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调查你的,是那次不小心看到你在电视里,就很好奇,想知道你的事,就,就……”我说不下去了,垂下头,一副认罪象。
“扑哧”墨书终於笑了,我也刑满释放的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墨书,你原来是个神童也,真厉害。”
墨书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又在右脸的伤痕上抚摩了一会儿。“我不是要瞒你什麽,只是不想你对我有距离感。我来看你,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伤口可以做掉的,为什麽不同意呢?”
“我也喜欢你……来。”看到墨书八风不动的脸居然变了又变我奸计得逞的大笑,代价是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墨书吓得抱著我大叫天语,等天语飞进来时我已经顺过气来,他便闲闲的站在门口,看著我们无声的笑。
“墨书,正好天语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本来早就想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老是忘记,哎,我的记性呦。
“什麽好消息,是我的还是你的?”墨书笑笑的问。
“我想好我的新名字了。”想一个名字想了几个月,真是猪脑袋。
墨书一听大来兴趣,“是吗?那可太好了,我终於可以不用怎麽叫你而伤脑筋了。那麽,请问,先生贵姓?”
“呃,这个,这个……”我懊恼的要死,真是不愧为被摔坏的脑袋,想事情只想一半,想好自己的名到忘了自己还要有姓,看著墨书隐忍笑意的脸,我急的要出汗,正在一筹莫展时,看到在门口笑的优雅无比的天语,灵光一闪,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姓季,季天语的季。”
被点到名的和没被点到名的都表情突然呆滞,从没见过他们这样的表情的我心情大好,笑的好不开心。墨书在呆滞过後显出懊悔的神情,天语在一愣过後很快又恢复正常,带著天使般的笑向我走来,在墨书的目瞪口呆中和拥抱我,还行了一个吻颊礼,带著花的芬芳气息萦绕鼻间,我的脸不由得红了,感觉中墨书拥紧了我。一定是错觉,我头部以下都是没有感觉的。
“那麽,季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墨书在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引来一阵酥痒和颤栗,那是我现在最敏感的部位,非常经不起刺激,可是墨书在一次偶然间发现後便抓住这个弱点不放,一有机会就作弄我。
“我的名字叫寻,寻找的寻。”
…………
“寻,好名字,……是希望能找回自己的以前吗?”
“不止是以前,还有现在,以及未来。”
“你一定会如愿的,不过,我就叫你寻好了,姓就免了。”一阵长长的沈默後墨书悠悠的说,语气里有一点点味道,他很少表露的一面,很可爱。我和天语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因为从来没有报什麽希望,瘫痪在床的日子也不是那麽的难过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脑子不空,天马行空的乱想,就是不想自己有没有复员的可能。对天语的治疗我很配合,所谓的配合就是态度上没有任何的抵触,以我的身子就是想抵触也没有行动力。
天语现在已不仅仅是对我进行针灸和按摩了,有一种疗法是我从来都想象不到的,尽管我没有知觉,但还是从心里感到背皮发麻。那是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腥红的颜色,血腥的气味,蚯蚓一样的身驱,蛇一样的蠕动。光是看就让我呼吸困难,但天语还把它放到我的背上,天使一样的人拿著魔鬼一样的东西,那种视觉冲击让我好半天喘不过气来。虽然看不见它们在干什麽,但还是让我觉得恐怖,要不是对天语的信任和喜爱到了无法撼动的地步我绝对会反抗的。
这样的折磨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天天如此。我想那种东西应该是要吸血的,因为每次把它们拿开後天语都会为我输血,这是一种独特的治疗吗?我不得而知,也没有问,我相信他们不会害我。
时间渐渐的过去,我的头发已经长到肩上了,算一算,已近两年。我已认定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在别人的照顾下生活,每天过著平淡宁静,无欲无求的生活。天语还是那样执著的每天为我治疗,陪我打发时间,自然的仿佛这就是他的生活。韩墨书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常常来探望我,为了我的生活方便还不惜金钱的为我打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很多东西都是声控的,电视,口动电脑,智能轮椅,智能床……还有智能玩具。我的房间可以开一个小型的科技博览会了。对於他的奢侈,我从刚开始的惊喜,到後来的感动,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有钱就是好啊。
没有治疗的时候,我常常把时间用在思考上。考虑今後怎样生活,怎样才能自立更生,虽然墨书说要对我的一生负责,我也毫不怀疑他的真诚,但是,我还是不想真正的成为一个废人。
在尝过很多方式之後,我发现用嘴画画比写字要容易的多,於是我的工具里又添了一套便於用嘴使用的智能笔。尽管设计笔的人已费劲心力,但真正使用起来还是有正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所有的前期工作都需要别人帮我做好,电子画板立在脸前最好的位置,笔放在嘴刚好能够够到的地方,然後自己才能操作。刚开始的时候真是无法适应,咬一会儿就会象小孩子一样的流口水,咬的时间稍长牙和脸部肌肉就会酸痛,再长一点脖子就会象要断掉一样,等到吃饭的时候连最软的米饭都嚼不动。费了吃奶的劲画出来的东西是四不象,一塌糊涂。可是我没有丧气,我知道,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我现在有的就只是时间了,只要坚持我会成功。随著时间的过去,我一天一天的熟练,一天比一天画的好,当终於有一天我把我画的一副天语的漫画肖像送给他的时候,我看到天使的眼里水光闪动。後来墨书来看我我又给他画了一副肖像送他,当时他的表情很难形容,仿佛是得到了世间最珍奇的宝贝。
後来我越画越顺,并把从天语的字里得到的灵感用到我的画里,为天语画了一系列不同服装的造型,都是用那种书法为主题的,画成後天语很喜欢,装饰精美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日日欣赏,让墨书嫉妒的不行,要我一定也给他画一套。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而且已画了几张,为了给他个惊喜才没有告诉他,等到我把自己心目中最美最帅的墨书系列给他时,平时一派沈稳的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感动,弄的我颇为汗颜,我怎经的起。
墨书後来问我要不要做成成品,我说随便,并没有抱很大希望,没想到後来居然会得到以外收获。
时间比以前更好打发了,治疗,画画,休息,一切都自然而然。
转眼已是我撞车的第三个秋天,这一年的天气大都很晴朗,我在户外活动的时间相对多了一些。
坐在声控的自动轮椅上,我在屋前的小花园里享受秋日黄昏暖暖的阳光,夹著桂花香的清风撩动著我的长发,温馨惬意。梧桐叶随风片片飘落,在地上汇集,三三两两。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不知从哪里跑来,追著飘落的叶子快乐的跳著,跑著,追到了就按在地上又舔又咬,有趣极了,我不禁看得入了神。
小狗忽然向我跑来,跌跌撞撞的爬上我的腿,我才发现自己身上也落了两片黄叶,是它们把小狗引来。小狗胖胖是身子在我的腿上蠕动,老是站不稳,惹得我好笑。终於它停稳了,咬住一片叶子高兴的嚼来嚼去,好象很好吃的样子,我更好笑了。突然,我停住笑,吃惊的看著小狗正在嚼的地方,一种酸酸的,痒痒的,麻麻的,带点很轻很轻的痛的感觉从哪个地方传来。不,这不可能,一定是幻觉,我的手,我的手,怎麽会有感觉,怎麽可能。可是那种感觉并没有向以前的幻觉一样很快的消失,反而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天,我的心停止了跳动,嗓子里有什麽东西卡住,发不出声音,眼睛被水雾蒙住,看不清东西。再一次的确定手上的感觉,是真的,不是幻觉,心终於狂跳起来。“天语”沙哑著叫出声,两行热泪从眼里流下。
也许是被我的声音吓到,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冲了出来,叫著关心的话语,可是我听不真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小狗仍在咀嚼的地方,感受著这好比人间美好极致的知觉,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天语飞奔过来,看到我的表情不禁吃惊,焦急的在我的身上察看,罗成以为我被小狗吓到,把它抱离我,牵动它嘴里的我的指头,清晰的痛感传来,“不,不要动它!”我急叫。天语止住罗成的动作,梦幻般美丽的眼充满疑问和担心的看著我,我从刚才的震惊中醒来,带著哽咽的声音对天语道:“语,我的手,有知觉了。”
六
第二天一早,本来应该在美国的墨书居然手捧鲜花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吃惊的不亚於昨天。
给了我一个久久的拥抱,他把鲜花放在我的手上,帮我握住,久违了的触感,虽然手还是有些麻木,但仍是能感觉到花的重量,沈甸甸的,象墨书的心意。眼里涩涩的,好象有什麽东西蒙住了眼。“墨书,……”一开口,声音沙得厉害。
“寻,我好高兴,可惜我昨天不在。”墨书欣喜的眼里露出浓浓的惋惜。
“不,你在的,你一直都在的,我从未感到过你离开。”正正的看著他黑亮充满智慧的眼,真诚的说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虽然我很多时候对天语的感激表现的多些,但在心里,墨书和天语是同样重要的,都是我的恩人,亲人,朋友。
“寻,你?……”墨书的声音突然有些激动,拉起我的手,眼里有热切的光芒闪动,看著我一眨也不眨,象是要找什麽东西。
“呃?什麽?”我不明所以的用眼神询问他。
“哎,算了。”墨书垂下眼,轻叹一声,没再说什麽。拉起我的手,细细的把玩,一边玩一边问:“这是什麽感觉?”
“痒。”
“这个呢?”
“痛。”
“这样呢?”
“咸。”
“哈,手会尝到咸味?寻,这是你的特异功能?”
“不是我,是你的感觉。”居然象小狗一样把我的手放到嘴里咬,不是咸是什麽。
他开心大笑,带来满室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然後又斜看著我说:“不对,我觉得是甜的,象蜜一样。”
我只能翻白眼。
墨书这个样子怎麽看都不象一个家族的未来掌门,和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不动如山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我喜欢。这样的墨书,很少有人看到呢。
有知觉是一个恢复的信号,渐渐的,手,肩,背,腰,腿,……从有知觉到可以动,到後来的逐渐有力,可以做正常人的动作,可以站起来,可以慢慢的行走,可以……
我就象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脆弱而执著,在众人的呵护下慢慢恢复。与婴儿不同的是,我对所有来自身体里的感觉,都有著强烈的痴迷,不管是痛还是快感,还是其他,我都带著膜拜般的虔诚去感受,有感觉真好。
原来,自己并不象表面上那样洒脱,对身体的瘫痪麻木那样云淡风轻,只是自尊,自傲,还有那麽一些些自己都不敢正视的负气,绝望,促使自己强撑著带上豁达的面具,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抑在内心深处。等到奇迹降临时,身心突然放松,心里溢满的狂潮再也围拦不了,汹涌而出,才发现自己藏在心中的真实。我原来是那样的在乎,又怎麽可能不在乎。
我是不是有些病态了。
当我这样问天语时,天使带著云一般的微笑看著我,眼中灵光闪动,用眸语安慰我的不宁。
“怎麽会,你只是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好了,有些不安而已,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
真的不愧是天使呀,一个眼神就让我平静下来,细细一想,真的是这样的,虽然已过了一年,自己已能站立和练习行走,但心里总觉的好不真实,好怕这只是一个梦,醒来时自己依旧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默默的看著窗外冷冷的月光。
尽管恢复是一个漫长而极需耐心的过程,但我还是渐渐的,一点一点的在恢复,只是心里很清楚,再也不能和真正的正常人比了,最多,只能慢慢的走,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做任何在常人看来很普通的运动,连弯腰检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很严峻的考验。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没有记忆也是一件好事,我不用去对比自己以前正常的时候有多好,就不会觉得现在有多差,我能对比的就只是那段躺在床上咬著笔杆流著口水艰难作画的时光,不再用嘴画画,现在已是身在天堂了。
车祸过後的第五年开始,我已经能象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过了那麽久身不由己的日子,我特别渴望能过独立的生活。不是觉得天语和墨书有什麽,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太好了,我觉得承担不起,他们对我的好,让我觉得自己好象一个没用的人,永远需要别人的照顾,可是,骨子里的自尊却不让我安於这一切。特别是能行动以後,我就觉得自己应该象一个男人一样自立,虽然车祸让我不能象正常人一样健康,但墨书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换成任何人都不会比他做的更好了,他已不欠我什麽,我不能再躲在他的保护伞下了。而且,一次偶然的机遇给了我把想法付诸行动的可能性。记得曾给墨书画过一堆像,穿的是我想象中的衣服,墨书曾问过我要不要把它变成现实,我以为他在说笑就没太在意,後来因为有知觉,强烈的惊喜把我的脑子塞的满满的,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怎样复员,早就把他的话忘到九宵云外了。所以,当他把一本代表国际流行趋势的服装比赛的获奖证书给我的时候,我很久很久都没反应过来,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傻,所有人都被我逗笑了。要不是墨书常常用惊喜来锻炼我,我一定会感动得流泪,可是那时,我的反应只有瞪著眼呆呆的看著他们,无法言语。
本来还在想自己什麽都不会如果要回到社会中生活该怎麽办时,墨书的好心又一次给了我机会,不过他却为此懊悔不已,以为是自己的行为给了我离开的借口。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天语时,他美丽的眼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天气也因此变得灰暗,我的心觉也跟著隐隐作痛,可是,我却不能不咬牙坚持著,如果过不了这一关,我将永远都出不去,虽然我也很想在这里陪天语,救命之恩,毫不含杂质的关怀,五年的朝夕相处,浓於水的感情,我又怎麽会舍得离开。但是我还有心愿没了,我的记忆,我的以前,我的亲人,完整的我,我想要找到,等我知道一切之後,我会回来和他一起生活。天语,天使一样的人,却是孤独寂寞的,不知是什麽原因使他必须远离红尘,在这个偏僻幽静之地隐居,在飞花落叶中细数年华。
不止是语,这里的所有人,都让我留恋,难舍,以後不管我会有什麽样的际遇,这里都是我心目中的家,我可以停靠的港湾。可惜的是,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太远,而且墨书说天语的存在是一个秘密,不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是不可能陪我到别的地方去的,我也不能做出让他处於危险之中的事,离开以後就不能常回来看他了。我会回来,不管我找到的是什麽样的答案,我一定会回来,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