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很久,我小心翼翼的想动一动手,可是,我的手,我的手在那里!我感觉不到我的手,脚,以及身躯,好象自己只有一个头还在,这种骇异的感觉让我忘记了头痛,猛的把头挣起,看向自己的身子,可惜,我只看到一床白白的被子盖在身上,好象身子还在,可还没等我在看仔细,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转时还没睁眼就感到有人在用热热的毛巾给我擦脸,力道不轻不重,非常舒服,舒服到头都没有那麽痛了,我慢慢的张开眼,渐渐的看清眼前的人,然後,愣住,无法呼吸。
天使,我只能用这个词形容眼前的人。一种超越性别,年龄,国界甚至人界的美,乌黑如云的长发,雪白透明的肌肤,完美的脸,完美的五官,难以用语言表述的美,浑身散发著淡淡的光,让人无法逼视却又移不开眼。於是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在天堂里等待主的召唤,天使是主派来引领我的灵魂的,只是这天堂和人间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用毛巾擦脸的,还是黄色带绿色条纹图案的呢。
我正在乱想,天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这一笑,我的灵魂便出了窍,哦,原来,天使是这样牵引灵魂的,用他(她)美得无法形容的笑颜,这可真是符合天堂的风格呀。
等我终於觉得自己的灵魂还在自己身上时天使已经把我的床摇起来,喂我喝了几口水,掀开我的被子,开始为我按摩我的身体。我终於发现,我的身体是齐全的,没有少什麽。但是,从颈部以下,却没有任何知觉。天使让人赏心悦目的姿势和安静祥和的神态也无法让我平静的接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在最初的空白过後,我终於反应过来,张开嘴大叫,声音却沙哑得自己都听不明白“你是谁!我,我为什麽这样?”
天使停下来看著我,好象没明白我说的话,我又试著放慢速度说了一遍,他(她)又笑了,温柔的笑了,象春风拂过心房,平息了我心里的焦躁和恐惧。他对我打了几个手势,然後走到我跟前,把玉一般的手伸到我眼前,我定了定神才在他洁白的丝绸衣袖口看到三个字“季天语”。我再次愣住,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确切意思,但有一点我明白了,天使不能讲话。他美丽如梦幻般的眼睛清亮柔和的看著我,我仿佛浑身沁入飘著芬芳花瓣的温泉中,洗涤一身的伤痛和紧张,渐渐的平静下来。他修长光滑柔顺如丝绸般的长发随风轻舞,轻拂到我的脸上,带出细腻的触感,莫名的伤感和怜惜涌上心头,上天还真是残酷,无法容忍完美,如此美丽无缺的人居然没有声音,天语,真不知他的名字对他是祝福还是打击。看著他忙碌又悠闲的身影,我心中无限的惋惜,竟忘了自己全身瘫痪的事了。
天使给我按摩以後又把我的衣服裤子脱了,拿出一种长长的银色的针在我的身上扎,看到自己一身都是闪著寒光的针,虽然感觉不道痛,但还是觉得心悸,我转开眼,试著去想一些事来分散精力。才开始想,就想不下去了,反而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及与自己有关的任何事情。发生了什麽事导致现在的样子也没有任何印象。我到底怎麽了,“天啦,我是谁?还是,我,我,不!……”
我在狂叫中又晕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後我以没有那麽恐惧了,不知是接来的打击把我真的打傻了还是抵抗力加强的原因,我没有再过分的激动,只是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当中,恨不得立刻死去,免得再这样受罪。可是我现在的样子连自杀都没有能力,本想绝食,可是每次我不吃饭天使就会亲自喂我。对著一个美的让人想倾其所有去保护的人,用那种好象我不吃饭是他的错的眼神看著我,清澈的眼蒙上了雾气,带著浓浓的忧伤和委屈,没有人能下得了决心去拒绝他。往往他只要在我身边一坐,扇子般的睫毛一下垂,在眼下投下两排阴影,我就自动投降。就这样,一天天的,我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在天使细心照顾下已开始平静的生活。
除了天使外,我还认识另外两个人,一个强壮的青年男子叫罗成,他每天负责把我抱上抱下解决生理问题,和打扫清洁卫生。从他嘴里我知道天使是男的,是他把我从死里救过来的,但送我来的是另外一个先生,姓韩,是天语的朋友,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另一个是厨师,一个忠厚的老人韩伯,负责我们的生活。
我还从他嘴里知道一些有关於我的事情。我受的伤很重,据说是车祸,我撞上韩某的车,脊椎几处断裂,内脏大出血,颅内出血,手脚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曾经心跳停止好长一段时间,後来又深度昏迷两个月才脱离危险期。天语为我都瘦了几圈,有好几次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或者成了植物人,但天语始终都没有放弃希望,坚持不懈的努力终於让我醒过来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奇迹。
但是他和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是谁,说那个的把我送来的姓韩的一定会去找我的家人,他到现在都没有来看我一定是还没有找到,说韩先生是一个大好人,让我放心养病,他一定会照顾我的。我问他我是不是瘫痪了,他说是的。我问他我能治好吗?他说一定会的,天语是神医,死人都能医活,何况还是活人。可是我却知道,我能治好才真正需要奇迹,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事,但有些事我却记得,比如说话,我会说中文,听的懂电视里的英文,我想要说我一定也会说的。比如吃饭,我记得自己喜欢的菜,记得自己好象常常吃西餐。还记得一些知识,说不清是哪些,但别人一说我就自然而然的知道。比如人的脊椎神经一旦损坏,就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
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月,我的头痛好了很多,只要不去动它,它也不会来打扰我。我也对这样的生活比较习惯了,天语还是那样细心的为我治病,每天要为我按摩,针灸,现在对那种银针我已不再害怕了,看著天语美丽的脸一脸认真,宁静,祥和的为我扎针的样子,是一种视觉享受。我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很色,常常盯著天语忘了时间,可是我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想法,而且觉得对著天语,有任何不干净的想法都是对美的亵渎。
而我的记忆始终没来找我,我也没有能力去找它的,没办法,就这样耗著吧,也许那个撞我的人会找到我的家人,我就不用费力去想了。只是心里不免觉得奇怪,那个人是没有能力还是太忙了,怎麽还没找到我的家人。我在心里揣测著他的身份,首先他一定很有钱。我那麽重的伤没有很多钱是救不回来的,这座房子我虽然一直没见到过全貌,但就室内的装修和各种医疗器具绝对不便宜。天语不让我出房间,大概我的身体还不允许任何的震动,每次他们帮我解决生理问题都是小心翼翼的,能不动时尽量不动我。但他的心非常细,非常体贴,常常在我需要安静的时候给我安静,需要有人陪的时候陪著我。
他除了是医生以外,还是艺术家。房间里有一架看起来很高档的钢琴,他常常弹琴给我听,有时是西方的音乐,有时是中国的,有时是我不知道的音乐,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非常好听,在我焦躁的时候让我平静下来,在我沮丧时能带给我快乐和希望,我想音乐也是他治病的一种手段,但我却能从他的音乐里感受到他对於生命的感悟,一种历经沧桑归於淡泊宁静的生活态度。不知道向他那样的人会有什麽样的不平凡经历,什麽样的人能狠得下心来伤害他。他的不能言是先天的还是後天的也是我不解之迷,问过另外两个人都说不知道,问他他只是用云淡风轻,佛祖粘花般的神态看著远处,没有答案。
有时他会在窗前的书桌上写毛笔字,并把我的床调好角度便於欣赏。说实话,我看不懂这种中国传统的艺术,但看他的字把我折服了,那种字只在天语的袖子上见过,就是他的名字,印象深刻,象字,又象画,每一个字都象有生命一样,在天语的笔下鲜活起来,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好象不是在看字,而是在倾听它们的交流,看一个个充满阴晴圆缺,悲欢离合的故事。常常在他的字里忘记时间,忘记自己,仿佛一转眼,已是人生百年。
四
终於见到那个神秘的韩先生已是我醒来三个月後的一天。
那天天语比平时要晚来看我,他一向非常准时,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才会耽搁。如果说四肢发达的人头脑就会简单的话,那反过来四肢几乎等於没有的我就会头脑发达。於是我便经常动脑子东想西想,以把自己唯一能动的部件锻炼得更发达。现在我就在猜测天语迟到的原因,想了无数的後备答案後又百无聊耐的等待印证自己的猜测。可是当答案揭晓时我才知道,我推测的定律是失败的,我的头脑也不发达。想来也是,脑子受过震又还有
一大块淤血在里面堵著,怎麽可能发达。带著沮丧的心情,我见到了导致我现在惨状的车祸的另一位当事人,一个温文儒雅的青年男子,韩墨书。
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和安全感,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嘴角老是翘著,若有笑意。皮肤白皙,带著一种儒雅之气。身材修长挺拔,有一种永不折腰的傲气。整个人散发著一种不平凡的感觉,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压抑和疏离,让我想到一个很中国的形容词──君子。
所以当他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後,我也很友好的对他笑了笑,说:“你好,很抱歉我不能和你握手,也无法介绍自己,我不能动,也忘了自己是谁,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暂时叫我‘喂’吧,等我想好了新名字再告诉你。”
韩墨书足足看了我五秒锺,才有了表情。眼中闪著跳跃的光点,笑著向我走进,拉起我的右手 ,久久的握住。
据韩说,我是在横穿马路时撞上他的车,开车的是他的司机,但他会负起所有的责任,由於我的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没法找到我的家人,让我放心的住在这里,等养好伤再作打算,他会一直尽力的找下去,直到找到我的亲人。当然,如果我能想起来更好,不过不管怎样我的一切他都会负责的,让我不要担心。
我没有担心,担心又有什麽用呢,以我这样的情况,对家人反而是负担,无论是感情还是物质上,我找不出一定要找到家人的理由。有时侯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我对家没有任何的期盼和渴望,对所谓的亲人也没有任何想象,不去担心他们会不会担心,会不会难过,搞不好我也许是个孤儿,不然失踪这麽久没有人找我,韩也找不到任何的线索,不是孤儿又会是什麽?在这里我过的很好,有朋友,象罗成,韩伯。有亲人,比如天语,现在我觉得他就是我的亲人。还有韩墨书。
韩墨书象别人说的那样,真的是个好人,认真的履行他的承诺,认真得让我愧疚。除了让我享受最好的医疗和衣食无忧的生活外,他还让我体会到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象一般补偿者尽义务一样的感情,而象朋友,象亲人,象……
在第一次见面以後他就常常来看我,开始我还不觉得有什麽了不起,以为只是一般的对受害者的心理补偿,他只不过比常人做的好些而已。但在我一次无意中得知他的身份以後,我不得不用另一种心情来对待他了。
长期躺在床上除了天语陪我的时间外,最好的消遣就是看电视,我喜欢看新闻类和经济类的节目,主要是英文台的。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在眼前幌来幌去後一旦看到一个很面熟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再看时便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和墨书好象哦,简直就是双胞胎嘛,下次来我一定要告诉他,是不是有个亲戚叫moshu..han的,诶,不对,moshu..han用中文说不就是韩墨书吗?原来就是他本人呀,怪不得那麽象,什麽他是跨国银行副总裁,还是世界著名传媒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天啊,我晕。
在我的授意下,好事的罗成很乐意的为我从网上搜集了很多关於墨书的资料,看过後我才从新认识了这个总是对我笑颜有加的谦谦君子的另外一面,大多数人见到的一面,真没想到会有如此辉煌。他的家族本是商人世家,在明朝开国时出了个大官,家族开始兴旺,但後来由於宫廷斗争而远避,举族远度重洋开拓事业。从南洋到印度,再到欧洲,再到美洲,紧随著历史的脚步,绕著地球跑了一圈。由於家学渊源,向心力强大使得他们一族人没有因为时间和地域的改变而变质,反而更加团结。每一代都会选一个大家公认的族长,统领全族,不断的开疆拓土,屹立於世界强者之林,数百年不衰。韩墨书的父亲是韩家现任的族长,也是韩氏有数百年历史的银行集团的总裁。他的母亲是美国地产巨头的独生女儿,两家的结合对各自的利益都有相当大的好处,是典型的利益婚姻。他母亲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就不肯再生,他便被两大集团定为唯一的继承人。这本来是不符韩家的规矩的,曾经引起一场争论,韩父以现在只是暂定,以安抚他母亲一族,以後如果他在能力上不可取便另行决定族长人选才说服众人。
好在韩墨书真的是太优秀了,从他五岁起便折服了全族的人,再也没有人对他有任何的怀疑,他就是下一任族长,韩家的大家长的唯一候选人。天资聪慧,品行端贤,有先圣遗风,是族中长老对他的评价。知识渊博,能力卓越,性情谦和而不失骨力,行事果断,目光远大,有王者之风。是外界对他的评价。同辈的叔伯兄弟姐妹都把他当作最好的兄弟,最可靠的朋友。几乎没有人说过他的坏话,他仿佛是阳光普照头顶的人,没有阴影。会十多种语言,有至少三个博士学位,五个硕士学位,十六岁便接触家族事业,成绩斐然,二十岁有了自己的上市网络公司,现在以是世界前五位的排名,据说没有他学不会的事,有人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个幻象。我也是这样想的呢。
实在是搞不懂一个顶著这麽多的光环,日理万机的人隔三岔五的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跑到底是为了什麽。他的时间是以秒来计算的,坐飞机的时间比在陆地上的时间多,但几乎是每个月他都会来看我一次,有时还会是两次,三次,但呆的时间都不长,有时他几乎只是来看我一眼就走,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这一眼而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现在知道了,我的心里除了一个大的不得了的问号外,还有深深的感动。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的事,我也没问过,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得之还不知道他的付出有如此多,多得我不知道怎麽是好了。
五
看著墨书细心又姿态优雅的把苹果削好,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里,我不由的想起别人对他的评语,也不由得相信,他真的是没有什麽是学不会的,不应该是天生就会的。仅仅是削个苹果都削得那麽完美,连厨师韩伯都没有这样的完美,更不用说马虎的罗成了。一根果皮从头到尾没有断节,薄得刚好只有皮,连粗细都几乎是一样的,干净利落。除去果心後切成的小块是,形状可爱,好入口,干干净净,逗人口水。明明就是一样的水果,墨书削的就是比别人削的好吃,我想是因为好看而让人更有食欲吧。可惜天语不削东西,不然我就可以比较一下天使和天才哪个更厉害了。胡思乱想著,墨书已经把一块苹果送到我的嘴边,看我没动,轻柔的问:“怎麽,不喜欢?”
“呃,不,我喜欢。”张开嘴,把苹果咬进去,细细的咀嚼,品味,好脆,好甜。“墨书,你这麽忙,不用经常来看我的。”一边嚼著一边含混不清的说。
墨书的动作有些停顿,认真的看著我,“你不喜欢?”
“我怎麽会不喜欢,但是你这样会很累的。”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眼下淡淡的阴影是骗不了人的。
墨书不说话,用那种洞察一切的眼光看著我。一秒,两秒,三秒……好了,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