卿府。
欧阳宇轩安排下属进入户部、吏部、刑部、兵部四大要部,自己却坐上了专门掌握皇族刑罚的宗正寺
卿之位,有着先斩后奏、皇亲国戚等同庶民的天大权力。摆明了等着皇族中人犯事,杀鸡儆猴,真是司马
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惜,没人落得他手里。
风和日丽,暖意洋洋,用过午膳的欧阳宇轩正躺在花园里小憩。园内百花齐绽,香风扑鼻,沁人心脾
,躺在躺椅上的英俊男子一身华服,与满园春色相映生辉,赏心悦目。
除了他胸口趴着的五、六岁大的漂亮小男童,和欧阳宇轩那双不老实的大手游走在小童身上这大煞风
景的一幕。
"嘻嘻,少爷,好痒呀!"小男孩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他嘻嘻笑着躲过欧阳宇轩的搔痒。
"说了你才是少爷,我是老爷嘛~"
欧阳宇轩阳刚正派的模样与此刻没正经的语调形成鲜明对比,若让旁人看了,不知会有怎样幻灭的感
觉。
"可是宇文少爷说,要叫少爷啊。"
"别听宇文的,你要听宇轩老爷的嘛!我说怎么叫就怎么叫!"
"锦儿是小少爷吗?"锦儿歪歪头,用他稚嫩的声音甜甜地问道,直把欧阳宇轩酥得骨子发软。
"对对,你是我的小少爷~"
欧阳宇轩眼泛桃花,用可称得上色眯眯的目光盯着锦儿不放,正巧赶来的欧阳宇轩之弟--欧阳宇文看
到这一幕,顿觉扎眼,眉头皱了起来。
"哥,一大清早的,注意点音量好不好?"
如果说欧阳宇轩的长相是俊朗正气的话,欧阳宇文的长相则是偏向阴柔儒雅,气质截然相反的两兄弟
站在一起时,有股令人说不出的视觉享受。
欧阳宇轩很疼爱这个弟弟,在"弱小"的弟弟面前总能发挥他的保护欲。不过,欧阳宇文却对这个哥哥
甚感头疼,尤其是他的某些爱好......
微微一斜眼,恰好看到欧阳宇轩正在偷香,顿时恶寒不已,大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