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毕竟两个晚上过去,濮阳少仲在咒术发作时拥有自我意识,受尽痛苦折磨,仍然看不出有解咒的迹象,濮阳柔羽会着急愤怒也是人之常情。
"约定期限将到,请长老将凤凰火印借予臣。"
"再等一天。"长老淡淡说道。
濮阳柔羽一凛,半年多前的事跃然又上心头。长老重视圣魔界的安危超过一切。当初玥落难,长老也没有出手;玥还是长老自小养大的,少仲充其量不过是大臣之弟,长老如果决定牺牲少仲,他一点都不应该感到惊讶。他不能没有另外的打算。他得想办法和对方接触谈判。
"国事繁忙,臣不克多留。"濮阳柔羽沉声说道。
"嗯。"长老领首,"你离开吧。"
"臣拜别长老。"濮阳柔羽一拜,转身而去。
"要跟着他吗?"一旁沈静的青年问道。
"不用,他懂得照顾自己。"长老一笑,仰头望着青年,"倒是你,你心里有疑问。"
"我看着他们两个晚上,濮阳少仲毫无解咒的迹象,再等一天只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人心很奇妙,一旦逼到极限往往能释出巨大的力量,我想等等看。"
青年沉默了一会,"......我觉得你另有企图。"
长老苦笑了一下,"我是别无选择。"
"你会交出凤凰火印吗?"
"对方并不是真的要火印。"
"哦?"
长老慢慢合上了眼帘,"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杜鹃骑着马,带着昏迷的刘霜霜,来到凤凰出的雪线。
"久违了,沉睡的凤凰。"她下了马,双手一上一下画了个圆,口中轻轻念诵了一阵,而后双掌一合,再向雪地推去,轻喝了声,"开!"
雪地里吹起一阵轻微的风,卷起几片雪花,落到了雪线之外。
杜鹃回身抱起刘霜霜,跨进了雪线之内。
马儿轻嘶了声,颤栗的退了几步,转头沿来路跑去。它在原来的马车旁停了会,原来赶车的主人动也不动的仰倒在地,张大的眼睛里满是惊骇。它在男人身旁绕了两圈,突然一声惊嘶,头也不回的向山下奔去了。
濮阳少仲走出屋外,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
太阳很大,熏暖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袖襟口,嫩芽绿叶都被这阳光晒得鲜翠发光,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一片明亮。
"吃点东西。"一阵食物的香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我不饿。"濮阳少仲略略低下头去。
"你需要补充体力。"
他愣了一下、要体力做什么?好用来对付你吗?他XXXX的,你是被砍的人耶!你为什么不生气!
一阵怒火徒然升起,他用力吼道,"拿开,我不吃!"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连忙转身,末鬼还在他身后,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热汤,平静的望着他。
"呃,"濮阳少仲呐呐的说道,"我是说,你应该自己喝。"
"我喝过了。"末鬼将汤递给他,转身就坐在他对面的石上。
濮阳少仲用汤匙拨弄着碗里的汤,假装不在意的笑道,"如果你已经后悔和我游历江湖,就说一声,我不会再缠着你的。"
午后的凉风轻轻拂开濮阳少仲额前的散发,少年的额头上有几道不很明显的伤痕,是昨晚被枯枝划过时留下的。
"这事是我的过失。"末鬼缓缓的说道,"我曾经率领朝廷大军灭了凤凰火族,她们是来找我报仇的。是我牵累了你。"
濮阳少仲抬头望他。末鬼从来不曾对他说起过自己的事情。他除了知道末鬼来自宰辅府,是个顶尖的杀手外,其它都是一片空白。
"我本来应该将你带离刘府,避开危险。但是我起了私心,要一探凤凰火族的存亡虚实,又按捺不住过去的仇恨,被火凤的假象引开,才会让你误中咒术。"
濮阳少仲直觉末鬼是在安慰他。末鬼的仇家很多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遇到仇家有什么好控制不住情绪的?他勉强牵起唇角,玩笑似的说道,"难道凤凰火族杀了你全家?"
末鬼沉默了好一会。
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似哭似笑的低号,濮阳少仲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不安的看了看末鬼,"我随便说的、你不必......"
"凤凰火族是我族的灭族仇人。"末鬼微敛了眼帘。"当年,他们以咒术大量屠杀周遭的种族,我的族人在那时覆灭,只有我逃出来。"
濮阳少仲的手微微一抖,"叮"的一声,汤匙碰上碗,发出轻轻的声音。他不由一阵慌乱,"对不起,我、"
"所以你要撑下去。"末鬼抬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淡淡的说道,"当年我连一个族人也救不了,如果现在连你也失去了,那、"
末鬼没有再说下去。
他觉得胸口像有什么梗住了。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的声音传来。
"少仲。啊,师兄。"濮阳柔羽走过来,"我要离开忘怀岭,去寻找其它的解法。"
末鬼无声的询问着。
濮阳柔羽眉间微微一凝,"长老也许不愿意用火印来交换解法,我要预做准备。"
末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濮阳柔羽转身对濮阳少仲说道,"少仲,你要撑下去。我们都会帮你。"
濮阳少仲身体微微一颤,用力点着头,"谢谢、哥......"
"说什么谢。"濮阳柔羽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我走了,你要保重。"
"我送你一程。"末鬼站了起来。
"谢谢你,师兄。"濮阳柔羽将手一让,两人并肩而行。
濮阳少仲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突然一颗眼泪落进场里,他硬咽了一声,用力擦掉眼泪,低头咕噜咕噜的将汤喝下肚去。
当太阳的光芒完全消失,黑暗笼罩大地,濮阳少仲原来略微瑟缩的背脊倏地挺起,缓缓的转动身体,像一只开始进行狩猎的野豹,轻轻的踩着落叶,无声的四处搜寻。
一开始的动作十分谨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惊吓了目标;半个时辰后,像是知道这么做无济于事,于是动作开始变得粗野,满山遍野的大肆搜寻吼叫起来。
末鬼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濮阳少仲的眼睛有时凌锐无情的像个顶尖的杀手,一声:"末鬼!"充满了强烈的恨意。这很明显是咒术的作用,末鬼可以心安理得的隐藏自己的行踪;但有时濮阳少仲的眼睛又无助的像个即将哭泣的孩子,一声:"末鬼。"饱含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无奈。
末鬼偶尔会难以分辨那究竟是咒术的作用还是濮阳少仲自身意志的驱使。
但不论如何,他都应该躲起来。
濮阳少仲已经窜进树林,末鬼跟着。他开始挥霍自己的体力,一会将树木连根拔起,一会乱砍乱削,内力震得整片树林都在动摇......半个时辰过去,末鬼还是不见踪影。他气喘嘘嘘的瞪着黑暗的深处,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你再不出来,我就去跳崖!"
他开始拔腿向山上奔去,末鬼眉头微微一皱,也立即跟了上去。
月亮已经升起,银白的光辉照着大地,濮阳少仲跃上屋顶,背对着断崖居高临下的望着四周。"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濮阳少仲的声音变得冷酷,"你出来,不然我跳下去了!"
夜风吹起一阵沙尘,末鬼没有回音。
濮阳少仲一步一步退向崖边,再度审视四周。屋顶一片空旷,难以隐藏行踪,看来末鬼真的不在这里。
他的双脚催促着他走到崖边,半个脚掌探出崖岸。明亮的月光映照下,崖底仍是一片黑暗,看来应该很深才对。这么一跳,大概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吧!当然也......见不到末鬼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
这个念头才升起,他的身体已经向下坠落,他吓得回头,无法克制的大叫,"末鬼!"
末鬼大吃一惊,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箭一般射出,毫不犹豫的向下跳去,抱住了濮阳少仲。
末鬼原本以为濮阳少仲不会真的跳下。既然咒术要杀的目标是他,当然不会真的让濮阳少仲寻死!濮阳少仲死,谁来杀他呢?
可是现在......末鬼苦笑了一下,他还是中计了。
濮阳少仲的神情既惊又喜,冷笑了下,一掌劈在末鬼的肩头;末鬼没有放手,双脚在突出的岩石上一蹬,减缓落势;濮阳少仲又一掌劈下,神情已经变得十分痛苦。
风声呼啸,濮阳少仲在他耳边欲哭无泪的低喃,"末鬼、放开我、末鬼......你放开......"
末鬼胸口一阵紧缩,像被人捏住心脏一样。
又一掌击在他的后心,他的唇角渗出血来。他只得抓住濮阳少仲的双手,用力反剪背后。他们已经靠得太近,近到他可以听见濮阳少仲的心跳在胸前跃动,和自己的心跳叠合在一起。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已经想了三天,反复推敲,现在这个情势,他觉得这个方法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成功。
他向前荡去,腾出一只手抓住崖壁上的树枝,他的另一只手揽在濮阳少仲腰间,两个人一起吊在树上。
濮阳少仲大吃一惊,他的双手已经睁开末鬼的束缚,气运双掌要向末鬼当胸击去,他咬牙拼命克制,双手还是贴上末鬼的胸口,他急得满头大汗,仰头望向末鬼,"放手啊!"
末鬼对他笑了一下。
他双手的气劲就贯穿末鬼的胸口。
"唔......"末鬼的身体震荡了一下,握住树枝的左手微微一颤,几乎要掉下去。末鬼拼起最后的一点力气,伸手探向腰间的匕首,猛地向山壁上刺去。
濮阳少仲感到身体向下一坠再度稳住,他的双掌还按在末鬼胸口,末鬼却仍然紧抱住他。
一道温热的液体落在他颊上,带着咸腥的气味,他忍不住掉下泪来,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劲力已是一松。
"今晚不必看着他们吗?"青年问道。
"不必。末鬼应该知道怎么做了。"长老转身自密格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颜色漆黑如墨,细看才见表面致密的纹路里隐隐有金色的光华流转。
"锁灵盒?"护法愣了一下,"里头是凤凰火印?"
"嗯。"长老颔首。"是锁灵盒遮住了凤凰火印的灵气。在濮阳少仲睁开咒术束缚的一瞬间,必须打开锁灵盒,让凤凰火印吸收咒术的力量,不让这力量反扑,才能真正解除咒术的控制。"
长老略略吸了口气,"对方知道我不可能献出凤凰火印,让他们取出宝藏。他们的目的,只是要我将锁灵盒打开而已。"
"你大可不必打开锁灵盒。"青年说道。
长老微微一笑,"凤凰火族名义上虽是灭了,其实残存的势力尚流布各方,时间久了,就是圣魔界的隐忧。我要将他们由暗处引到明处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凤凰火族的女王重生。"
青年望着他,会心一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濮阳少仲倏地一震,他似乎可以控制自己的意识了!他急忙要去查看末鬼的伤势,头才抬起,眼角触及末鬼紧闭的双眼时,他同时看到末鬼手里藉以支撑的匕首,尖锐的可以拿来当作武器的......心里一股强烈的恨意蜂拥而出,他的手指突然动了,他徒然张大眼睛,"末......"
说时运那时快,他的左手已经抬起,抓着末鬼的手猛地将匕首拔起,两人的身体瞬间坠下,他抓住末鬼的手,将匕首刺进末鬼的胸口!
"不----------------!"
"现在!"长老一掀机括,黑色的盒盖弹起,一道似金似红的淡色云雾不知从哪里疾速飙来,凤凰火印瞬间光芒大放;片刻,淡色云霭消失,凤凰火印又恢复原来的黯淡。
"灵气已经离开了。"长老轻轻吐了口气。
"王,时刻到了。"杜鹃双手一上一下的画了一个圆,端庄的跪拜在冰壁下。
一道光芒窜入刘霜霜的身体,刘霜霜坐了起来,眼睛却空洞无神,像被拉扯的木偶一样,双手慢慢的按在一片冰壁上。
凤凰山上一整片白色的冰壁像被烈火燃灼般消融得无影无踪,氤氲的水气幻化出一具美丽邪魅的女性躯体。她狭长的眼眸略略一勾,一步一步向刘霜霜走近,渐渐与刘霜霜的躯体重叠。
冰雪消失了,刘霜霜慢慢张开眼睛,看着跪伏在她脚边的杜鹃。
杜鹃的声音掩不住兴奋颤抖,"婢子叩见王,恭贺王重获新生!"
刘霜霜欣慰的笑了,亲自矮下身去将她扶起。"这是你的功劳。"
"是王鸿福齐天,上天要复我凤凰火族!"
"嗯。"刘霜霜点点头,"你应该得到第一份奖赏。"她伸出手去,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白皙的指尖渗出一点血来。"喝吧,这是你应得的。"
王的血液,是凤凰火族生命的泉源。
杜鹃欣喜的跪爬向前,捧住刘霜霜的手,尊而重之的吸吭她指尖上的一滴血液。
刘霜霜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法完全得到这女孩的身体。"
"咦?"杜鹃惊讶的抬起头来。
刘霜霜慈和的望着她,"这女孩说,你是她的仇人。我替她报仇,她才将身体给我。"
"......"杜鹃感到腹里阵阵剧痛传来,她已经明白王要杀她。她饮下的,不是生命的泉源,而是王的杀意。
"婢子明白了......"杜鹃凄凉一笑,凝望着刘霜霜美丽的脸孔。这个她以为怯懦的、软弱的可悲的女人。她是王的左翼神女,她不想死在刘霜霜的手里。而王......
"婢子恭祝凤凰火族族运昌隆。"杜鹃说道。她一翻手腕,利刀划过自己的颈项,片刻身体一僵,已然断气。
刘霜霜看着鲜红的血液自杜鹃的身体里流出,慢慢染红了自己洁白的衣裙。她期待看到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她以为她会高兴,但她心里却达一丝痛快的感觉都没有。
她的确痛恨杜鹃的狡诈将她引入陷阱、也痛恨洪宽不相信她、可是、可是......
是她自已、先不相信洪宽的......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恨的究竟是谁了。属于刘霜霜的意识在飘离,脑中的影象渐渐模糊了。
"永别了,洪宽。"
两行清泪悄悄滑下。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颊侧乌黑的发,黑色逐渐褪去,金色取而代之。她躬起背,一阵刺痛的感觉慢慢自身体里延伸出来。
她将颊生金发,背展双翼。那是凤凰火族王族的象征。
女王于是重生。
第十章
深夜的绝崖,月光明亮,空气清凉如水,正是万物安眠的时刻。突然一阵强烈的气流刮过,几只筑巢在崖壁的鸟儿被惊得振翅飞起,抖落的羽毛就轻飘飘的在气流带起的旋涡里回转,缓缓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