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 上————绫部若樱

　　往生殿现任殿座，江湖上最神秘人之一的萧潇和欧阳世家现任当家欧阳桥怀都与轩辕境轩辕修是一起在静颠府学艺时认识的好朋友。

　　静巅峰终年云雾缭绕，不论天下局势遽变，或是武林暗潮汹涌，永远是个战火波及不到的化外之地，原因有三。其一，静巅峰地处险要狂雪压顶，绝崖僻路蜿蜒上下；其二，江湖以及朝廷早已默许了这么个超然的腹地存在；其三，静巅峰上静颠府数百年内人才尽出，实力不容小觑。

　　由于静颠府特殊的江湖朝廷地位，并且从不参与武林纷争，它慢慢演变成了一个——学堂。

　　皇家以及江湖世家都会想方设法将有资格掌家的适龄孩童送入静颠府。

　　当然，这种行为本身是有一定风险性的，因为静颠府不能完全保证每个人在几年学艺当中的安全。

　　尽管如此，每次还是有大批的身份地位崇高的孩子被送进去，而经过考核最终能留下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轩辕一五一年，就如每五年一度静颠府招生，风平浪静之下必然为了那十几个名额少不了一番血雨。

　　在外面波涛暗涌的映衬下，能够直接被静颠府四大长老同时放行的那四个孩子显然很幸运。

　　不只因为他们人上人的地位，更因为他们人中人的灵慧。

　　这四个人便是十五年前的赵清竹，轩辕境，轩辕修，萧潇。

　　那时候四个人都还小，最小要数六岁的赵清竹，然而最聪明的也是他。

　　四个人仅用了七年时间便将静颠府天下书藏中收藏的所有书籍合力看完，顺利下山历练两年。也正是这两年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改变了许多人。

　　人们都知道，静颠府上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苗疆第一皇子赵清竹——被苗疆金妃娘娘派去三波杀手最后围杀在墓石峰，尸骨无存，赶去救人的轩辕境怒恨之下使出了从无人练成的轩辕家帝王绝学，墓石峰上除了他再无人生还。

　　后赶过去的人，看到了那些杀手死时的惨状，均不敢相信平日温文尔雅的轩辕境能如此残忍，众人知道平日与赵清竹感情最好的就数他了，之后无人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坠崖身亡之人。

　　这些都是江湖旧事，轩辕境已经好久不曾想起。如今出了皇宫，不谈政事，步入江湖才发现，后起之秀如此之多，他们那个时候仿佛都成了历史，昙花一现，给人留足了谈资，然后四个人死的死，登基的登基，上位的上位，不得不再次感慨了。

　　轩辕境一边品着酒楼粗质的麦茶，一边看着外边来往行人。

　　他还年轻，不过二十四而已，怎么总感觉那么沧桑？随后摇头苦笑。

　　轩辕修在旁边看的真切，也猜出这人跟自己从朝廷下来再踏入江湖时的感想应该所差无几，总是要感慨几番的，权衡了一下，决定不出声。

　　至于对面这人会不会想到那个白衣少年，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记得，最初听出轩辕话中的杀意时他有些迷茫，一定要赵清竹死？不知道有没有更好的方法，他也很喜欢赵清竹那个人，清澈的双眸，明朗的微笑，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如果不是对立的立场，如果不是那个少年太优秀，如果不是少年回去必然登上苗疆皇族长之位，如果不是轩辕皇朝当时政局太动荡经不得一点可能的危险，结果一定不会这样的。

　　但是这个时候想这些，又有些多余了。看来自己也难免感怀起来。

　　菜上的差不多了，轩辕修终于决定开口问问这个翘朝翘政的皇帝，“五哥，你打算在外边，‘微服’多久？”

　　轩辕对他的遣词很满意，夹起菜尝了尝，皱眉，回答：“到我明澈下来。”然后指着自己的束发冠道：“这里有些乱。”

　　恐怕不是脑子乱，是心乱吧……

　　轩辕修想了想，又问：“你不是说找上苏醉，我怎么没见你们联系？”

　　听罢轩辕笑起来，“那是骗聿隐的，你也信？苏醉那个碎嘴带着准没好事，而且他现在……”轩辕眼睛越过窗外屋顶，望着更远的地方，唇角上翘，“想必是忙疯了的。”

　　轩辕说的不错，苏醉已经两日没有合眼，有了线索立刻赶到御书房，却只见偏案旁眉头拧成了川字脸色不是很好的聿隐，眨了眨眼睛，没明白皇帝大人去了哪里。

　　“有事报，无事滚。”聿隐头不抬眼不睁，听不到脚步声只看到黑影就知道是哪个，脾气一时也控制不住。

　　“呦！聿大人好脾气！”苏醉看着聿隐批了折子后，起身走到龙案前翻出一卷黄帛上下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拿起玉玺印了上去，叫来小宝子嘱咐几句之后又坐回偏案，心理已经猜出了端倪。

　　搬起旁边椅子不客气的就坐了下去，等着好脾气的聿隐发火。

　　“你没听我说？”聿隐放下正圈点的笔，终于抬起头睁眼看着来人。

　　看到苏醉神情悠闲便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他处理的皇帝，除了觉得遇人不淑外只有无力……

　　苏醉没看到聿隐发火，也不失望，这人就从来没那么大火气，谁也别想让他冲冠一怒啊。想到还有正事，赶快说了好回去休息。

　　“我来告诉你，那两个御医，不，那四个御医一定还活着，应该是被同一伙人带走的。”

　　“这么多天就查出这些？”聿隐挑眉。

　　“你要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啊，就算我们暗盟也不可能把这么大个天都遮住不是？找不到也很正常啊！”

　　“这话你等青帝回来跟他说吧。”看他不治你个办事不利，玩忽职守！

　　苏醉起身，慢悠悠晃象红色漆金雕花大门，懒懒的声音传来：“青帝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真希望明日就能见到他啊！！”随后是几声浅笑。

　　御书房传来重物拍案的声音。

　　轩辕境与轩辕修打算先去离京城比较近的紫剑山庄，去找苏荷依——紫剑山庄大小姐，苏醉的妹妹。

　　几年前苏荷衣就已经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被称为江湖第一女子。孤傲出尘的气质，绝美的容颜以及精湛的医术都为她这位奇女子添上不凡的一笔。

　　苏荷依医术师承尹彻尹老人。

　　要说尹老人，就要说道他和他哥哥尹左两人年轻时的光辉事迹了。

　　医毒向来不分家。

　　二十年前，江湖上同时崛起两位奇人，一位专以医杀人，一位专以毒救人，并且这两个南辕北辙其实又殊途同归的人是同胞兄弟，同样出色的容颜，飘逸的气质使他二人一时间名声大噪。

　　前者就是身为弟弟的尹彻，后者便是哥哥尹左。

　　两人性子同样奇怪，再有银子的王侯将相，他们未必医，再穷困潦倒的乞丐，他们未必不医，这是一点。再有到了他们手里的王相乞丐也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先医好再杀死，或是先折腾的只剩一口气之后再救回……

　　由于这种做法背离武林正道，很快就招来了杀身之祸，再由二人出神入化的武艺和无孔不入的施毒手法，使得去讨伐的正义之师折损的七七八八，二人便被归为‘邪魔歪道’。

　　一直到十年之前，武林盟与真正意义上的魔教——五毒与白莲并教——展开那一场震古烁今的正邪之战，在林阳平原持续九天九夜后的大战进入最后山穷路尽的阶段，双方只要任一方有一个武林排行榜上前十的完好无损的人加入战局，那么胜利将会倒戈那方。

　　就是那么关键的时候，之前还被许多正道小丑围追堵截的两位怪医经过那片战场。并不是说他们为正道做了什么牺牲。他们俩只是拿出刚调制的药粉平放在药盘上，任山风吹拂，结果因为风向的关系，魔教方多数无奈吸入了那种化功药粉。而两人没有在正义力量薄弱的时候穷追猛打的灭团，已经使人感激不尽，因此他们二人的江湖地位由原来的偏邪，往回滑了那么一点点，变成中立了。

　　也从那以后，江湖上叱咤百年的魔教一蹶不振，再没兴起什么大风浪。

　　这两人也在这之后收了两位徒弟后双双隐居。

　　轩辕早听说尹左十年前那场大战两年之后便不只所踪，五年前苏荷衣的师傅尹彻也不知所踪。这件事与他宫内御医失踪暂还扯不上关系，但他就是觉得，应该从这里下手，不知道是哪方势力又在打算什么，正蠢蠢欲动了……

　　三、行至临安

　　半月之后，轩辕两人行至临安到达紫剑山庄。

　　紫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虽没有欧阳世家那么煊赫，却是全凭仗一拳一脚一刀一剑闯下来的天下，因此也是很受人尊重的，尤其是紫剑山庄密不外传的素紫剑法，更为武林人士所忌惮。

　　紫剑山庄老庄主苏慕容在武林排行榜上位第七，是一呼而百应的德高望重之人且为人大度，不拘小节。

　　山庄本就大，且又是坐落在临安这么个秀美的地方，内里布置赏心悦目，让人见而望俗，直叹是人间仙境。比奢华的皇宫更显自然，一草一木皆有说不出的清新。

　　老庄主早早就听说轩辕境要来，准备了好酒好菜，为二人接风洗尘。

　　在山庄里，两人的身份只有苏荷依和老庄主知道，其他人只当是来了位贵客。

　　“五年未见，荷依依旧风姿卓然。”轩辕境一派谦谦君子。

　　轩辕修则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暗自环视了一圈，确定了没有危险才看了苏荷衣一眼。

　　苏荷依比从前待人亲近些，也笑着答：“荷依也人老珠黄了，也只有轩辕哥哥这么取笑荷依。”

　　轩辕两兄弟对视一笑，对女子的想法甚是不解，何以双十年华就人老珠黄了？

　　苏荷衣见两人不解的样子，噗嗤一声浅笑出来，那股孤傲的气质也走的一干二净。

　　苏荷衣也是个江湖女子，不似宫中那些个女人，笑的时候要用圆扇遮面，虽说也有些欲拒还迎的架势，耐不住审美疲劳看得多了只觉得乏味。

　　果然还是江湖女子更耐看些，相处起来也不会拘谨。

　　席上，四个人有说有笑倒也不会冷场。

　　苏慕容识体，只说让苏荷衣好好陪陪客人就离席，将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苏荷衣看他离开，问道：“轩辕哥哥，我哥他可还好？”她知道有一句话，叫伴君如伴虎，再加上她哥那种不羁的性子，这次二人来上庄竟然没有苏醉的影，她难免担忧。

　　轩辕安抚她道：“你哥好得很，只是最近有些任务，他要过阵子才能来与我们汇合。”

　　听到轩辕没有因为自己的问题不悦，放下心来。道“也好，让他忙起来收收性子，呵呵。”

　　“恩，”轩辕境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收收性子。”

　　几人又聊了这几年的境况，说了说江湖轶事，随后步入正题。

　　“荷依，你师兄段离非最近有没有与你联系？”轩辕问道。

　　苏荷依摇头，“这几年与他联系很少，他说在找师傅，一年左右才来次消息，轩辕哥哥此次来与师兄有关？”

　　轩辕境给他讲了讲他宫中御医丢失的问题，这事归根结底也只能算在这个江湖头上了，想来朝廷里还没谁吃饱了没事做动他的御医吧。

　　苏荷依听后面色凝重，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近几年师兄行为确实有些怪异，不说他几年未来山庄拜访，寻了这么久还完全没有师傅的消息，可是感觉不出他着急，似乎有比寻师傅更要紧的事……”

　　比恩师更要紧？能是什么事？

　　段离非比苏荷依早入尹家二老门下两年，得尽二位医毒真传，苏荷依去拜师学艺时尹左已经不知去向，只学到了尹彻的医术。

　　是有什么病症需耗费段离非五年还不得治好的呢？

　　苏荷依给两人安排了住处，让轩辕二人先歇歇，改日再捋顺这件事。

　　轩辕境走过中院假山时，停了下来，对身后轩辕修说道：“修，你先回去吧，我想走走。”

　　“不用我陪着？”

　　“不必，就在这园中走走。”说完朝轩辕修扬了扬手。

　　他记得，出了这个园子左拐，有一个假山……

　　果然那座两人高的假山出现在他视野内。

　　轩辕走进假山，一些被他遗忘的记忆涌了出来。

　　七年前，他与赵清竹，欧阳巧怀来到紫剑山庄，几人就住在这个偏僻的院落中。

　　那天，清竹说要吃西湖醋鱼，等两人下山却发现正赶上饭食，有这道菜的地方都坐满了人，他带着那个少年去吃了冒牌的十色汤圆。

　　少年尽管对吃冒牌汤圆脸上表现不悦，却吃的很开心。

　　两人还在苏州那条有名的花街柳巷的百日阁门前第一次看到衣衫不整的苏醉。

　　年前的冬日，苏醉衣衫半张，雪白的胸膛上遍布吻痕。

　　少年问他：“他怎么了？”

　　他知道那种痕迹代表什么，却故意卖关子不告诉他，待对方急了，就说，“清竹还小，有些事不懂得。”那时候的白衣少年才十四岁。

　　他记得那个少年面色不爽，声音不悦，“轩辕，你这样说不会是故意挑起我的兴趣吧？”

　　他有点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对方，尽管对方小了他三岁。

　　“你知道那百日阁是什么地方么？”

　　“就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哦？那清竹认为与男子作乐的该是……”

　　“当然是貌美的女子啊！”

　　“那你可听到，刚刚荷依说‘便是青楼女子，爹也不会拦你，为何要找同性之人’这种话？”

　　然后，赵清竹原本眯起眼睛的笑容蓦然定住，很快便窘的面色彤红，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离开。

　　轩辕境绕到假山后边，手指轻轻摸着一块凸起的岩石，摸不出来感觉不到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这里曾经有用银针刻出的很小很浅的他的名字，‘轩辕’。

　　“哎，还真是……奇怪的人……”略带笑意的声音随着树叶的沙沙声消失不见。

　　轩辕二人在紫剑山庄呆到了第十天时，庄里又热闹起来。

　　紫剑山庄大少爷苏醉回来了。

　　唯一没什么开心表示的便是苏慕容苏老爷，有些唉声叹气。

　　人老了，总会为子孙愁一愁，尤其是‘不争气’的‘子孙’。

　　这个混小子在外边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半点名堂，如今武林排行榜别说前十就是前百也没看到他儿子的毛，让他这个当爹的，情何以堪？！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早七年前就与轩辕境示好，如今紫剑山庄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都是赫赫有名的了。

　　苏大少爷玩世不恭的晃进了众人视线，还未耍帅就被苏老爷家法伺候了一遍，之后顶了一身青紫再度出现。只是这一身青紫没有从前那一身吻痕销 魂罢了……

　　苏醉有些尴尬，衣服再不敢半敞，反而少见的围得严严实实。

　　见到轩辕境时，也只是神鞠一躬，随后又向轩辕修拱手。

　　既到了江湖，也就没有三跪九叩那一套了，凡是按着江湖规矩来。

　　轩辕嘴角有些抽抽，在忍不住前视线转向别处，倒是苏荷依很不给面子的浅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