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么也可以带在身上备用嘛。”
他点头,又拿起一根通体碧绿的簪子,簪头上雕着两片惟妙惟肖的竹叶。
“这个也是用来刺人的么?”
“不是。”
他拧了拧簪头,那两片叶子对调了位置:“这里面装的是可以化为毒气的毒液。用的时候只要把簪头拧开让毒液与空气接触就可以了。”
“可是这个,用起来不方便吧?”
“是。因为放出来的毒气你自己也会吸进去,所以在没有解药的时候就不能用。”
我笑:“想同归于尽的时候也可以。”
他白我一眼。
我还是不确定自己用什么。唉,想想小时候刚刚开始学武那会儿,十八样兵器摆在跟前的时候,也为难得很。
我问:“你最常用的是什么?”
他没有在盒子里找,却从腰间掏了个长长的家伙出来。正想着他还真是明目张胆,他却一挥手把那个东西展开了。
是把扇子。
我立刻两眼放光。好家伙,那湖绸的扇面上的画莫非是——
“董源的画!”
沈千月脸上是一个临近崩溃的表情:“不错,是董源的画。不过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讨论琴棋书画的。”
疯掉……当初我们曾为一幅画大打出手,怎么现在一点火花都撞不出来……
我回过神,低头:“这个又该怎么用呢?”
他把那扇子递过来一些:“这把扇子是特制的,扇骨由精钢打成,比通常的竹骨要厚,每个扇骨里面都有不同的机括,就是说,用它可以下二十种毒。”
呃,这么复杂的家伙我怎么用。
“就凭你也用不来。”
岂有此理,我自己想想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打击我?
完了,搞了半天还是对我没半点好感?这叫我以后怎么混哪……
我泄气:“算了……难道就没别的了吗?”
他接着在那个首饰盒子里扒拉,最后丢了个东西到我跟前:“试试这个。”
竟然是一锭银子,绝了。
我问:“你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身上的东西全带毒的?”
“是。”他顿了顿:“所以没事离我远点。”
想起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惹他,一下子后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天,要不是后来我们搞来搞去不知怎的就搞到一起了,我不知道还要多死几回?
我看看那锭银子,果然它最顺眼,于是说:“就它吧。”
沈千月两个手指捏住它:“这个是两用的,左边装会化气的毒液,右边可以放出五根不同的毒针。它整个看起来两边是一样的,但是低下刻有细纹,刻条形纹的是毒针那边,刻圆形纹的是毒液那边。机关就是元宝中间的凸起,也分两半。毒液是按一下就出来了,但毒针是每按一下,就放出来不同的针。”
他说完就把“银子”给我。我拿住,斜着一只眼不敢按下去。
“这里放的都是空的,真正的毒针毒药要到出去的时候才会装上去。你胆子就那么小么?”
那个机关按下去的时候,“喀”的一响。
“比试是这样比,目标是一个移动的木头人,移动的速度和一般人走路差不多,你从他身边走过去,中间不能停下来,相遇的时候就对它下毒——比试也不用真毒,用的是会使木头人变色的药。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除了看木头人变色的程度以外,师叔公还要再看下毒的手法另外评判,就是说有两部分的分数。”
“就是既要成功下毒,又不可以被发现对吧?明白。”
“嗯。这个么——”他把银子拿回去,抛了抛,“毒液要抛起来用,是用来给正在行走的人下毒的。毒针要扎到对方身上才算数,你就练毒液吧。”
我拿回来,也学他的样子抛起。
“关键是时间和力道都要拿捏准,抛起的高度要比对方的鼻子高一些,这样毒液溅出化气,就会立刻被对方吸进去。在比试里,是要让木头人恰好是鼻子变色。”
原来这样。这也不容易啊。
他站起来,“现在就开始吧,离我五步远的时候就按下机关。还有,手上轻点,不要发出声音。”
他说着把桌子推到墙边,自己走到屋子一头。我赶紧起来,站到另外一边去。
“五步。”
我点头,朝他走过去。他也同时走过来。
这情景,真是……
不错不错。我挺起腰杆,站直身子,迈开自以为算得上潇洒的步子走过去。哼我不信你看在眼里还能不动心……
结果一直走到他跟前,我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按下机关,只好立刻手忙脚乱地把“银子”抛起来。
他站定,面无表情地说:“重来。”说完又转身回去。
我敲敲自己的脑袋,这可不行啊,学得太快他会立刻扔下我不管,学得太慢消磨他的耐性……也很危险。
重整旗鼓。
第二次好了些,我记得按机关了,但是用力过度,银子抛得太高,差点就砸到他头上。
“重来。你的手是猪手么?”
什么嘛……
“重来。眼睛在看哪里?”
当然是你啦……
“重来!”
嘻嘻,我这是给你个多看我几眼的机会……
“重来——”
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的脾气变得不是一般的坏,我泄气了。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这人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能把他惹毛了也算本事……
我把进度控制得很好。这样下去,大概还要好多天才能练熟,哈哈,就是说……
过了两个时辰,他终于爆发:“算了,明天再来!哼,我也不指望你能练到什么地步。”
呃,太打击我了吧?
我也懒得反驳。小美人,学下毒并非我的最终目的……
然后吹灯锁门,他上山我回房。
想想还是觉得不能放弃暗器,结果第二天还是去扔了一天针。吃过晚饭又匆匆跑到药房去——倒不是跑去等沈千月,而是想多看看那株情花。
昨晚回去的时候疲惫得半死,结果就把这事忘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它到底管什么用。
其实也不用知道它是管什么用的,这也不妨碍我继续忘我地欣赏它。
它还是好好地在那里,在夕阳中灿烂而幽雅。我甚至能看出来哪朵花的颜色变深了,而昨天还是花骨朵的哪朵已娇羞地绽放。
仿佛全世界的喜悦都由它们绽放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托住了其中一朵。
不是想据为己有,只是想感受一下,看到它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
猛地一下,小指像是被毒蜂蜇到那样剧烈地疼。
我瞬间收手,看到被刺的地方有血渗出来。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是看看到底自己伤成怎样,而是:这是我自找的,我本不该对它起邪念。
想完了又笑自己,天,这株花究竟有什么魔力让我这样痴迷?
这还真有点像……
“怎么又跑来这里?”那声音还是冷冷的,“你要这么喜欢就别练功看一整晚好了,还是干脆把铺盖搬来陪它睡?”
岂有此理,我看看都不行?
接着还是练习那个抛银子的动作。两个人个自站在房间的一头,走近……我就不信几天下来你会不注意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渐渐痛了起来,而且这痛慢慢加重,愈发难以忍受。
我硬撑着,再走到他跟前时终于忍不住捂住胸口,抓着他的衣袖倒了下去。
第十八章 如果我也失忆
倒下去的时候,我并没有立刻就失去意识。我呆呆地看着沈千月一下子愣住,然后俯身问我怎么了。然而那阵刺痛变成了绞痛,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把我扶起来一些,拇指用力地按在我的人中穴上:“你是不是碰什么毒药了?”
我勉强睁开眼睛,摇摇头。
呵,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来我在摇头?
他抬起我的脸,仿佛想从我的脸色看出来我究竟怎么了。
也对,这里的毒药不下几百种,能造成这种反应的不少,乱吃解药也会死人的。
他抬头往药架上扫了一眼,然后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嘴张开,鼻子凑过来闻了闻。然而又立刻把我在地上放平,抓起手腕把脉。
最后的记忆,是整个人突然悬空而起。
要不是很久以后终于又醒了过来,我一定会以为我就要登往极乐世界了。
最初的感觉是,疼。
不但心口还在疼,小腹里也一阵绞痛,就连身上都疼,像是给人用石头砸过。
疼得我忍不住呻吟。
有一只大而粗糙的手覆在额头上,似乎在探我的温度。然后又换了只手,轻轻把额前的头发掠到一边。额头立刻被什么湿热的东西盖住,有股药香钻进鼻孔。
意识昏昏沉沉,只听到一个声音说:“他好像有点知觉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沈姑姑?
“嗯,还好他中毒不深,否则三十六天之后非心痛而死不可。”
师叔公?!
沈姑姑笑说:“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东西整个流烟楼谁不是见了都要绕道走?”
师叔公哼了哼,不说话。
沈姑姑说:“好吧,我去叫朱炎上来。”
师叔公的声音突然高上去:“别!叫谁都别叫他!”
奇怪。为什么呢?毒又不是他下的。
“那么,还要不要再熬药呢?”
“过一个时辰再熬一碗来,分量减半。”
“好。”
又迷糊了一阵,我终于痛得睁开眼睛。
这屋顶好奇怪,似乎是用什么厚厚的东西叠成的,叠得并不严密,有千万道光芒射下来。
身下似乎垫着草席,草席下面估计是石头,不然不会这么又冷又硬的。
那么我是在——
山顶的石屋里?!
天,怎么会到了这里?
“你最好躺着别动。我没时间找药方给你配解药,只好叫他们熬断肠草给你喝,有你难受的。”
断肠草……怪不得小腹会那么疼。
我问:“是……大师兄送我上来的?”
师叔公在床边坐下来:“你听着,无论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了你的小命着想,都不可以再想了。”
我想什么了?没有啊。
“现在再配解药也晚了,我传你一套内功心法,你照着运功,会好受些。”
我摇头:“怎么敢当?我——已经够麻烦师叔公的了。”
他笑:“不过是静心宁神的小把戏罢了,没什么的。现在能记口诀么?”
我看自己脑袋已经没那么沉了,就说:“可以。”
他慢慢地把第一段背给我听,我跟着默记。
奇怪得很,里面说的尽是“忘情”、“断意”、“绝念”什么的。
但是因为他立刻又说了第二段,也没来得及想。
心法说完,他又说了些运功要注意的,扶我起来坐好,然后念着第一段的心法,叫我边听边练。
一遍练下来,身体上的疼痛也没见减轻,倒是……心神宁静了许多,心跳也慢下来。
跟着,整个人都轻松了。
从前如影随形的焦躁,不安,郁闷,还有……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全没了。
那感觉只有两个字能形容:解脱!
不用师叔公催促,我自己又连着练了好几遍。等到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他人也不知道到哪去了。
既然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我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别人的床上。我爬下床,光着脚转了一圈,就在石屋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鞋子。
虽然胸口还在疼,但那种闷得想死的感觉已经没有了。走到外面,阳光刺眼,周围林立的山峰都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里。我看了一会儿,往山顶的另一边走去,果然看到原来有一条石阶路直通断崖下的楼群。
要走,总得先跟师叔公说一声。想想他可能下去了,就顺路下到楼后,到处找他。结果就碰到沈姑姑——端着一碗药,正要往上走。
我喊:“沈姑姑!”
“你怎么下来了?你师叔公呢?”
呃,怎么她也不知道。
我走到她跟前:“师叔公叫我自己运功,我练完了就找不到他了。我想找他说一声,我想下山去。”
她抓起我的手腕捏住,过了一会才说:“也没什么了。来,喝了这个再下去,老楼主那里我帮你说声就行。”
我点头,“好,谢谢姑姑。”接过药一口气喝下去,等把药吞完了舌头也麻得没感觉了。
碗还给她,她变戏法似的掏了两颗蜜枣出来:“含着这个就好了。”
我问:“那个,我睡了多久?”
“也不算久,一夜加一个早上而已——朱炎?你师弟没事了。”
转头一看,沈千月正从那边过来,听到沈姑姑的话,点点头。
我说:“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他说:“没什么,我就出了点汗把你弄上来而已。要谢就谢祖师爷和沈姑姑。”
我甜甜地说:“谢谢姑姑。”
她居然脸红了,摆摆手:“下去吧下去吧!”说完就走了。
我说:“那,师兄——我先下山去了。多谢!”
他似乎有点诧异,然而立刻又恢复了那张万年讨打冰山脸:“好,去吧。”
我正要走,他抛了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过来,说:“你自己接着练吧,师父这两天就回来了,我没空。”
原来是我练下毒的那锭银子。
我接住:“好。谢谢师兄。”
我走的时候,他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管他呢,他想什么又不管我事。
回到自己的地盘,第一件事……不好意思,上茅坑。
喝了沈姑姑那碗药以后肚子依旧很疼,心口却几乎不疼了,虽说药性太猛,也算有效。
至于师叔公教的那套法门,也还真是不错,每当我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只消练个一两遍,就什么烦恼都忘了。一天天练下来,反而变成了我最常练的心法。
大约下毒是最好临时抱佛脚的一项,剩下的几天,走在路上的时候,每个人在路过别人身边时都要动动手脚。我于是也揣着我那锭银子,瞅准每个对面走过来的人抛那么一抛,结果进展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