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墨 下+番外————梁墨卿

　　等到习惯了眼前的富丽堂皇，缓缓睁开眼睛时，里面两边围坐着突厥的臣子，中央是舞女在热烈地跳着异族的舞蹈。

　　被泥鲁带到左手边的空位上，刚坐下来就用目光搜寻着人影。好不容易看到了站着的非影，他平安的活着，缓缓呼出口气，看到他身前坐着的不是梁王，见那人显眼的红发，似乎有点眼熟，但印象却不深。

　　赫连似乎注意到了言墨卿的眼神，冲他微微一笑，转过头对着非影说着什么，非影立马皱眉看过来，对上言墨卿的眼神一阵躲闪，又望向自己正前的方向。

　　言墨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望见了深色玄衣的人，唇角带笑着侧过脸却没有看过来，而是注视着他身旁的异装女子，心中猜测着她的身份，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泥鲁斜眼瞟着言墨卿的脸色，在王座上挥了挥手示意跳舞的女子退下去，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碗，堂下的人看到可汗托起酒碗也跟着纷纷站起身，言墨卿不例外也随着一起起身端起酒碗，望向梁王。

　　笑着看着离自己最近的梁王和娜塔，泥鲁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堂下朗声道：“今日大翔国摄政王爷特意来我突厥迎娶小女娜塔，朕亲自设宴，一起来为他们庆祝！在座的各位，干！”

　　“啪嗒”……

　　酒碗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声响……酒液随之染湿了衣服下摆，晕开了地上的毛毯，不断扩散……

　　怀疑自己听错，言墨卿抬起头发现周遭的声音骤然停滞，所有的人都盯着自己，他却不顾地看了看梁王，又看看不远处的非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

　　非影对上他的眼神就慌忙地低下头，侧向另一边不敢看他。言墨卿看清了面前所有人怪异的举止，笑了笑，垂下头盯着脚下泼洒出的酒液，咬紧着牙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这个意思么……

　　不，我相信他……

　　“言公子？”泥鲁收起笑容盯着言墨卿，一脸担忧的神情，更有让人看不出的邪佞，“可是身体不舒服？”

　　深深吸了口气，言墨卿缓缓抬起脸看着发问的人，嘴角一抹笑容浮现，淡淡的……让人心痛……

　　“抱歉可汗，突然手滑……打扰了各位兴致，言某自愿罚酒一杯。”

　　“哈哈哈……言公子不必拘谨，你也是梁王身边的人，想必听到梁王要娶亲，一时之间太激动罢了，罚酒倒是不必，不过……言公子倒是应该向新人敬酒才是。”

　　非影看着言墨卿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底一阵莫名的翻腾，他宁愿对方不要笑，那笑看起来太绝望，太无助……

　　赫连也早已看出阿史那泥鲁是故意对言墨卿说出那番话，心里一斟酌，怕是他早已知道了那两人的关系。

　　身旁的侍者为言墨卿重新端上个酒碗，为他斟满了酒液，恭敬地递到他手中，自己则托着酒壶，似是打算随时为他斟酒。

　　低头看着酒碗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堵塞，喘不过气，却又不直接让他窒息。见他跨前一步毫不局促地抢过侍者手里的酒壶，一手托着酒碗毫不拘谨地笑着向梁王走过去，踱到他面前，近距离下终于可以细细打量他身旁的女子，精心打扮之下，乍一看的确惊为天人，姣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两颊上残留着隐隐的红晕偷偷看向身旁的人。

　　似乎……这种女人才配得上他……

　　言墨卿看着梁王，举起手中的酒碗笑得灿烂：“王爷特意前来迎娶娜塔公主，一路艰辛……”抿了抿唇，顿了顿话语凑近他笑了笑轻声道，“王爷……怎会想要迎娶公主？”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梁王望了一眼言墨卿就不再将眼神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侧着脸凝视着身旁美丽的女子。

　　好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萧俍……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转过脸望向远处的非影，用眼神询问着他……可非影毕竟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终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正视言墨卿。

　　“既是如此……言……言墨卿在此恭祝王爷，敬酒三杯……”

　　方才才说罚酒一杯，而到这边……却直接是三杯……

　　酒杯满尽……

　　肝肠寸断……

　　见他话一说完举起酒碗仰起脖子就将碗中酒液灌尽，捧起酒壶又倒第二杯，接着第三杯，抬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液，耳畔却闻那道熟悉的音色：“多谢言大人。”

　　如此生硬，你……已欲我形同陌路了吗……

　　“王爷好说。”转过身逼迫自己再不看他，笑着向着娜塔举起酒碗：“言墨卿也敬公主……公……应该是……未来皇妃，言某也敬你三杯。”

　　非影看着言墨卿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心中难忍，跨前一步被赫连攥住手腕，低头瞪着他，却看到对方皱眉向他摇了摇头。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在自己面前如此苦涩的神情，梁王何尝不知……他想灌醉自己，他何尝不知……他心中的难受……

　　望着纯净的酒液顺着他下巴流向脖子，只觉他又消瘦了几分……

　　恨不得上前将他紧搂进怀里，紧了紧酒杯，自己虚伪的笑融化了他的真情，却也把自己推进万丈深渊……

　　泥鲁含笑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等到言墨卿趔趄着步子往回走时，昂首挺胸走到自己女儿面前认真询问：“娜塔，这个未来夫君如何？”

　　娜塔听完俏脸一红，眼神半带嗔怒地看着自己的父王，容颜看起来更是美丽了几分：“娜塔……娜塔……很喜欢……”

　　听罢泥鲁下意识地看了看梁王，惬意地收回眼神看着，装出一脸诚恳：“只望……日后要麻烦王爷照顾小女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那人耳中……

　　言墨卿笑着愣了愣动作垂下眸，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祝贺声、觥筹声笼罩在他周围就像是对自己的嘲笑……不断弥漫在耳畔，在徘徊，在充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没有人望见自己，他们眼中只有璧人一双……

　　“可汗……言某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先回自己住处休息。”

　　所有人再次看向言墨卿，堂下有少许唏嘘声，似乎对他的状况如此之多感到不满。而言墨卿此时完全不会在意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他只想离开……离开这里……

　　“言公子没事吧？帕格达，送言公子回去休息。”

　　“不用了，今天盛宴，言某认识回去的路，自己过去就好。”说罢也不知自己一直将酒壶提着没有放下过，竟也拎着半满的酒壶笑着摇摇晃晃走出门去。

　　第十六章

　　大半的侍卫守卫似乎都去宴会了，言墨卿一路走出来也没有侍卫阻拦他的去处，不知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还是泥鲁已经故意暗中提醒过他们。

　　他只知一直往前走，往前走，没有目的地，却不想停下，只觉自己走了很久，走累了，随处找了块地方就这样坐下地，手指顿感一阵冰凉，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个大酒壶，看了半晌，干脆提起来就着壶嘴朝嘴里灌去。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恍惚中似乎听到有声音，停下动作细听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言墨卿以为自己喝多了幻听，撇撇嘴，继续喝。

　　“这儿的酒烈，少喝点，会醉。”来人往他身旁一坐，随意地展开身子伸着懒腰，饶有兴趣的侧着头看着他。

　　言墨卿托着酒壶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又默不作声转回去，不发一语自顾自喝酒。

　　“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毕竟……呐～你先听我说完……”

　　“对着不识趣的人，你不走，我走。”言墨卿垂着眸，不想看到任何人。

　　赫连望着他的背影，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杂草，他心知这人的倔强，耸了耸肩站着沉默。

　　苦衷吗……

　　是自己爱上他的，心给了他，人给了他，萧俍……萧俍声声刻在心上……

　　言墨卿颤抖地伸手抚摸着自己心口的伤口……抽痛不已……

　　“喂……那边不能去……喂……”魂不守舍的人影压根没有听到自己的喊声，歪着头眼看着步履踉跄的背影拐进被花阴遮蔽的小径，赫连双手合抱悠闲的插进袖中，转过身慢悠悠的晃回宴会厅。

　　该见的总归会见到，如果是脆弱的人，是不能存活于萧俍身边的吧。

　　歪歪扭扭的走进花园，不知不觉走到迷路，自嘲地嗤笑了一下……那就转悠着吧。

　　眼前应该是一出花园，景致布置地异常秀美，设计得如同江南园林般。亭台楼阁样样不缺，假山假水也是别有一番洞天。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江南的时光，可惜心境早已不同。言墨卿晃悠着脚步如同一缕孤魂一般在园中漫无目的地飘动，寻找着什么，却又像想抛弃什么。

　　“这里是先帝按照大翔的园林设计的，你……王爷觉得漂亮吗？”

　　清澈活泼的女声从耳际掠过，没有听错的话……她刚叫到“王爷”……

　　意识到什么，言墨卿猛地抬起头，眼神撞上了那双深沉的眸子，只见他身旁站着娜塔公主，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甚为暧昧。

　　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梁王的眼神已从言墨卿身上挪开，就像一般人见面打招呼般笑了笑，又或许连笑都不曾露出，绕过他，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言墨卿撑着笑，看了看梁王，捏紧双拳，呆呆站着，僵了半晌终于靠着身后的假山失力地滑落着自己的身子不知不觉闭上眼去。

　　以为自己会在这处偏僻的地方睡过去，恍恍惚惚只感觉到自己被慢慢扶起身拥进温暖的怀抱，缓缓睁开眼，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后，言墨卿身子猛地一僵，心底蓦地涌上一阵悲凉，低着头从对方怀里挣扎出来：“纵使玩弄我，王爷还是应该早点提醒我好让我有个准备，才能不让人当了笑柄。”嘴角逞强的拎起一丝弧度，僵硬的让整个笑容都变了形，言墨卿自己都不知道，笑脸面具根本无法隐藏他目光中的凄凉和悲哀。

　　梁王对着他惨淡的表情，蹙起眉，衣袖中的双手慢慢攥紧。

　　言墨卿缓缓走近他，嗅到梁王衣襟上残存的淡淡的脂粉香，心中一痛。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闻到他身上有别人的味道，我就会如此伤心，言墨卿啊言墨卿，刚才你不是还想要忘记他吗？

　　暗暗的咬了咬嘴唇，咽下几乎夺眶的眼泪，喉咙里一片苦涩。抬起手，指尖颤抖着伸向他的衣襟，却在近在咫尺之处再也无法向前一步，只得缩回手，低头将脸色隐入一片阴影。

　　“明明都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我来承担？就因为你是摄政王吗？！就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言墨卿从脖颈上用力攥下那块墨玉放在手中，用力过度使得指节也阵阵发白。

　　如果一定要和你分手，那么就让你来讨厌我吧……

　　“……应该还给你了……跟了你有什么好处，陆子涛绑走我还不是因为你？！”

　　讨厌我吧……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有时还饿着肚子，明明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涉到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这样，我怕我会管不住自己，永远也离不开你……

　　“……我跟你什么都不……”

　　“啪！”

　　一掌狠狠掴在他左脸颊上，立时就现出四道红痕，响亮的拍打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残忍，言墨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迟疑颤抖着左手攥紧心口的衣襟，嘴角慢慢溢出鲜红的一道垂线，妖艳异常……

　　梁王眯着双眼盯着他，手心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灼烧到他心里，自己不说，并不代表放弃他，并不代表心里没有他，万里征途赶过来只为将他带回自己身边，如今一心救出他，怎可让他如此自弃。

　　跨前两步猛地抓住言墨卿手臂将他拉起身，看着他一脸彷徨的样子，抬手不忍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用拇指擦拭掉他嘴角的鲜红，蓦地凑近霸道吻住他的双唇辗转蹂躏。

　　“别想了，你主子自有你主子的打算，他要什么都说出来的话，就不叫萧俍了。”赫连手上忙着用帕子擦拭着手里的杯盏，边忙活边冲着一边不吭声的非影开导着，好不容易擦亮了，缓缓从衣襟里掏出一些上好茶叶倒些在里面斟上热水后推到非影跟前，“这儿的羊奶你喝不惯，怪腥的，而且喝多的话，肠胃太开放。”

　　肠胃太开放……

　　非影瞥了他一眼，这种话也只有他这个厚脸皮说得出来，心里想着，手上却还是把那杯盏端了起来焐在手里，“可是言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今天看他的脸色，真的差得很。”

　　“呐～放心，你主子是什么人，你言大人就交给他自己，他会处理好的。”说罢邪邪一笑，说不定会用最现实的方法处理好。

　　“你笑什么？”非影冷着脸瞪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鸡皮疙瘩再次一个个抖擞起来。

　　“娜塔公主要哭咯。”幸灾乐祸地笑着，赫连大大咧咧往非影身旁一屁股坐下伸手撕了片羊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微微蹙起俊眉，非影低头思考着：“既如此，阿史那把他女儿嫁给王爷有什么好处？”

　　“这好处就多了。”吞下最后一口羊肉，赫连擦了擦手继续道，“最大的好处就是……阿史那已经看出，若无意外，你主子必定是整个大翔的主儿，你说如果将他女儿嫁给了他，明里暗里再开条件让他女儿做正主的话，这其中的利害你也可以猜出来了。他敢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言墨卿。可惜啊……”

　　赫连装模作样地哀叹了一声，后靠身子沉进兽皮中：“可惜……你王爷可不是妥协的主啊，所以呢，你尽管放心，该恩爱的还是会恩爱，该在一起的还是会在一起，该吃苦头的的确应该给点苦头让他尝尝大翔国的厉害。”

　　非影好半会没有说话，直直盯着赫连，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眼前这人和主子究竟什么关系，眼下看来，交情应该是很深厚的，可是自己作为贴身侍卫多年，怎么从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