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忻澈是真的没事,小四才放下心道:“少爷,文大哥说我们快到了。”
“到了?”白忻澈急忙向外望去,不远处有点点灯光,似乎是个大宅子。
“少爷,这里不是庄主订的地方,可我觉得您一定想来这里,所以就自作主张带您来了。”文状元在外道,依然保持神秘。
白忻澈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勾了上来,他坐到文状元身边探头看去:“好像很大。”
“那当然。”文状元自豪地说,加快车速。
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一处宅院外。当白忻澈下了车,抬头看着大门上的匾额时,他愣住了。上面清楚写着三个大字:白家庄。
白家庄……白忻澈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少爷,您一定猜出这是哪儿了。”文状元笑着说,“快进去吧。”
“文大哥,这是哪儿啊?”小四一头雾水。
白忻澈很激动,又兴奋。摸上红漆大门,这里是……这里是……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妇人看到门口的人,高兴地喊了起来:“状元?!你可终于到了!少爷呢?”急忙寻找,她发现了白忻澈,“这就是少爷吧。快进来,快进来,我们都急坏了,还以为你把少爷弄丢了。我都出来看了好几趟了。”
白忻澈浑浑噩噩地被老妇人拉了进去,他觉得脚都在发软,脑袋里全是:这里是爹爹的家,爹爹的家。
“大家快出来啊。状元把少爷带来了。快出来见少爷~”老妇拉着白忻澈扯开嗓门大喊,马上,几十个人从四周的各个房间里跑了出来。他们都认识文状元,简单喊了他一声后,就全部把注意力放到了白忻澈身上。
“少爷,庄主现在身子好吗?”
“少爷,我给你做了一桌的菜,就等您到了。”
“少爷,快快快,路上饿了吧。先洗个手,马上上菜。”
“少爷,屋子我一早就给您收拾好了,您就住庄主原来住的那间。”
“少爷……”
被一群人包围着,嘘寒问暖,问东问西,白忻澈无法招架。心里的激动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竟然到了爹爹的家。
“我说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少爷头一回来,你们让他先歇口气成不?”文状元在人墙外喊道,“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问也不迟嘛。”
“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
一位庄里的长者开口,捋捋自己花白的胡子,拉着白忻澈就向隔间的屋子走,一群人又蜂拥过去。
“文大哥……这到底是哪里?”小四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文状元不解:“进来的时候你没瞧见门上的匾额吗?”
小四摸摸鼻子,讪讪道:“我又不识字。”
“哦。”文状元先是一惊,接着解释道,“这里是白家庄,是庄主的家。当初庄主就是离开这里跟着皇上去了京城。不过庄主先前身子不好,后来又有了殿下,就再没回来过了。”
“原来是国公的家!”小四惊叹,然后他脸色一变,惊慌地看向身边的人,“文大哥,你耍诈!”庄主的家,少爷能不喜欢吗?
“哈哈,小四啊~你输喽~”文状元摇头晃脑地走了,“愿赌服输,一个月的衣裳。”
“啊~”小四惨叫。
饭桌上,相同的情景又再次上演。没有什么尊卑的白家庄人热情地招呼白忻澈,把他当成少主人般,又是给他夹菜,又是给他添饭,白忻澈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而他也没有说话的精力。文状元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让他无法回神。在这个地方,他似乎能闻到爹爹身上特有的药香,似乎能看到爹爹的身影。
文状元和白胡子长者对上眼,对方朝他点点头,文状元笑笑。
庄主,您不想少爷知道您太多过去的事,可小的认为,有些事还是不要瞒着少爷的好,少爷其实和您一样,都很坚强。
第十九章
“状元呐,前阵子我收到名顺的信。他说桑韵又有了,可是好像因为少爷的事,他和两位殿下生气,险些小产,把我给吓坏了。这事你知道不?”
白胡子老者,白忻澈的二叔白孟远在自己的房间里问。
“啊?庄主小产?”文状元惊了,“我不知道。我和少爷出京的时候庄主还挺好的。我只知道庄主突然又有了身孕。”
“唉……”白孟远摸摸自己的长胡子,感叹道,“见了少爷,就看得出他是个好孩子,要不是他有那样的出身,也不至于只有个少爷的头衔,连个封位都没有。”
“少爷不在乎这个。”文状元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过去庄主曾跟皇上说过,可少爷不要。二老爷,这次带少爷来这儿是我自己的主意。少爷在宫里受了太子殿下和王爷的委屈,庄主让我带少爷出来散心,我想少爷一定喜欢这儿。庄主对少爷那是疼到心坎里去了,少爷对庄主也是孝顺至极。若是不说,谁都认为少爷是庄主的亲生儿子。”
白孟远点头:“桑韵是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虽说以男儿身陪伴在皇上跟阙阳身边,可就凭桑韵为他们受了那么多的苦,得到皇上的专宠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阙阳能有今天,也是因为桑韵。我老了,可不糊涂。桑韵那孩子值得他们疼。要不是有阙阳在他身边,我还真不放心把桑韵交给皇上。”
文状元“扑哧”笑起来:“二老爷,庄主跟皇上和王爷都十多年了,您老怎么现在才说这话。”
“唉……”白孟远又叹道,“桑韵当初跟皇上和阙阳在一起那会儿,不少人背后说闲话,他们当然不敢说皇上,都让桑韵一人承受了。我心疼他啊,可我又是他二叔,这种话怎么不好跟他讲。桑韵的娘死得早,也没个姐妹。虽说都十几年了,说的人少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个疙瘩。”
文状元露出敬佩的表情,道:“二老爷,要不您给庄主写封信,我给你捎回去。”
“不好不好。”白孟远摇头,“我跟你说说,就想你有机会跟少爷提提。看少爷今晚那激动的模样,我就知道他有多孝顺桑韵。太子殿下和小王爷给少爷委屈,我也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你跟他说说,一来是让少爷想开点,二来,他和桑韵的身份由他来说比较合适。太子和王爷们说这话总是不妥。”
“成,找机会我多跟少爷说说。”文状元把二老爷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想了想又道,“二老爷,我带少爷去颖光镇的时候,太子殿下来了,说是顺道,我猜肯定是专程去的。太子殿下对少爷可说是体贴入微,可少爷好像对太子殿下颇有避讳。庄主虽然气殿下和王爷,但肯定也想他们好,我也答应殿下帮他劝少爷,可少爷现在这样,我真不知该不该劝了。”
“劝,当然要劝。不仅要劝,还要多帮帮殿下他们。桑韵和皇上阙阳,可是经历了生死风雨,他定不想看到少爷和殿下们跟他一样。”
“我知道了,二老爷。”
这一夜,爷俩聊了很晚,鸡叫了,文状元才离开。
就在文状元和白孟远在屋里谈话的时候,早早被众人“赶”回房歇息的白忻澈却如何也无法入睡。在宫里,虽然他常常和爹爹一同睡,可却没想到有一天他能睡在爹爹过去的房间里。
这是爹爹用过的笔墨……爹爹坐过的椅子……爹爹用过的扇子……爹爹喝过茶的杯子……爹爹睡过的床……
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白忻澈都舍不得碰。从前,他怕爹爹不要他,怕爹爹不喜欢他,现在,在爹爹的房间里,他才深刻地感觉自己是爹爹的儿子。
“澈儿,你是爹爹的好儿子。可爹爹不想你忘记自己的爹娘。澈儿,你娘和你爹不管他们做得是对是错,可你要相信一点,他们是因为爱,才生下你。”
“爹爹,澈儿只要爹爹。”
爹爹是不是不想要澈儿了?他很害怕,抱紧爹爹。
“澈儿,这是你爹娘的坟,澈儿给爹娘磕头,叫爹娘。”
“爹爹,澈儿是爹爹的孩子。”
他哭了,他不是孽种,他有爹爹,他的爹爹是白桑韵。
“澈儿,你是爹爹的儿子,是爹爹的好儿子。”
爹……坐在椅子上,仔细摸过爹爹用过的笔,看过的书,还有干掉的砚台。孩儿知道爹娘是相爱才会生下孩儿,可十几年来,给孩儿关爱和疼惜的是爹,是您。
“爹……”趴下,想着爹爹过去在这里看书习字的模样,白忻澈更加思念远在京城的爹爹。
“忻澈,你是不是喜欢爹爹?!你是不是爱上爹爹了?!”
耳边响起那晚他们的质问,他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晚,他第一次打了韵峥。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爹爹……他……他怎敢对爹爹有那种侮辱恶心的心思。
白忻澈,你怕了,你喜欢的人就是你的爹爹。
“不是!不是!”爹爹是他最敬爱的人,没有爹爹就没有他。
白忻澈,你说谎,你确实对爹爹动了那种龌龊的心思,不然你为何对爹爹有孕的事感到难过?
“不是!不是!”爹爹有孕,会危险,他不能,不能失去爹爹。
白忻澈,那你为何无法接受韵峥和韵嵘?为何害怕他们的亲近?为何总是想着爹爹,却从不想他们?
“因为……因为……”因为……
白忻澈,你就承认吧,你爱的是爹爹。
“不是……不是……”他只是喜欢爹爹身上的药香,喜欢爹爹的温暖,喜欢爹爹对他说:澈儿,你是爹爹的好儿子……“爹……孩儿……该怎么办?”
趴在桌子上,白忻澈在爹爹的房间里痛哭。在他以为韵峥和韵嵘真的喜欢他时,他们当着他的面和别人欢好;在他终于认命的时候,他们问他是不是喜欢爹爹;在他下决心一辈子侍奉爹爹终老的时候,他们又变得不再是原来的他们,他们还是不放手。他很笨,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被爹爹抛弃。
爱,什么是爱?难道他爱的人,真的是爹爹?
若是那样,若是那样的话,他只能长伴青灯,才能洗去一身的罪孽。
白忻澈一夜没睡,他躺在床上,为心中的可能而惴惴不安,脑海里全是儿时和爹爹在一起的情景。
若留在这里,永远不回去,那该有多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热情,就像他真的是庄里的少爷,爹爹的儿子。没有人谈论他的身世,没有人瞧不起他,没有人议论他和韵峥韵嵘的事,没有人……
爹娘是相爱的,他懂,可爹娘走时为何没有连他也一起带走?马上,白忻澈狠狠敲了敲脑袋,不能,他不能死。死了就遇不到爹爹了。
就这样胡斯乱想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大亮了,白忻澈才缓缓睡去。
……
“少爷,我跟你说,以前啊,阙王爷特别喜欢到这片竹林里给庄主挖竹笋,摘野菌。”
“那我们今天也挖一些竹笋,采些野菇。”
“好咧。”
白忻澈开始低头寻找竹笋,以前爹爹也带他一起挖过竹笋的。想到爹爹,白忻澈急忙快走几步,自从那晚哭过之后,他就不敢多想爹爹,怕想多了,事情就真是那样了。
“啊!!文大哥!”
突然,不远处听到小四的尖叫。白忻澈紧张地抬头搜寻,却见文状元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怎么了?”最后跑到的白忻澈急忙问。
“少爷,您别看!”
吓坏的小四转身捂住白忻澈的眼睛,身后,是一个血肉模糊,头发散开,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
“怎么又是女人……”小四捂着白忻澈的眼睛把他带走,沮丧地说,“少爷,您先别看,会吓到你的。让文大哥他们查查是不是还活着。”
“没事的,我……不怕。”走了两步,白忻澈拉下小四的手,深吸几口气,“小四,我去看看,我不怕。”
看到白忻澈坚定的眼神,小四也深吸了几口气:“好,小四陪少爷一起去。”
第二十章
一直到绑好最后一块白布,白忻澈憋在胸口的气才呼了出来。手不听使唤的发颤,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可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是让他止不住地想吐。
“好了。”起身把位置让给庄里的赵大娘,白忻澈退到屏风后,吩咐道,“赵大娘,您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如果她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您跟我说,我告诉您怎么处理。”
“好,少爷,你先出去透透气,剩下的交给我吧。”放下床帐,赵大娘让几个老婆子帮她一起给白忻澈救回来的女子换衣服。
小四站在门口,脸色煞白,仍觉得能闻到血腥气。见白忻澈脚步不稳地出来了,他急忙上前:“少爷,您让赵大娘他们弄就好了,您瞧您的脸,都白得不成样子了。”
白忻澈没力气回答,仅是摇摇头。他不想每次都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处理,要变得坚强,第一步就是要勇敢,要练胆。
“少爷,您喝两口酒,压压惊。”文状元把一杯酒递上去,“这酒烈,少爷您慢点喝。”
白忻澈抿了口,忍着烧心的火辣,一口全部喝下。
“哈……真辣,我头回喝这么烧的酒。”含了颗梅子,白忻澈烧得脸都红了,眼睛也泛出泪水。
“宫里的酒自然都是最醇香的。这酒是我在北边的一位朋友送的,那边的酒辣,喝习惯了就觉得越喝越有味道。”又倒了杯酒,文状元拿给小四,“你也喝口,压惊。”
小四拿过,先是闻了闻,然后鼓足勇气喝下。
“啊,烧死了,烧死了。”使劲朝嘴里扇风,小四灌了一大杯茶,吐着舌头道,“好辣。”
“哈哈,不怕了吧。”把酒壶收好,文状元见两人的脸色都红润了,这才笑起来。
小四扇着风,点点头:“不过到是真没那么怕了。是吧,少爷。”
“嗯,感觉好多了。”看了眼文状元腰上的酒壶,白忻澈把手中的空杯子向前一递,“状元,再给我来杯。”
“少爷?”小四惊讶地看去。
文状元却是解下酒壶,打开瓶盖:“少爷,您喜欢喝,就多喝点。要不,晚上我陪您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我酒量不好,不过,等那位姑娘脱险了,咱们三个一起喝酒。”喝着烈酒,白忻澈突然升出股壮士大步朝前的感觉,让他觉得新奇,却很舒服。不醉不归,他从未试过没有任何顾虑地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