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悔————默默竹

　　「啊!」

　　忽然他脚步踏空，昏暗的天色和著急的心情让他没有注意到脚底的情况，人从陡峭的斜坡上滚了下去。

　　瞬时间昏暗的天空和草地在视线里成了混浊的一片，感觉好像滚了很久宁仁才停下来，他浑身疼痛，左脚更是疼得让他几乎以为断了。

　　宁仁呻吟著将自己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差那麽一点他就撞上这块石头了。

　　「小六!」他大喊，但全黑的夜色只剩下他的声音。

　　宁仁知道光靠他自己是回不去了，但小六一个人在树林里也很危险，他没办法丢著小六不管。

　　宁仁晕过去之前似乎看见有个人往他这里跑来，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坠入黑暗里。

　　小六跪在四师兄床前，宁仁师兄已经昏了四天了，但却还没醒来。

　　师父说如果到了第五天都还没能张开眼，那麽宁仁师兄就会失掉内力，连同幻术也一起废掉。二师兄只是冷冷的告诉他，如果四师兄没醒来，那他就会跟他没完没了。

　　「宁仁师兄，对不起。」小六嘴里喃喃的说道。

　　小六已经跪了好多天了，他知道都是自己的错，他有听见四师兄在叫他，但他不想让人打扰，所以便躲在小狐狸们那儿。

　　他好希望师兄赶快醒来啊!宁仁师兄那麽关心他，但自己却害他跌入山谷里。

　　「唔……」

　　小六紧张的抬起头，看见宁仁动了一下，然後眼睛慢慢的睁开了。

　　「二师兄!二师兄!宁仁师兄醒了，他醒了!」

　　小六大叫著，一边想站起身来，但跪了那麽多天的脚却早就已经麻痹了，他趴倒在宁仁身上，宁仁嘴巴动了一下，小六用力撑起身子，移动到桌边倒了水给他喝。

　　萧缘推开门从容的走进来，宁仁在看见他时愣了一下。

　　「小六，去厨房拿煎好的药来。」萧缘头都没回，下了命令。

　　小六快速的跑进了厨房，看见炉子上的一个甕，他拿了磁碗将甕里的黑色汤药慢慢的舀进，但汤汁太烫了，瓷碗也烫手，小六只能一下拿起碗，一下又放下碗，直到小手可以适应温度才端起来。

　　汤汁被他装得满满的，走路得一小步一小步才不会让药流出来。

　　「小六啊!」小六听见了徐曹戊的声音，於是回过头去。

　　手上的汤因为小六的移动所以从碗里头溢了出来，他被烫疼了，手上的碗就掉到地上去碎开来，药汁洒满一地。

　　「我说你犯了错就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巴结宁仁，连碗也拿不好，宁仁迟早有一天会给你害死!」

　　小六没空管他的冷言冷语，折回了厨房又再添了一碗汤。

　　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宁仁师兄的房间，他轻轻推开了房门，竟看见二师兄抱住了床榻上的四师兄，他们两人的嘴唇正胶著在一起。

　　宁仁脸色潮红，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昏睡四天刚醒的病人。

　　小六手上的碗框啷一声掉在地上。

　　「师兄……你们……你们在做什麽!」

　　他震惊的看著两人，宁仁的脸色变得苍白，萧缘只是回过头看了小六一眼，然後要他再去换一碗药。

　　「你们……你们……」小六指著他们，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没下过山，也没看过其他姑娘，但他从书上知道这种事情是要和姑娘们一起才可行的，但这两个师兄竟然做了这种事情，这是……

　　「你又把汤掉在地上，是不是狐狸人都笨手笨脚的……」

　　远方传来了三师兄的声音，他不知所措的看著远远走来的三师兄，然後再看看里头的两个师兄。

　　「要你做的你没听见吗?」二师兄似乎生气了，他皱起眉头对著小六说话大声起来。

　　「我……我……我不想管你们了!」

　　小六大吼，宁仁给他这样一说脸色更白了。小六丢下狼狈的场面转身跑走，耳里也传不进徐曹戊骂他不知好歹的话。

　　他躲进了狐狸们的窝，细细的哭出声来。

　　小六不知道和人交往是怎麽一回事，但他知道像二师兄和四师兄那样的事情是不对的，如果大师兄知道了一定会阻止他们的。

　　但大师兄现在开使要闭修一年，没有人会在他受伤的时候关心他，给他擦药，也没有人会陪他看一整天的书，不厌其烦的变幻术给他看。

　　旁边的小狐狸舔了小六的脸，小六抱住它，难受的留著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哭，可能是接下来的一年内都见不到大师兄，也可能是自己害四师兄受了重伤，又或者是刚才的事情太过冲击。

　　是什麽理由都罢，他把头埋进膝盖里。

　　今天过後他要更加勤奋的锻鍊自己，等大师兄出关之後，他一定要让大师兄刮目相看。

　　6.君无悔

　　君炎拿了大刀，在闭修房内练武。

　　说是闭修房，其实却是一处广大的草皮，草高至他的膝盖，风吹来时草就一面倾倒，让他浑身舒畅。

　　闭修虽然只有一年时间，但过程却十分辛苦，他已进房闭修半年，却处处遇到瓶颈，他的心里不断产生波动，原本顺畅的真气因此受到阻碍，功力无法完全发挥，耍刀的时候动作时常让他觉得吃力。

　　到底是怎麽了?他一直这样问著自己。

　　在这样下去，连需要运用到真气的幻术修鍊也会受到影响。

　　「你心有所念，因此才会受到挫折。」师父这样告诉他。

　　「师父，我心无所念，您为何这样说?」他疑惑的问。

　　但白云却摇摇头。

　　「你心念著谁，自己清楚，否则以你的资质，或许不到一年便可出关。」

　　君炎心有些慌了，他自认已经放下一切杂念，心无旁鹜，但迟迟碰壁的修鍊过程已经让他有些烦躁。

　　若是超过一年还无法出关，那麽他无法想像小六没有他的那些日子会是什麽样子，徐曹戊和曹敏或许又会将他欺负得更惨。

　　「师父……」君炎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师父，多多照顾小六一点，但随即又想起震南馆里除了他和宁仁以外，最关心小六的非师父莫属了。

　　「小六他……」

　　白云闻之，轻声笑了几句。

　　「还说你心无杂念，这不是惦著小六?」

　　君炎先是困惑的看著白云，然後才明白他说了些什麽。

　　「我只是关心他，希望您多照顾他，这哪是心里惦记著呢?」

　　「你最明白震南馆里最宠小六的是谁，又明白师弟里头最顾小六的是谁，你又何必放不下呢?」白云说的就是他自己，以及宁仁。但这个最大的徒儿，竟没发现自己这半年心里头惦的是谁，让他不禁有些头疼。

　　君炎无言了。

　　他不该这麽放不下小六的，小六大了，渐渐懂得保护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用他再去担心，但这半年他的牵挂又算是什麽呢?

　　「师父，我该怎麽办?」

　　他关心小六就好比放不下女儿的爹，此刻师父要他放手让小六长大，那心情又好像不相信自己女儿已经可以嫁人那样的复杂

　　「君炎，」白云露出慈爱的表情，那是一个师父会关心自己徒儿的温暖，「小六就放手让他去吧，他会成长的。」

　　君炎闭起眼睛，良久，才睁开眼，此时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清明的顿悟。

　　「师父，请让我再增加闭修的日子，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白云温柔的笑了，他的徒儿总算是没让他失望。

　　「师父，我不要!」小六拉住白云的衣袖，不断的哭闹。

　　小六不肯相信大师兄为了增强自己的能力，竟然自愿将闭修时间增长为两年。

　　「小六，你别哭了。」

　　宁仁上前拍拍小六的背，想要安慰他，但却被小六一手挥开，他无奈的站到一旁。自从半年前被小六撞见了那样的事情之後，小六就不太再接受他的关怀了。

　　「你别不识好歹。」曹敏训著小六。

　　从前一直嘲讽小六的徐曹戊，反而安静的站在一旁，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对君炎的决定也没有表现出惊讶。

　　「萧缘，你的闭修时间一样在半年之後，不必担心会和你大师兄一起挤在闭修房，君炎半年之後会独自在我另外替他安排的地方练武。」

　　萧缘点头表示明白，但眼神却直直的看著宁仁。

　　「师父，为什麽大师兄忽然这样决定?」曹敏不解的问。

　　白云笑了一下，「因为你们大师兄心有所念，真气因此产生波动，这半年来练功过程受到阻碍，所以才会延长一年。」

　　小六的心里十分难过，他拉长著脖子盼望著，好不容易让他等到只剩半年，没想到大师兄竟然不顾他，将时间多延长一年。

　　一年半哪!这是多麽长久的日子，大师兄难道不知道自己正等著他出关吗?

　　「小六，大师兄出关你就十五了，别再不懂事。」

　　白云正色说道，他没告诉徒儿们君炎不出关的真正原因，他要让小六学著自己独立，别再赖著他大师兄不放。

　　「是啊!大师兄看你还小才事事都护著你，你别仗著大师兄给你护著，就这样任性。」

　　小六听了擦擦眼泪，脸上挂著两个像红桃子的眼睛看著地板。

　　这次他没有顶曹敏的嘴，也没有生他的气，因为他知道曹敏讲得是对的，再半年他就要十四了，怎麽可以还那麽不长进?

　　更何况他下定决心要锻鍊自己了，不是说好要让大师兄另眼相待的吗?

　　他不能让大师兄对他失望。

　　小六握紧了小小的拳头，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翻腾的情绪，白云在许久之後才发觉，小六竟是从现在开始蜕变的……

　　7.君无悔

　　没过多久，便轮到萧缘闭修了。

　　就像一年前一样，萧缘被白云剪去了头发，穿上了深蓝色的衣服，然後在大家的注视下一跃而入进了闭修房。

　　小六睁大眼睛希望能见到大师兄，师父说过了，当二师兄进入闭修房时，会安排大师兄到另一处去练武，这是因为一旦闭修开始，是谁也不能见的。

　　师兄们都离去了，小六还在闭修房的门前徘徊。

　　「你在这不走，是要做什麽?」

　　小六倏地回过头，看见三师兄站在他的身後。

　　徐曹戊的长发随意束起，发尾随风飘荡著，他身著青衣，面无表情的看著小六。其实徐曹戊是很英俊的，只是嘴巴总得理不饶人，看到小六每每都要说上一两句讽刺他的话，让小六对他敬而远之。

　　「我只是希望能看一眼大师兄。」

　　三师兄向来爱找他的麻烦，小六只是随口回应他，便又直直盯著闭修房的门口看去。

　　「师父不会让你见他的，大师兄还在闭修，你难道不知道闭修期间是禁止见其他人的吗?」徐曹戊往前走了几步。

　　小六见他往前走来，心里有些困惑。每次三师兄说话总是带刺，而且老是针对他，今天怎麽忽然转了性?

　　「你後退做什麽?连这点礼貌都不懂吗?」

　　果然没多久，徐曹戊便又恢复了平时尖锐的口吻，凶巴巴的对小六。

　　小六摇摇头，然後失望的离开了。

　　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却连半点影子都没见到，大师兄真的还要再待一年吗?到底是什麽让他改变了心意决定增长时间呢?

　　小六的狐狸尾巴冒出了身後，美丽的光泽在夕阳之下特别显眼，徐曹戊瞥了一眼，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他看著小六走远的身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平时不顺眼的感觉，他拍拍自己的头，才跟著离开了闭修房前。

　　隔日白云出了闭修房，便直直往小六的住处去，他推门而入，发现小六正盘腿坐在床上练著幻术。

　　小六的眼睛闭著，狐狸耳朵有些颤抖，他已经将这心诀背得滚瓜烂熟，但这幻术一共三层，他只练到了第二层便疼得差点没法呼吸。

　　白云轻轻的拉开了椅子坐下。

　　练这幻术得过程中是不能被人打扰的，小六练的就是当年他说可以保护小六的幻术，但这幻术白云却练不得，能够练得成的，只有狐狸人而已。

　　小六已经成功的练成了第一层，尾巴可以隋心所欲的变不见，但这幻术还是有些瑕疵，当小六身心特别脆弱的时候，尾巴就会不受他控制的跑出来，除非成功的将第三层也练成，尾巴和耳朵才会完全受到小六控制。

　　小六深呼吸，然後慢慢张开了眼睛，他对於白云的到来并没有很惊讶。

　　「师父。」

　　「小六，练得如何了?」

　　「老样子，进不去第二层。」小六叹了一口气。

　　「你的进步很多。」白云说这话并非安慰。

　　一般狐狸人要完全练完三层，需要花到八年的时间，但小六只花了两年便将第一层完全学会，让他著实有些吃惊。

　　「你知道我没办法示范给你看的，这些都要你自己去摸索，所以过程会比较辛苦。」

　　「师父……」小六欲言又止。

　　「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说。」

　　白云疼小六，这是从小六一进入震南馆到现在都没有变过的事，他心疼小六因为身为狐狸人处处遭到排挤，能够关心他的也就只有君炎和宁仁而已了。

　　「是否我练完这幻术，便可以不再受人欺负?」

　　这问题问得白云哑口无言，毕竟这幻术也只是让小六将自己的尾巴及耳朵能够被隐藏起来，并不能让他真真正正成为一个人。

　　他知道小六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哄一哄就不哭的孩子了。

　　「小六，你该知道，这幻术只是将你狐狸人的特徵隐藏，并不能让你成为正常人吧?」

　　小六点点头。

　　「小六，你要学著做你自己，别再被正常人这个词汇给模糊自己的心了。」

　　小六不解的看著白云。

　　「师父，这话是什麽意思?」

　　「或许再过一两年你就会明白了，这段期间，你就好好的练习幻术，四年之後你也是得闭修的。」说完，白云便离开了小六的房间，留著小六一人揣测他话里的意思。

　　接下来一年内，小六竟然在自己的努力之下，硬是将幻术的三层都给练成了，白云对於小六的天份感到十分吃惊，但没过多久，他又发现了更惊人的事情。

　　小六将他所有的徒儿所擅长的武器，练得十分纯熟，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弱点都研究的非常清楚，虽然比不上他最大的三个徒儿，但照这个样子看来，没过多久他的功力就会十分高强了。

　　8.君无悔

　　春天到了，君炎和萧缘出关的时间也来临了。

　　君炎拉平身子上的衣服，这两年来，他总算是将自己的功力往上提升了不少，心虽然还是有所牵挂，但已经不像当初有极大的波动。

　　「炎儿，今日是你出关的日子，你的师弟都在外头等著你，我问你，你这两年来学了些什麽，又懂了些什麽?」

　　白云拿著一个木盒，严肃的问著君炎。

　　「徒儿学会心无杂念并且将自己的功力提升至更高境界，这都多亏了师父。」他恭敬的说。

　　白云点点头，将手中的木盒打开。

　　「遵循传统，每一个徒弟出关时，师父都会给予一样他们所擅使的武器，这个，是给你的。」

　　君炎接过了白云手上的大刀，那木盒沉甸甸，但刀身却散发出一股尖锐的亮光，让他看的目不转睛。

　　他拿出刀子，感到十分意外。原来重的是那大木盒，这大刀十分轻盈，平衡也非常好，看的出是经心打造。君炎耍了一下大刀，发现非常好使。

　　君炎收起大刀，然後对著白云鞠了躬。

　　「你可以出关了，快去吧，师弟们都等著你呢!」白云笑著对他说道，这两年来对他的严厉，这一刻都化成了慈爱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