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知道轩辕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即便赵清竹费尽苦心想要瞒天过海,也架不住此人故意探知。
段离非前边的话自然是暗指他已经知道轩辕用心,后边那句话则是告诉清竹可以放心,他会帮忙掩饰。
果然,两人表现都很出色。
只见轩辕境眉梢微动,唇角留笑。
赵清竹看到轩辕的反应,原本少许的疑惑也暂时没心情搭理,且由着去了。
轩辕境与段离非在赵清竹逐客之前便识趣的离开了房间。
两人出门时还表面客气‘离非’‘轩辕’的叫着,拐角后便变成了较生疏的‘段兄’和‘轩辕大人。’
“轩辕大人,我刚刚那麽说,可不是帮你,只是衷心希望你能离他远一些。”只要轩辕装作不知赵清竹的病情,清竹便可以控制他自己的心,两人便可以维持现下这种‘好朋友’的关系。
“哦?”轩辕笑笑,道:“我们到底会是什么关系,怕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某些人可要省起罪魁祸首是谁!”
“是啊,我既可以害他一次,为什么不可以再害一次呢?”
轩辕境见段离非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愤恨的看着他,不禁背起手‘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只是段离非没注意到,轩辕背在身后的手攥的很紧,仿佛能抠掉一块掌心肉般用力的攥着,指节泛白……
轩辕走在清静的路上,脸上笑意一分分退去,最后是死寂一般的面无表情。
在路上碰到正好寻来的苏醉。
“怎么样了?”即便不传来消息,他也大致猜到结果了。
苏醉脸色也不是很好,挑了委婉些的词,道:“那块锦帕上的血迹,暗盟已经分析出来,”苏醉斜睨着轩辕,见对方面露些许愉悦,松了松手心,让风吹过掌心的汗,继续道:“血液中绝还的毒性还在,完全没被他体内的圣药驱除一丝……”
轩辕笑容渐涨,越发俊朗的容颜让人看了如沐春风,声音低沉好听,只吐出三个字,道:“还有呢?”
苏醉趁着对方不注意擦了擦额上的汗,心想这次陪青帝大人出来到底是不是明确的选择,不会就这么翘在山东了吧?!
这位大人已经笑成这样,心里指不定已经阴暗到什么地步了,苏醉想到这一层,只得斟酌再斟酌,挑些好词来表达,却发现哪有什么好词能形容一个要死的人?回光返照?大限将至?油尽灯枯?
寻思了片刻脑中越来越空,脱口而出的反而是最直接的话,“恐怕,命不久矣……”
苏醉话方出口就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给自己个嘴巴,免得这位大人心里赌得慌直接帮他超度?
未料到青帝大人竟然没迁怒,只是笑容满面的看着眼前一潭碧池,初升的夏日暖阳将他侧脸照的有些模糊。
这景色美则美矣,却让苏醉莫名的觉得悲凉。
轩辕境出神许久,转身发现苏醉竟然还站在身侧,微眯着眼睛看他一眼,转身后,边向前走边对后边的苏醉道:“暗主苏醉听旨,限你在一月之内找到哑医遗著《天书》,办不到,提头来见。”
轩辕慢慢前走,听到身后苏醉接到指令后立刻便起身离开,知道对方定然明白此事对他有多重要,心稍宽慰。
只是那位几十年前的哑医医术虽高,说的话确很少有人能听懂,因此人们叫他哑医,而他写出来的东西更是没人认得,即便找到那本传说中的《天书》,却无人能解其义,可以医治好赵清竹的希望又能比渺茫大到哪去呢?
微风拂过,轩辕觉得面颊上有些凉凉的,手心拂过才惊觉一直悲伤的情绪竟然已经如此强烈,即便一直眯着眼睛也挡不住这种懦弱的液体留下来了……
再看掌心,晶亮的泪液与掌心鲜红的血液融合,伤口处本该疼痛没有丝毫感觉,只觉得那颜色非常刺眼。
进而想到了,清竹的血液,总是泛着青黑色……
“哎……”
风中只留一声无声胜有声的叹息。
二十一、记忆
郑斌招呼了几位吃过早饭,几人坐在前厅闲聊开来。
当说到赵清竹便是化解此次莱州蝗灾危机之人时,郑斌顿时对这个看起来除了容貌和气质别无长处的人肃然起敬。
赵清竹对郑斌的恭维倒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眼角四处扫了扫,转而问轩辕,道:“怎么不见苏醉?”
轩辕左手托茶杯底缘,右手揭着杯盖磨了磨杯壁,轻吹一口气散去飘出的淡淡茶雾,嘬了一小口茶,方才抬头道:“京城事多,他奉了皇帝老儿的命,当差去了。”轩辕此时的身份便是九王爷文王。
尽管知道这王爷是皇帝最疼爱的弟弟,听到此人出言不逊,郑斌还是讶了一讶,未免惹祸上身,只当刚刚那人声音不大,没听见。
清竹‘哦’的一声,讶异道:“那……王爷身边岂非再无亲信?青帝大人也任你只身独闯江湖?”
“无妨,这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相护吗!”轩辕闻了闻茶香,一副陶醉的模样。
清竹看着他,淡淡道:“我们这些好朋友可不会如你的贴身护卫般时时护着你帮你挡刀阻剑。”
“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多了去了,不到危急关头,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的友谊不到为对方舍身的地步?!”
赵清竹闻言闷闷笑了起来,轩辕也是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水涤荡了弯弯转转的心思。
其余众人看着两人聊天,均有些云里雾里。
照理两人关系亲密度,说这些玩笑话完全可做娱乐众人了。
可现场气氛又不像玩笑那么简单,总觉得能嗅出二人出口的话语中的讽刺和危险气息。
轩辕放下茶杯,心里说不出是苦是麻。只觉赵清竹睁眼说瞎话就如吃便饭般自然而然,而他自己扯起谎来更如呼吸一般端的是浑然天成。
只是这般越绕越远越失真心,二人到底谁更累些?这种明明是为成全对方的欺骗又要到何时是个尽头?
郑斌打破了这种让他并不舒服的平静,主动提出带着众人去城郊大佛寺去拜拜,也顺便看看此处风土人情。当然,言下之意就是给众人展示一下此处由他武林盟主坐镇的繁华之景。
一直站在赵清竹椅背之后的郭月月听到之前两人的对话后,便低头不语,此时听到众人要出游,却一反常态没要求跟着。
清竹只给她一个放心的神色,便随着众人出门。
虽是说走便走,门口早已经备好了几辆轿子却提醒众人,这一提议并不是郑斌心血来潮。
一路上,萧潇都在问这莱芜可有美人,美人又在何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欧阳和苏荷依感情更加亲密,这两个人相识也有五六年了,两家又世代交好,不出几月便该谈婚论嫁了吧。众人看到这对璧人不禁暗为两人高兴。
轩辕境与赵清竹如多年老习惯一样无需交流便坐在一顶轿子中。
起轿行了一刻钟,便可听到县城中的各种吆喝声。
赵清竹提起轿帘外望,见许多乡民正挑担提篮来往纷纷。
欧阳的声音自另一顶轿中传出,“郑兄,我看不如让这些轿夫去城外候着,我们散步出城吧。否则浪费这鼎盛热闹的集市了。”
“……不知众人觉得如何?”郑斌问道。
几人都很喜欢欧阳的提议,便踏轿而出。
街旁很快便多了一队人马。
最前面两男一女,右面女子青丝拂面,风姿无限;中间男子一袭青衫,丰神俊朗,左侧中年男子成熟儒雅,卓尔不群。
这三人身后是一位身着水蓝色华服的男子,袍袖角绣祥云,足踏莲花风度翩翩,此人正是用余光疯狂扫射街道方圆百米内有无美人的萧潇,而他身旁则是同样翩翩佳公子模样通体华美黑缎服的段离非。
这一队人站在人群中均是亮眼至极的人物,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行在最后那一白一黄两人。
白衣公子半部鬓发高挽,只有两侧两绺碎发轻拂,面上隐有笑意,淡淡的无欲无求,纤纤素手执一柄折扇不经意间扇动几次。
他身旁的是一位黄衫公子,宝光若华,衣裾边绣有九龙纹样,眼神清润,温和的望着身旁的白衣人,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
两人相处极其融洽,他们身外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其他人的介入。
街上摊贩和过往人群均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他们,而这几人只当各路目光不存在般说笑着前行。
路摊上各色玩意俱全,雕器陶艺,珠宝朱钗,水粉胭脂,还有各种街边小吃。
走在最前方三人无意回头时却发现身后四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得向回找去。便在一家名为‘热辣煮’的露天食摊上看到正围桌而坐的四个人。
只见其他三人均是宠溺的望着正拧眉一面吹着又热又辣的煮串一面试探着咬食的赵清竹。
虽未入盛夏,天气却也开始灼人,赵清竹能想吃这种东西还真是叫人不知该阻止还是叫好……
轩辕左右手各执一杯,将杯中冒着白雾的开水抬高缓缓倒入另一杯子中,动作往复,直到杯中热气渐消,才将一杯温水推到赵清竹面前。
萧潇跟那个摊位老板抱怨道:“这大夏天的怎么连点冰水都没有?!”
老板有些难做的讨好状,道:“我们寻常小百姓到了夏季还哪里有冰,原备了些凉开水,可早给先前的客人用光了,这不现烧得水,对不住公子了,对不住!”
萧潇见老板大大的下垂的眼袋,早就没了说话的欲望,未等对方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反正他们这群人除了段离非也没有那么挑剔的人,连挑剔之人都没发话,他抱怨两声就算了,何况这老板这么丑……
轩辕境见赵清竹只吃了半串便双颊透红,比不那艳红的辣串逊几分,不由得微笑问道:“清竹既然不能吃辣,又何苦勉强自己?”
赵清竹吸了吸鼻子,抬眼冲着众人腼腆笑了笑,道:“从前是不敢吃不敢试,不过人生在世总要尝试一番,否则……”他摇了摇手中的‘热辣煮’,继续道:“我怎么能知道这辣子也让能人神体通透,四肢爽利呢?”
“哦?神体通透,四肢爽利?我倒要试一试。”轩辕便也拿起一串,毫不迟疑的咬了一口下去,接着便连脸色也变了几变,口不能言。
赵清竹放下剩下的半串煮串,握起那杯对方为他准备好的凉开水一口灌了进去,之后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边笑边拽着萧潇朝摊外走,珠落玉盘般清脆的声音响起,“轩辕忘了我是苗疆人吗?怎么可能怕吃辣,我刚刚那番样子,噗,是给那辣串热的,呵呵。”语调因抑制不住想笑而有些扭曲。
留下发现自己被耍了的轩辕站在原地瞪眼,那杯水已经被赵清竹喝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口中苦辣交错,真是苦不堪言了……
此时他才知道,为何段离非没阻止赵清竹吃这种刺激的东西了,合着是合起伙来骗人的。
轩辕叹了一口气,发觉赵清竹偶尔的小孩子心性还是丝毫没变啊……
随后便不住叹气,因为他发现叹气时候,口中凉凉的倒真有种通透爽利的感觉……
他忽又想到清竹那句话。
“我相信你,请你也相信我。”
轩辕境无奈摇头,心道赵清竹表达态度的方法可是够别扭了,简直是从内心深处别扭到全身各处,连这种琐碎小事都要以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他赵清竹不会骗轩辕境。
若不是他现在能够平心静气的分析清竹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神态,每一丝语气,他几乎真要以为清竹对他全无感情,只有平淡到可有可无的君子之交了。
或许正是对方那种矢志不变的感情让他时而纠结到心痛吧。他倒真的希望,清竹能够干干脆脆的来找他报仇,或者一刀两断,也好过他现在受到的煎熬。
想来最能够让人痛苦的不是施加于身体上的伤害,而是牢牢锁在心灵上的桎梏。
几人一改之前三三两两的样子,互相聊着这一路上的所感所想,萧潇一直缠着赵清竹,只说要好好慰藉他脆弱的心灵,段离非只是不屑的盯着他,一旦他有不轨的举动就赏对方吃几个栗子。
轩辕境则一直单独行在最后,看着前方热热闹闹的几人,脸上温雅的笑容依旧。
转了个弯,路边小摊渐渐减少,轩辕境聊有兴致的看着摊位,眼角余光却从未离开那一袭白色。
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闪过,轩辕境将已经移开的视线又往回调了调,恰好看到摆在一个小贩摊位不起眼位置的面具。
那面具青面獠牙,七孔流血五官骇人。
他停下步子,弯腰拎过那张面具,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七年前那幕就毫无征兆闪过脑海。
他记得,清竹疑惑的问,你腰间的玉佩呢?
对方还说了一句话,是什么?好像是……原来真的是你!
那一幕呈现在脑海中,紧接着出现的影像却让他身体也震了震。
十五年前那个夏天,那个从水塘中爬的水鬼一般却有着莹润皮肤的小鬼……
那个问他,哪边是西的小小少年。
“呵!”他竟然会想起这种陈年旧事,记忆还真是坑人的东西。
二十二、大佛寺
大佛寺是中原有名的大寺。
大佛寺中最有名的不悔师傅是有名的情佛。
所谓情佛之情,不是悲情闵情,而是爱情。
不悔大师年逾百岁有余三十,据说他百年前年轻时曾是名动一方的活佛,后来遇到一个不会正常人言语只能发出奇怪声音的哑巴一般的人物后,两人曾‘谈’了佛理,至于到底如何谈法,无人知晓。
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两人各在白纸上写出对佛理的认识,结果当时年轻气盛的大师竟然败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上了。
此事在当时几年内都被人争相谈论,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哑人写出了什么佛理能够不仅在佛学上胜过小活佛,还引得活佛跟他‘私奔’了!
此后活佛名声逐渐从各地传回大佛寺。
活佛走遍山川浩河,年逾期颐之际才终于回来。之后改名法号‘不悔’,并以‘情佛’自称。
原本佛门清净之地断然容不得这种情根深种的弟子存在,然而情佛只回当时方丈道,‘佛法无边,又如何容不下区区爱情一物?’并言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佛家七苦已尝六苦,死却是无法避免的,待他圆寂这世间便只他一活佛尝遍佛家七苦。
最终说服了当时很开化的方丈,留下了他。
于是,大佛寺成了天下情侣争相来拜的寺庙……
轩辕等人出了城便入轿,颠簸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大佛山下。
山下有八百四十级台阶,喻代尘间八万四千烦恼,人世八万四千尘劳。
向山上望去,山尖扎入云海,如有仙气缭绕。
八百四十级台阶其实……不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