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界（第一部）雾里人————饮风沈醉

莫泓像是被电着一般忙松开手。
商去风绕过他向外走去，离开时不忘提醒：
“记得把卧室收拾干净。”

雍容优雅的Laura Knox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一次偶然的做客会让她目睹这么精彩的戏码，以其见惯人生百态的高品位也不由得升起高度兴趣，期待事情的发展。
当她在昌兰湖区的大宅内与商家主人们共进晚餐时，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神态疯狂的莫菲容闯了进来。
也许这辈子没曾见表达爱意都注意修辞语法的莫菲容有过一秒钟的失态，向来冷静的商家长子都被吓了一跳。
只是连一句问候都来不及，莫菲容已抓着未婚夫的衣襟开始哭诉此生见到的最恶心的一幕。
“你说什么！”
除了Knox夫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堪称难得一见的生动。
那个欲求不满的老蛆虫——Laura在心里不屑地骂了一句。不过这样可不够，主角都未登台。Laura扫视着阴晴不定的商不却、面部抽搐的商季安、血压升高的商慕尧以及一边忙着安抚父亲一边惊疑不定的商子云，想着商去风这个当事人如果追来的话那才是一出好戏。

当商慕尧气得直嚷着要把那个败家子抓回来时，商去风如其所愿地出现。
同样的一身水珠，但眼神清冷。
这样的Wind比之八年前更把人迷得晕头转向，Laura Knox径自沉醉地看着他。
而商去风则直接地看着莫菲容，目光中没有任何涵义。
“去风，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商子云抢先问，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的动摇。
“你说啊！”莫菲容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把你那些恬不知耻的事情说出来！你的父亲兄弟都在这里，你既然做了还怕他们知道吗！”
带着一抹淡淡的轻蔑，商去风收回视线，一语不发地走到墙边，掏出一张录音磁片插入通讯器。
房间里安静得有如坟墓，夹杂着轻微噪音的对白如活幕剧的台词牢牢地牵动着观众的注意。
商去风则注意到Laura惊讶的神色，嘴角划出冷笑。
他早就说过现在的商去风已不是当年的Wind，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当初的少年根本不会去想给自己留下退路，更不会想到在被威胁的同时用事先藏在身上的便携式通讯器录下交易实况。

不，这并不是退路。商去风看着家人们似被刷上一层白漆的脸，无动于衷地想。他厌倦了装作不知道地扮演无辜的被迫害者。他根本就不是。他如此作践自己，只是想要得到家人的爱和重视。他并不是在牺牲，他是为了追求所要的而不惜一切手段。

但，到头来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奢求。
既然如此，他又在坚持什么？执着什么？顾忌什么？这真是一场糟糕的独角戏，不娱己更不娱人。
所以，他放弃了。
实在没有力气折腾下去，放下背负了十年的包袱，反倒干净。
录音停止在解下衣物的窸嗦声和莫泓发出充满淫欲的喘息时。
商去风面无表情地取回磁片，在惊悚片似的寂静中，走到大门口。
没有回头。不在乎更不再留恋。
在狂风骤雨中，他绝尘而去。
“不可能……”莫菲容站立不稳地退到墙边，捂住脸高声尖叫起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是伪造的！我不相信——”
Laura看着一片混乱的莫菲容，还有商慕尧青白交错的脸色和商家三兄弟茫然的神情，她笑了起来。越笑越无法抑制，越笑越情难自禁。
商家众人似乎这才发现还有Knox夫人这个外人在，商慕尧的表情愈发精彩绝伦。
“哦，抱歉，我失态了。”注意到商子云尴尬的脸色，Laura这才揉着笑得发疼的肚子坐直身。“莫大小姐，我觉得欺骗你并不好，所以我诚实地告诉你，你父亲真的是头老色狼，商去风才是咩咩叫的小羊。”说着，她又笑得弯下了腰。

“夫人，你……”商子云又惊又惑地看着她，他印象中的Knox夫人从不是这样的。
Laura终于停了下来，回复了从容典雅的仪态，抽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燃。缓缓吸了一口，她带着恶毒的微笑说：“说真的，我可怜商去风。子云，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无知是一种幸福。你们一家都活得很滋润，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商子云露出迷惑的表情。
“子云，你在奇怪什么？奇怪我？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你原先认识的我是我刻意演给你看的，关于我的本性，你的三弟比你清楚多了。而我，则是为了接近他才制造机会结识你，更为了得到他，拿你的名誉、事业逼他就范。因为有我这个成功的先例，莫泓才想故技重施，谁料漏算了女儿会撞见奸情的意外，真够愚蠢的。”

“Laura Knox夫人，”商不却终于找回一些冷静，沉声开口，“您能否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您的口气似是了然一切。”
“哦？不怕说出来你那好面子的父亲太受打击吗？”Laura忍不住又笑，抽了口烟稳住情绪。“是的，我都知道。我和莫泓当年可都是商去风的忠实顾客。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怎么说呢，你们知道八年前的‘镜花园丑闻’吗？”

她的思维随着吐出的烟雾冉冉上升，转瞬回到了过去。那一年她遇到十六岁的商去风，惊为天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母亲长眠的墓园。手指抚过墓碑，沾上一片雨水。但不觉得冷，因为体温已调节到相近的温度。
倚着墓碑坐下，分不清心底的感觉是安宁还是麻木。
这种环境很容易回想过去。他的思维开始飘离。
两岁的时候，季安出生。稍大一点，他就抱着弟弟到处乱跑。
七岁那年，父亲的公司破产，母亲死于车祸，他的生活开始改变。
十六岁，他退学，卖身镜花园。头一夜以十八万的价格拍卖给了Laura Knox，自此当红两载。同一年，唯一的好友远走他乡，他在镜花园结识了狄凯和姬天姿。
十八岁时，Lucian Purcell折磨了他三天三夜，他失去神志，醒时已在无罪城。
后来他听说，一方面是为了打击东都的权贵，另一方面则是私人原因，狄凯把镜花园的内幕匿名捅给各大媒体，“镜花园丑闻”哗然一时。
二十一岁，他在无罪城与吕怜意相识相爱。他天真地以为可以从此幸福。
两年后，吕怜意在他怀中香消玉殒。他回到阔别已久的东都。
又三年，他颓废而不知所谓地浪费人生，但是以麻木换来的安宁也是这般短暂。
现在好了，他什么也不用在乎了，没有欲望，换得平淡。
只是，为什么他会发抖？为什么心脏会抽搐似地难受？
既然不在乎，既然无欲无求，为什么他依然会感到这么疼痛？
雨水鞭鞑似地冲刷他的身体，却冲不走他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噩梦一样的记忆。Laura
Knox贪婪的眼神，莫泓堆着皱纹的扭曲的嘴脸，亲人冷漠世故的表情，还有那血淋淋的字母伤痕……
冰凉的雨水流过脸庞灼痛了皮肤。
他偎在墓碑前，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般无助，伤心地低喃着：“妈妈，妈妈，怎么办？他们不要我，他们只想念着你……妈妈我好累，我想睡，你可以站起来让我睡下吗……妈妈，明天……是我的生日……”

后来他蜷缩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烟雾散尽，Laura Knox动作优雅地熄灭烟蒂，叙述也到了尾声。
“在你们为自己努力修建的城堡自豪时，可曾知道脚下的地基是你们这些道德家所不屑的人用你们更不屑的方式一点一点堆积而成的？”Laura幸灾乐祸地说：“你们以为在那个乞丐遍地的年代为何唯独你家每季度能拿到可观的慈善资助金，你们以为当年不过是个破产重建的小公司的商氏，如何在初期能幸运地取得银行的信任，获得多笔贷款？

“我倒是很乐意地告诉你们，早年资助你们的那个慈善基金会歹属Knox集团产业，同时Knox集团也是提供贷款给商氏的丰兹银行的大客户。不客气地说，商氏有今天的规模得赖于我的暗中支持，而我则是为了我钟爱的Wind。为他，当年我亲自下指示动用我的财团的力量帮助你们，并且想尽办法不让你们察觉你们的幸运有多少人造成份。

“而你们，在今天功成名就之时，对那个没有可以炫耀的光环的人横加白眼，以所谓的道德大肆批判。道德，真可笑！在商场上这么多年的跌打滚爬，你们居然还高歌世界真美好。告诉我，东都的权贵中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奇葩？”

Laura极尽所能的嘲讽，把她的观众们脸上的色彩炼化到无的境界。她满意地吐了口气，站起身。她以为莫泓的事发让她丧失了钳制商去风的筹码，那么还不如推波助澜。她实在觉得商家人脸上的表情太有趣了。揭露不可揭露的真相，把美丽的假象撕得鲜血淋漓可是她莫大的嗜好。

“商老先生，您眼中的那个商家之耻现在成了你们最大的恩主，我非常好奇您对此事的态度取向。还有，如果商大少爷与莫小姐举行婚礼，请一定记得通知我观礼。”她笑得高贵矜持，告辞前不忘客套：“感谢商老先生您的热情款待，今次的晚餐我感到非常愉快。”

Laura Knox摆弄着成熟韵致的身段，踩着万种风情离去。同时一并带走了空间里所有的声音。

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的雨，脚下是泥泞的一片。
凌乱的发丝，污渍斑斑的衣裙，此时的姬天姿全无湘夫人的照人光彩。但她早已顾不得这身狼狈，心里叨念的是失踪三天的商去风。
当她终于在墓园找到他时，满心的焦虑化成无尽的哀伤。
“风，”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上他的脸颊，温柔地为他梳理额前的乱发，轻轻地问，“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带笑得双瞳似蒙着一层迷雾：“小姿姐姐……”
她回应他的微笑，轻声细语地说：“我布置好房间，准备了蛋糕蜡烛，狄凯还邮寄了礼物过来。可是我到处找不到你。我担心极了，又不敢告诉狄凯，怕他冲动地带着整个无罪城来找你。风，为什么不回来过生日，我可费了好多心思准备呢。”

“小姿姐姐……”他恍若未闻，目光迷离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你说好吗？”
“好，也好。风，我一直告诉你，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忍耐。”
“可是，我还是觉得累，觉得很累——却冷得睡不着……”
“风……”姬天姿触到他滚烫的额头，骇然，“风！你在生病！你别乱动，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医院……”他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惊慌起来，叫道：“不，不要！我不能去！不可以让他们看！不可以让人看到！小姿姐姐，小姿姐姐！你不要让他们碰我！别让他们碰我——”
姬天姿吓坏了，她手足无措地抱住他，努力安抚：“好，不去医院，我们不去！我不让他们碰你！风，没事的，风……”
感受到怀中颤抖的身躯，看着他如受惊吓的孩子一般惨白的脸，想要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扯动嘴角，苦苦抑制的泪水却决了堤。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风，原谅我吧，风，对不起——”
她哭得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阴霾的天空下，她抱着他，抖成一片。
十二小时后，在东南亚公干的Ian
Smith被姬天姿紧急招到东都，来不及喝口水立即为高烧不退全身抽搐的商去风诊治。当看到商去风身上青紫的性交痕迹，脸色沉了下来。结束检查，Ian严肃的表情让姬天姿心头紧抽。

“怎么样？”
“最糟的情况，新病旧伤一起发作。看来必须送他回无罪城治疗了。天姿，麻烦你联络Philip。”

温柔的话语在耳边萦绕，时远时近，轻轻把他带回朦胧的光亮中。眼前闪动着熟悉的身影，他却始终记不起是谁。
“风，是我，是凯。”
想不起来，好累，想不起来。
左手似被一只大掌包裹住，他反射性地挣扎，下意识地低喃：“别碰我……别让他们碰我……”
“好的，好的，我不会让他们碰你。”
柔软的安抚和温暖的怀抱让他安静下来。他微微调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慢慢地又回到意识的迷雾世界。
恍惚中似乎有一声又一声轻细的呼唤，好似舒缓的海潮，让他安心地、沉沉地睡入香甜的黑暗中。
2218年的初夏，二十六岁的商去风再一次离开东都，回到了无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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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第一部完了~~~我们的小受终于又回到小攻身边了，接下来，就看小攻的本事了~~

第二部预告：
《无罪之眼》是《无神界》的第二部。
后世的历史学家记下了狄凯这个名字：第一个统一了欧洲的人，欧洲共和国开国者、首任总统，大独裁者——但是却无人记下商去风这个名字。
他不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但主角们却是为他而左右乾坤。
为了他，狄凯在欧洲的地域上掀起了一场大风暴；为了他，他不在乎阴谋诡计满手血腥。厌弃所谓的邪恶与正义，一切的起点不过是一个单纯的执念。
只是，他的风依旧负上了累累伤痕，他却无力安慰。
狄凯为此迷茫——是否，他的存在与行为反是为心爱的人带来了痛苦？是否，他该放手？
2219年，随着无罪城与四大家族的对峙，欧洲局势再起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