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君临天下外传之万倾风月
作者:魈
绘者:恐龍
出书版:威向
出版日期:2009/01/13
文案:
前梵国摄政王梵玖宵,为了逃离梵国小皇帝的追捕,只得携家带眷四处逃亡……
虽然说他的灵魂不是梵玖宵,但这副身体是,所以梵玖宵留下的滥情帐,他现在都得吞了认了。
无论是与他两情相悦的邢勋、天真可人的琉官,还是冷淡病弱的梵玖歆及吃定他的神医商悦锦……
总之,在他们面前他永远都是最小的,他们要,他只能含泪说YES!
更别说还有其他零零总总的糊涂帐……
吼--烦死了!要做就一起来啦!
反正……他也习惯了,呜呜……
本书收录数篇番外小说,喜欢这个故事的您,千万不可错过这些精采短篇!
长年心事寄林扃,尘鬓已星星。芳意不如水远,归心欲与云平。
留连一醉,花残日永,雨后山明。从此量船载酒,莫教闲却春情。
——〈朝中措〉范成大著
上阕
〈旧爱*桃花债〉
其之一:邢勋篇
「喂!你想死是不是!?」
毕竟是战火连绵的乱世之秋,纵然大梵的天下已成定数,可终究比不上太平时候。天灾之外还有人祸,区区凡夫俗子又能承受得住多少的变故?
那个落魄的年轻人怕是上桥来寻死的——我从第一眼瞥到他就意识到了。
周围的人都在为难得的一次市集而忙碌杂乱着,只有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步履蹒跚,相比之下,也许他不去试图跃桥跳河我反倒要更惊讶一些。
在看到他摇摇晃晃的身躯突然在桥头一挺的剎刹那,我就知道该出事了。
挤过熙攘壅堵的赶集人群打算冲过去,却被同行的傅采枫抢先一步将人从半空扯了回来!
还不等自己为了技不如人的无聊烦恼积怨,身边那个人的一句突如其来的暴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使我僵硬在原地,思绪飘离周遭的纷乱,身不由己的盯着那熟悉的霸气容颜流露出记忆中往昔飞扬的神采,渐渐地,竟似是痴了……
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神态,是了……
那样的话,他也曾问过我……
「喂,你想死是不是?」
花的香味浓郁到令人有些窒息,头顶上方淡淡飘来带了点戏谑的声音,饱含着纵欲后暧昧的慵懒,以及一个惯看了生死之人握着生杀大权后的冷漠嚣张。
身体像被巨岩碾过似的,沉重且闷痛,我一点也不想回答他,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想。脑子里乱作一团,明明是刚刚经历完的灾难,可我却有点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些错误为什么会发生?又为什么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梵玖宵……我以为自己是来和你做朋友的。
从那一年初见时起,纵使被你嘲讽,被你不屑,被你拒绝,可我依旧欺骗着自己,说服着自己,我是来和你做朋友的,就像母亲嘱咐的那样,进府,来陪伴你这个寂寞的人……
母亲是个适合做皇子乳母的人,她已经生养过子女又奶水丰厚、身世得体。
母亲同样又是个不适合做皇子乳母的人,对于冰冷的宫廷,她太过多情。
「四皇子可是与勋儿同喝过为娘奶水的人哦,所以是不一样的!」
母亲并不喜欢宫中的气氛,拒绝了殿前侍奉的殊荣,在奶水耗尽之后便请归回家,从未向我和弟妹们提及过任何禁城内的奇闻轶事。
然而在先皇猝然离世的国丧结束时起,她心心念念地开始唠叨起了宫里那个按照宗法不得不离开母后搬出皇宫独居王府的四皇子,她牵挂起那个已经是王爷的孩子,在她的忧虑里,那个人始终只是个小小的,被她环在怀抱里奶大的孩子……
「勋儿,你随为娘进王府去认识一下四王爷吧。」
在那次被恩准入府探望之后,母亲回到家独坐叹息了许久,随后唤过还在看护弟妹们嬉闹的我,忧心忡忡的叮咛:「勋儿,为娘想教你和四王爷多亲近亲近,他可是和你同年出生,喝同一个人奶水长大的,他和你的关系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勋儿,你懂吗?」
「娘……」
我那时候还小,究竟娘口中的与众不同体现在何处尚不明了,但我隐隐约约从母亲的口吻里捕捉到了一丝责任意味,莫名其妙的,就像对待弟弟妹妹那般,我自以为是的将远在王府里某个与我们同喝母亲奶水的男孩囊括进了自己长兄翼护的范围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啊……娘,我和你进王府,我和你去见四王爷!」
既然娘说四王爷小小年纪身边除了奴仆婢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那我就去多陪陪他好了,虽然他是王爷,我们不可以用兄弟相待,但我可以做他的朋友啊!与那些奴颜婢膝的家伙们不同,我可以做他的朋友,做可以和他并肩的人……
然而,我错了。
梵玖宵也许是孤独的,可他……也同样不需要所谓的朋友。
只可惜那尴尬的初见并没有给我足够的教训,半是赌气,半是偏执,我一意孤行的站在友人的立场上,留在了那一年母亲拉着我的手走进的重门朱户里,守在了那一年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向我的傲然身影边。
我不断鼓励自己,那个人需要一个朋友,替他恪守住礼仪廉耻的底线,在他错误的时候提点他,在他走了岔路时将他一把拉住。
我为自己安排了一个诤友的形象,如果帝王天家的无情教会他的是残忍,那么我这个乳母弟兄就要以身作则成为他的良心!我曾经耐不住初次的酒醉泄露出自己深埋在心的夙愿,那时同样喝了不少酒的四王爷古怪地瞥了一眼同为少年的我,绽开一丝妖异又格外沧桑的冷笑,扯住我的一缕乱发,把玩在手指间——
「不要做无聊的事情呐,邢勋。」
「怎么会是无聊的事情!?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多少事吗?难道你就不会不安,就不会反省吗?你这样迟早会遭报应的,懂不懂!?」
我肯定是醉了,王爷是皇上的儿子,我怎么可以平起平坐的用「你」来称呼他?甚至以下犯上的揪住他的前襟猛甩!?
但梵玖宵却没有出言阻止我或者斥醒我的逾越,他只是厌恶地垂眸扫视着我的手,那是一个自幼习武之人的手,他挥不开。我们就那样僵持了很久,我知道不可以这样对待一个王爷,可我也清楚自己绝不能让步,如果我作为唯一的最后的屏障消失了,这个人恐怕就要跌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邢勋,你醉了。」
「我没有!该醒悟的是你才对!你知道大家是怎么评价你的吗?你知道百姓心目中你是个什么样子的混帐王爷吗!?你失了人望民心会有什么下场?这些你都不考虑吗!?」
「哼,妇人之仁。良心算得了什么,只要给予足够的利益,没有什么心是买不到的。」
「你——不要太看不起人了!那些因势利导为你做事的人又怎么会忠诚,你就不担忧哪一天他们背叛了你吗!?」
「……如果不想被背叛,只要足够强就可以了。」
傲慢的笑着,极端的狂嚣中夹杂着彻骨的漠然,眼前的少年既像一团等待吞噬一切的炽焰,又像一汪早已看透了俗事红尘的冷泉,让人沐浴在焚身的畅快之时产生寒心的瑟缩!
屠林曾经埋怨过我忽冷忽热的态度使他患得患失,可他没体会过真正的梵玖宵所带来的这番水火济济。那才是足以毁灭一个人的矛盾刺激,没有人可以完全的爱上他,正如没有人可以完全的恨下他那样……
我怨恨过这条淫龙,可就算是在我恨不得要杀掉他的时候,我依然坚信着,这个人听所说出的每一件事,只要他肯,便绝对可以做到!
「……强吗?那要到怎样的程度,才算得上足够的强大啊?」
「就到一个人的成败,不会被他人无聊的想法而左右的程度便足已了,哼哼……」
「不被别人的心所左右是吗?那样也许是足够强大了……」
那一年酒前花间,浩然如霜的月色下,我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自斟自饮的少年,凝视着他眉宇间的波澜不惊,凝视着他唇边似是而非的讽笑。
一个好的下属是不该多嘴的,可那时的我还不认为自己是梵玖宵的属下,我那时还是他的朋友,做朋友是不该沉默的:「……那样的确强大,可那样的强大,也未免太寂寞了,不是吗?」
「……邢勋,你说得有点太多了。」
「我是你的朋友,这些话我不告诉你,还有谁愿意对你说!?」
「哼,不要再用你的心思来揣摩本王了,本王没兴趣陪你玩什么良心的把戏。邢勋,放聪明点,本王不讨厌你,本王暂时也还不想去讨厌你。」顿了顿,那个人的笑突然有了些许的朦胧:「张口闭口朋友来朋友去的,本王不需要那种东西,也没有那种东西……」
「……」直到很久以后,直到我与「屠林」所取代的另一个「他」也认识了很久,我才渐渐明白了那夜那个少年最后所感慨的真谛。
可笑我一直以朋友自居,却只能追随着他的脚步,在他的掌控下悲喜。我把守护他与恨他交替作为活着的目标,梵玖宵始终在我的眼里是因为他始终走在我的前方,我只能不断的追逐,却永远没办法与他并驾齐躯驱!
那个人的心太高了,无人可匹及,因而注定了孤独……
「喂,你想死是不是?」
「……」死?也许吧。咀嚼着那个男人的问题,我仰望着头顶上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可以容得下这样一个任意践踏别人身心的魔障留存于世?如果上苍都没有要惩罚他的意思,那我的坚持,我的愤怒,我的忧虑……又算什么?
突然意识到梵玖宵是对的,我确实一直在重复着愚蠢的无谓执着!我一直在试图做的,不过是成为这个人身边独一无二的存在罢了!
所以我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阻拦,敢于说别人不敢说的责难,所以我敢在他兴致高昂的时候横插一足,天真的期待他会在乎我的话,忌惮我的心情,选择住手。结果……不过是为了一个答案,赔上了自己的肉体而已……
闭了闭酸涩的眼,胸腔内回荡着叹息,心里头空空如也。
被男人上了很丢人吧?和男人做那种事很恶心吧?让男人的那里进入自己的身体是天理不容的吧?被这条淫龙上了的自己应该是没脸活在世间了不是吗?指尖抽搐起来,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回味起刚刚结束的痛苦之中身不由己的沉沦!
梵玖宵固然有罪,而我,却是他的共犯才对!
以我的武功,这段错误从开始到结束,每一个瞬间,我都有杀他的机会!
我明明知道这个压在我身上的男人的生死不过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他明明知道如果我豁出去了,甚至可以择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他毁尸灭迹,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住手的意思!
可笑他竟然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可笑我们竟然都把这粉饰成一桩迫于无奈的强暴!我的怨恨是源于被羞辱还是源于被辜负……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是累了,他走得那么快,他走得那么远,我不停的追,已经追得疲惫不堪了。
「……你呢?」惨淡的笑了笑,我放任自己维持着被侵犯后的颓废,仰倒在花间,遥望着苍穹。
就算梵玖宵拿邢家威胁我又如何?五步之内,他纵使是当今天子,生死也不过在我这个武夫的一念之间罢了。
心头在郁结之外竟生出些莫名的畅快,我转动眼珠寻找到他深如幽井的目光,冷声反问:「如果王爷你落到我此般境地,会不会有想死的念头?」
明明是救人,明明坚持的是正义,明明心里是为了帮对方,却被恣意妄为的按倒在地狠狠奸淫,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是何等的耻辱!?
「不……不会。」
出乎意料之外,我并没有指望梵玖宵会回答我愚蠢的假设,可他竟然在沉吟良久之后,缓缓回应了我!?
顾不上疼痛,我狼狈地撑起身,有些茫然地瞪着那人负手而立傲视层云的背影,再一次悲哀的意识到,无论多恨,我手中用来保护他的剑,终究无法反过来去伤害他!
「邢勋,本王是不会求死的。」
就是那抹自信到刺目的笑,就是那霸道而理所当然的语调,是了,这就是梵玖宵,这才是梵玖宵,一个那么过分,又那么耀眼的男人——
「哼,求死太容易了……本王不屑为之。」
「救、救命啊啊啊——」
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嚎声破空而起,所有纷乱的回忆被击碎,我本能地握住腰间配剑,抬眼向如今的「那个人」望去,却哑口举无言的看到令人呆若木鸡的一幕。
只见上一刻还要跳河的年轻人,此时却被傅采枫抓着领子要往桥下丢去,正吓得面无血色四肢乱挥连连惨叫,而那个人非但没有阻止姓傅的走火入魔一般的恶行,反而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在旁边煽风点火!?
「跳啊?你不是说啥都不想活了吗?行啊,劝你你不听我们也没办法,那只好成全你了。哼哼……」
呆呆地瞪着把那张邪恶魅力的脸发挥得淋漓尽致的那个人,真佩服他明明没什么仗势欺人的前科,装起坏人来却具备以假乱真的效果。目光不经意间和他擦过,捕捉到那眼眸中明朗的笑意,心头骤然一暖,我放开剑柄,不再试图阻止什么。
大概把倒楣的年轻人拎在桥头一炷香那么久之后,姓傅的在那个人的吩咐下将早就吓得近乎失禁的年轻人扯回桥内,狠狠地摔在那人的脚边,做足了帮凶的神气。
呃……有点奇怪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家伙,为什么总能在唯恐天下不乱的时候配合得如此默契?
「壮、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年轻人显然忘了自己的初衷是求死,眼下逃出生天一味的求饶讨命。
见状,那个人扯开一抹冷笑,不愠不火的说着无情的话。
「哼!以后要是真的有诚意死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白天的跑到人山人海的集市上闹什么闹?你跳下河死了活该,要是连累了救你的人怎么办?况且这里水浅船多的,既然想死你就拿点诚意出来去跳个悬崖抹个脖子上个吊服个毒什么的,记得等到夜深人静再动手,免得碍了旁人的眼!」
「你……你这人怎生这般无赖……」被训得脸色青白,年轻人惊吓过后,一张嘴那书生酸气又冒了出来,听得我也有些不悦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劝人去死?」
「哦?不好意思……若是你想找个财大气粗、权利通天的人士来演苦肉计可就挑错人了。」白了年轻人一眼,那个人扯了还要把前者往桥头挂的傅采枫走了过来,对我笑了笑,转脸又寒霜凝起。
「这世上,怎么出生不一定能如自己的意,不想死不一定可以逆天而行,只有活腻味了找死,是随时随地都能够立即执行的。哼,你一肚子苦水口口声声说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我看你还有闲暇去考虑跳河就不算是山穷水尽!要知道真正为了活下去殚精竭虑之人,可是连去想死的工夫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