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讨厌,我最讨厌上语文课了,那个老师总是逼我写什么读后感,真恨不得杀了她。
学校里怪人真多,居然有人可以一年四季都穿同一套西服上课,而且点名时总要用力揪住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不放。
哈哈哈。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认真地想着口诀撕着手里的花瓣。
"九百八十一,你爱我,你不爱我,你爱我......"
九百八十九......九百九十......九百九十九,耶。
左手情不自禁地比了个V字,嘴角自然而然上挑,我听到自己说:"茄子。"
等了半天,没有预料之中的闪光灯,让我郁闷了好一阵。
愣愣地看着身旁一大片泛着柔和光泽的雪白,我抓起了一大把。
"西门吹雪吹的是雪,不是血。"我用力吹了一大口,一脸庄严。
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干,我只好想想自己究竟是谁。
我叫封小雅,爸爸叫......叫什么?
真让人沮丧,我一定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年纪大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
慢慢地爬过那一大片雪白,膝盖变得潮呼呼的。
"嘀嘀--呜--"我是小火车--
对了,我的生日礼物小火车呢?怎么不见了?
妈妈说了,男孩子要勇敢......可是,可是我的小火车不见了......
糟糕,得赶紧把眼泪擦干,被妈妈看见该说我了。
雪白的花瓣底下没有,抱起来软软的海绵垫子底下没有,大大的沙发底下也没有。
恩......记得好像有人告诉过我,房子里有个玩具室的,我的火车说不定就被人藏在里面。
玩具室在哪里来着?
我努力想站起身子,又跌回地面,还好有地毯,一点都不疼。
妈的,腿好麻。
奇怪,我怎么会坐在地上,周围还有一堆花瓣?
不想了,英语作业还没写呢,班主任的课可不能马虎。
"What's this? It's a book. What's that? It's a desk......."明天要考课文背诵,我还没背好呢。
小心地扶着身后的沙发,慢慢站起身子,又慢慢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好像看过一个鬼故事,说上楼时数楼梯是不吉利的。
我是好孩子,我要听话,绝对不可以数楼梯。
二楼拐角处有个大玻璃窗,我喜欢从这里往外看。
可以看见花园里的游泳池,蓝蓝的池水泛着光,引诱着我跳下去。
我想去,可惜窗户都被铁栅栏拦上了,想钻都钻不出去。
话说回来,神经病才会想从那里出去,好端端地封上干吗?
走到三楼,用力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
好多的玩具,简直就像儿童世界,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幼稚可笑的房间?
奇怪,我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我......的高数还没看呢。
转身,下楼。
你怎么舍得让我的钱流向海,重修的往事一幕幕,就像潮水,将我掩埋......想着小驴当年给大炮编的小调,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一声声自墙壁家具反射进我的耳朵,害得我只好蹲在地上,用力抱住脑袋。
上官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记得我有一天睡醒,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漂亮温柔的大哥哥,看我醒了,又哭又笑。
后来他说自己叫上官,整天陪我玩,喂我吃饭。
他说他不是我哥哥,我才不信。
我可没忘了自己爸爸不叫上官,不用想骗我。
听他说,以前我好像生了一场大病,脑子烧坏了,所以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虽然笑的温柔又漂亮,眼睛里却有种让人看了心口发闷的东西。
骗人,我明明都记得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低头,一边小声质问。
不过他好像又问我爸爸妈妈叫什么,我没答出来,只好承认自己脑子真的烧坏了。
我以前住在什么地方来着?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大房子里了,问他,他也不告诉我。
也许是从小就在这里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四周没有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地上到处铺着厚厚软软的毛毯。
可能是住在这里太久了,久到我根本想不起来前一天做过什么。
不过我可不是笨蛋,有些事情还是记得很牢的!
大哥哥的名字我就从来没忘过!
有时候正玩得高兴,就会有一些医生护士跑到这里。
奇怪,我们都好好的,他们来干吗?
上官哥哥,快回来吧,小雅好想你......
过了好久,突然听到门铃的声音,一定是他回来了!
我赶紧站起身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难道是地震?
没有多想,摇摇晃晃冲下楼梯。
地震了,我要赶快告诉他,我们一起逃走。
正跑着,胳膊好像被人用力拉了一下。
我回头看看,楼梯上明明没有人。
有鬼!我大叫一声,用力甩开,一不小心竟失去平衡。
我没摔下地板,有人把我用力接住了。
抬头一看,是上官哥哥!
我高兴得不得了,用力搂住他脖子,亲他的脸颊。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去亲他。
这是谁教我的?算了,反正也是想不起来。
抬头看看,他在和什么人说话,好像在发脾气。
果然有鬼!我哆嗦了一下,他立刻抱紧我。
"这房子里......有鬼!"我一脸紧张地警告他。
他愣了一下,笑了起来,真漂亮,好像有许许多多的鲜花同时在你眼前绽放。
"小雅不要害怕,屋子里没有鬼。你看,跟我说话的是他们啊......"他的声音真好听,像许许多多的珍珠掉在大理石地面上。
我顺着他修长美丽的手指看过去,发现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佣人打扮的男男女女。
他们一个个穿着典雅的黑白制服,脸上的表情十分和善,还带着一丝惋惜与同情。
"刚刚拉你的是莉莉,吓着你了吧?我已经说过她了......平叔说你今天很乖,他一会儿请厨师做桃子蛋糕给你吃......"
"我不要桃子,我讨厌桃子。"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让我害怕。
"那好,换成巧克力的,行不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有谁欺负你了么?
我点点头,更抱紧他一些,小心地环顾一下四周。
那些人好像在这里工作了许多年的样子,正在忙碌地打扫房间,收拾屋子。
可是......这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来着,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明明就有鬼,而且还是一群鬼!
我缩到上官哥哥的怀里大叫:"带我回房间!我要回去!"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心地抱起我,一步步上楼。
我们的房间在一处,没有他陪着我睡不着。
怎样才能跟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呢......结婚,结婚呗......那,那我们结婚好不好?我做你的新娘子......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好像两个小孩子在过家家。
"上官哥哥,我喜欢你,我做你的新娘子好不好?"
"小雅,你从哪里听来的?不要胡说。男孩子是不能和男孩子结婚的。"
"哈哈,骗人!明明去荷兰就可以啦,你真老土!"
"......你不懂的。"隔了很久,他叹口气,摸摸我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喜欢他摸我的头发,感觉十分熟悉,好像从很多年以前就是这样了。
"我什么都懂,我不是小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严肃:"上官哥哥,你不和我结婚,我就杀了你。"
13、
原来,你还是不懂爱情。
文止看着我喃喃自语,一脸的若有所思。
难道你就懂了?我暗中冷笑。
也许是被看穿心事的不甘,我有些恼羞成怒。
"我起码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要什么就会自己动手,你呢?"我的口气变得极尖酸刻薄。
他听了我的话,全身一震,脸色变得苍白。
刻意封存的记忆被这一句话硬生生自心底拉了出来,似乎依然鲜血淋漓。
我真是恶毒,自己难受,就见不得别人好过。
文止并没有对我的粗鲁言辞表示不满,而是陷入了沉思。
我们都回忆起那段对他,对家里所有成员来说都不堪回首的时光。
八年前,就在西门家举行盛大婚礼的当天,他安安静静地在浴室里割破了手腕。
我冷不防拉过他一直藏在衣袋里的左手,扯下松垮的金表。
一道丑陋的疤痕横亘于骨节突出的手腕上,简直就是对整个上官家族的恶意嘲弄。
出了名的冷血精明的家庭里,居然也会有这样头脑发热的痴情人物。
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会去会场大闹--要知道,上官家的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任性。
西门家上下如临大敌,戒备森严,没想到婚礼居然顺利结束。
带着强烈的不安,大家不约而同,匆忙赶回。
如果不是一向敏感的文恒存了心眼,我们只来得及为他收尸。
那个热情而骄傲的文止,用了这个最笨的法子,向整个世界宣告:他的爱情不容践踏。
八年了,伤口已经愈合,却留下了狰狞的疤痕。
它时刻提醒着每一个见到的人,当年曾经发生过些什么。
"故意留着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很好看?"不知为什么,他偏偏要留着这个记号。
每次看见这个伤疤,我都无法抑制的火冒三丈,尽管那早已是陈年旧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身上有疤是种光荣。"轻松的口气,尽管听起来有些言不由衷。
他垂下眼帘,淡淡一笑:"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没关系了。"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都......快想不起来那人的长相了啊......"叹息般的声音,带着对少年时代疯狂举动的缅怀,轻柔的笑声里,有着物是人非的淡淡忧伤。
原先让整个家族都为之动容的,曾经是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恋,居然已经淡化到了这个地步。
心底的伤口明明还在淌血,爱情本身却早已褪色。
有意?抑或是无意?
"别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我们还是谈谈小雅吧。他最近的情况如何?"换上冷静的表情,他又恢复成那个不苟言笑的精神科主治医师。
"回复得应该说相当好......但他总是不知节制,工作起来就不要命。"我苦笑,叹气。
脑海里同时浮现他发病时天真的表情,和清醒时冷酷的面容。
我不得不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接下来的时间是一系列的问答与讨论。
小雅的身体里似乎同时存在着两个灵魂,他们不定时的交替出现。
一个记忆错乱却无忧无虑,幸福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百般依赖。
另一个性格冷酷而充满了人格魅力,有着出众的工作能力和极高的效率,视我如敝履。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你必须保证我的病人能得到足够的休息......"
"他会发病,其实和长期以来过大的工作压力也分不开。"
"我不想给他开太多镇静类药物,你知道。"
的确,这种药能不用就不用,可说到工作压力......我只有摇头。
不论我说什么,他恐怕都不会理睬。
如果开口要他休息,只能让他更加拼命。
小雅很聪明,意志也很坚定,目标更是明确。
他正直的本性不因受伤而改变,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小动作,而是光明正大的同我宣战。
他可以卧薪尝胆,但决不摇尾乞怜。
"上官文央,我要你从商场上彻底消失。"谢天谢地,他还是那么骄傲,斗志昂扬。
这是他恢复神智后的第一句话,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叫过我的名字。
天知道我多么怀念当初,他带着羞涩的表情,别扭地喊我一声"文央"。
真是自作自受,我不是什么天才,我是蠢猪。
现在的封小雅,是我手下成绩最出色的雇员,职位三级跳。
他身上曾有过的纯真已消失殆尽,和蔼的笑容下,隐藏着对现实冰冷的嘲弄。
我悲哀地发现,他和我竟然越来越像。
不过有一点让我很安慰--他的内心依然高尚,不像我一样污浊不堪。
任何讽刺,责骂,以及在他眼中故作姿态的关心都对他起不了半点作用。
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与我对抗之中,甚至视用餐为罪恶。
在他的影响之下,整个楼层都如临大敌,已经不止一人暗示我应做些表示。
再这样下去,恐怕同事们都会被他逼疯。
"你是老板,就不能直接命令他休假?"文止虽然知道一些事,对我们之间的纠葛却并不完全了解。
"我不想再刺激他了......"实在无法承受他任性的后果。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笑得有些无奈。
回想去年五一时发生的那些事情,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下药,迷奸,监禁,恐吓......一个变态能做的我几乎全做了。
本来还为自己的无暴力原则感到暗暗得意,等发现他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我竟然那么冷静地,一步步把他逼得无处可逃,仿佛是对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
如果面前有个悬崖,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不,他不敢跳,他不会拿自己的家人朋友冒险。
带着小人得志般的愉悦,我主动在他面前一条条地展示自己布下的各种安排。
这个社会是如此的势利与黑暗,我们这样的混蛋如鱼得水,活得异常滋润。
他美丽的眼睛因愤怒而如此明亮,那种光芒几乎要灼伤我,让我无法呼吸。
"小雅,我真的爱你,我不会让你离开。"
压下心里的慌乱,我认真地表明态度,却没想到换来的,只是他彻骨的憎恨。
听了这句话,他竟开始不可抑制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哀。
"原来......原来都是你安排好的......"
"我早就觉得奇怪,原来如此......原来你一直这么用心的算计我。"
"你还说爱我......你要我怎么相信?"
他全身无力,声音颤抖。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愣愣地看着他--逐渐崩溃。
笑声在剧烈的喘息中渐渐变小,最后房间里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和我剧烈的心跳。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眼睛里一片冰冷。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在医院的头等病房里整整沉睡了三天。
醒来后,他不吃不喝,不言不动。
原本生机勃勃的封小雅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
我爱的人,被我亲手杀死了。
没有无聊的误会,没有不幸的巧合,我就这样缓慢而坚定的,把他的心脏撕成碎片。
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表情恬淡,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我宁可要他无休止地憎恨我,也不想看他这样一点点把生命耗尽。
上官文止--我的大堂兄--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兼精神科主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