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方,我们彼此间有着那么近的距离……”颜如玉截过他在旁捣乱的一只手,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倾身朝他凑近过来,“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禄龄一时呆愣,僵直着身子看眼前一张润玉般的脸慢慢向着自己越凑越近。
还以为颜如玉会再说些什么,谁知却早已闭口不言,禄龄眼见着两相间的距离还在不住缩短,从一寸到半寸,直至最后就快要两额相贴,暗自在喉间咽下了一口唾沫。
脸红,心跳,话不能言,手脚僵硬,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是这种感觉么?
禄龄整个神智都在漂移,眼前一双静如秋水的眼睛瞧来是如此的熟悉与亲昵,神情温和而有淡淡的暖意。如此让人迷醉,又是如此熟悉。其间不住翻腾的情感恰如一只无形的手,拉扯他进入无端的记忆暗涌之中。
禄龄沉溺着,心底里仿佛正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着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你就能想起一切。”
那当真是一种无限的诱惑。
禄龄还在犹豫挣扎,颜如玉却已缓缓垂睫,将温柔的视线定格在禄龄的嘴唇间,隐约泛红的脸微侧,一分一分地向着禄龄接近。
只觉得天地一派晕眩,禄龄心中终于无法自控,亦是禁不住慢慢地闭了眼去。
一松懈便再也刹不住车,两方的距离一时近得就快要看不见。
就在即将沦陷的前一秒,禄龄的耳边突然传来菜摊小贩一声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客人若是不准备买菜,就请往边上让一让吧,莫要挡住我的生意。”
不轻不响,却足以搅乱所有的梦境。
天哪,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在干什么?怎可以如此地旁若无人?
脑中几念飞闪,禄龄倏然转醒,脸上一片通红。他飞速抬起手中犹自握着的菜叶,从他与颜如玉彼此脸颊间空留的缝隙猛地挡在眼前。
那油绿的菜梗生生一阵摇摆,“哗啦”一声绽出水滴,凉凉地溅在双方的脸上。
颜如玉急忙眨了眨眼退后几许:“这是什么东西?”
“唔……”禄龄来不及回话,只觉得有几滴水珠子顽皮地钻进了自己的眼睛里,于是胡乱抬手揉了揉,方才结结巴巴地指指立在一旁朝他们投来怪异眼神的小贩道,“是青菜叶,小颜,我想说我们要不就买这个吧,不然人家会嫌我们挡了他的生意。”言辞间仍旧有几分慌乱。
颜如玉定睛一瞧,忽而“噗”地一声笑了起来:“你确定这是青菜叶?”
“这不就是青菜么?”禄龄转眼仔细去看。
颜如玉悠悠摇头:“吃喝睡本就乃人生三大要事,一个男儿家若仅仅只是空有壮硕的身板和渺杳的志向,那根本不足以成为英雄。真正的好汉,不仅在战场上要爱恨分明轰轰烈烈,生活中很多的细节也都需要细细品味,粗糙而不细腻,从小事里体味人生的意义。”
他说着抬手捡起身前菜篮里的一片菜叶朝禄龄晃了晃道:“就好比很多功成名就的大人物也许连这区区一个木耳菜都未必识得。”
禄龄一时听得入了神去,伸手接过颜如玉手中的那棵小菜认真一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方才的别扭顿时一扫而空:“原来、原来这叫木耳菜,我还以为……”
颜如玉一笑着点了点头:“你还可以叫它落葵。”
禄龄见他如此,忍不住又要笑,此番已是连肩膀都抖了起来:“小颜既然这么厉害,那就把那些什么荇菜芥菜波菜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颜如玉抬手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记:“你若是连这些都不认识,那真是罔活了十六年。”
禄龄当即伸手捂着额头埋怨:“好疼啊!”一边说着一边却还是耐不住想笑。
“疼你还这样乐得慌。”颜如玉又是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鼻尖,这才拍拍衣襟站了起来,转身迈开步子道,“再说下去就真要挡了人家的生意了,我们且还是换个地方吧!”
“等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禄龄急忙站起来追上去,奔至颜如玉身前背手一转身朝他顽皮地眨了眨眼,又笑问道,“呐,小颜你说,菜市场里有白菜青菜紫菜……都是五颜六色的,那么这黄花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颜如玉闻言一愣。
“啊哈哈!”禄龄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去,“黄花菜黄花菜……是不是、是不是长得就和黄脸婆一个样?哈哈……”
颜如玉本不愿与他胡闹,听了此番说辞却是一个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曲起指节轻抵着鼻尖无奈道:“你真是幼稚……”
“哦呀!”禄龄笑得越发明快,“那你倒是先说说看呀?”
颜如玉偏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敛起笑意严肃道:“黄花菜么——它应该长得比较像黄花闺女吧。”
“噗哈哈……黄花闺女……”禄龄一不留神笑得打跌,“小颜你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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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二人吵吵闹闹磨磨蹭蹭地买完了东西从东市出来,日头已经倾斜,早就过了午膳时间。
禄龄摸了摸自己自方才开始就一直不停“咕咕”叫着的肚子,又低头看了看提在手上的一大把各色菜食,只觉得有些好笑。遂转头去看颜如玉,却发现他竟是比自己还要夸张,左边一把韭菜右边一只猪肘子,全然颠覆了他风云江湖的魔头形象,反倒是更像个跟着相公出来买菜的小媳妇,于是忍俊不禁地对他玩笑道:“小颜,你看你那么贤惠,若要是个女儿家,我禄龄一定欢欢喜喜地把你讨回家了。”
颜如玉闻言心中一动,却是极度不满他这一说法,于是板起脸道:“你这是什么话,要说也是换我将你娶回家去才对。”
“可是你看我一点也不贤惠,”禄龄摇头晃脑,“胡八通大叔就和你不一样,他曾经和我说过,男人——就应当浑身充满汗臭味!”
颜如玉笑着打趣他:“那分明就是歪理邪说,哪天你若也是浑身充满了汗臭味,我才不愿将你讨回家去。”
“那最好,换我讨你。”
“不行!”颜如玉断然拒绝。
“小媳妇你害羞什么,跟着浑身汗臭的大爷走有何不好?”
“……”颜如玉再不搭理他。
禄龄哈哈笑着,心下又觉得老绕着这个话题说多了无趣,于是又挑了个话头对颜如玉道:“小颜,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这些菜生吃了吧?”
颜如玉头也不回:“你请自便,恕我不能奉陪。”
禄龄哀叹一声:“瞧瞧,不过是开了你几句玩笑就摆出一张包公脸给我看,小心眼了吧?”
颜如玉斜目乜了他一眼,仍旧对他爱理不理。
禄龄只得又道:“可是你看,若要等到我们将这些东西都提到你家去,然后生火烧水,及至一桌热腾腾的菜出了锅,我也就可以饿到瞑目了。”
颜如玉闻言无奈地转过脸来,将手中那一把比禄龄那里还多上两倍的菜品递至他的眼前:“我先前还问过你饿是不饿,你答得这般吞吞吐吐,现在连东西都买好了又吵嚷着要早点用膳,那你到底想要拿这些东西怎么办?”
“这自是好办,那么多的菜晚饭时还可以用,至于目下么……五角巷那边新开了一家酒楼,我听说那里的招牌菜‘珍珠小丸子’特别好吃。”禄龄言至此处便狡猾地闭上了嘴巴。
“哦。”颜如玉闻言点点头,却不去接他的话茬:“这很好啊。”
“然后呢?”禄龄又期待地冲他眨了眨眼。
颜如玉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念一转欲将去拉他的手,却发现自己实在提了太多的东西,于是只能弯起眉眼对他道:“然后我们回家吧。”
此言一出,禄龄忽地一愣。
我们回家吧。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为何此时听来却是如此地熟悉,仿佛在很多年以前也曾有人如这般轻缓地对他说过。
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禄龄只觉得胸腔里忽地荡起了些微的涟漪,一如那些喜爱玩闹的年岁里,独自一人于傍晚光着双脚在归家的路途上迎风飞奔。
那时的自己,即便再怎么贪恋外面的景色,心中亦是能够真真实实地感觉归家的快乐。
禄龄这一下当真是完完全全地动了情,抿了抿嘴笑着对颜如玉点点头。
颜如玉笑得越发温柔,眼中随之一点点地漾出蜜意来。
两人不多时便一前一后地走在了归家的路上,禄龄落在后头,不一会便极不安分地扭身踩上了道旁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一边走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张开双手保持平衡。
凌乱的小石子被脚底踩得“扑扑”地往外蹦跳,禄龄不留心脚下一歪“啊呀”一声往旁边趔趄出几步。
颜如玉闻声转过头来,折返行至他身边一下板起了脸:“怎的连路也不知道好好地走。”
禄龄抬眸傻乎乎地笑对他道:“小颜,我今日有个大发现,你想听么?”
“什么大发现?”颜如玉心不在焉地应道。
“我发现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像个坏人,”禄龄笑着继续道,“今天和你在一起,实在是很开心。”
颜如玉闻言一怔,却未有像禄龄那般跟着欢悦地笑,只一晃眼神转脸看向别处:“若是往后的你也能够一直像今天这样地开心,那我也就……”
“你说什么?”
这话说得着实太轻,禄龄刚想凑近过去听个明白,转眼却猛然瞥见自不远处的弄堂里闪出一道诡异的黑影。
第二一章
那影子移动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已栖近身前。
禄龄见状惊慌地脱口道:“小心身后!”
颜如玉闻声迅速转过身去,眼前紧接着晃过一个刀影,在明灼的阳光的反射下泛出一股白亮的光芒,刺得眼睛生出一股痛意,颜如玉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急急往后连退了三步。
方才成功闪开开,颜如玉又猛地想起原本立在自己对面的禄龄仿似还独留在原处,颜如玉立时心道一声不妙。
即刻止步转身,颜如玉猛一抬眼,果见那把方才还正朝着自己脑门劈落下来的长刀已然来不及收回攻势,因着速度过快,一径带着呼啸的风声划开周遭的空气朝着禄龄的眉心划下。
刚才只顾着担忧他人,待禄龄自己反应过来想要躲闪时却已经来之不及,眼见那刀光明亮得就似要将肉眼灼伤了去,禄龄被吓得几乎不敢动弹,一时又想不出其它的办法,唯有下意识地闭紧眼睛退后了一步。
那偷袭之人大约不曾料到颜如玉竟会有此一故,见着他忽然在自己身前闪开,神色随之跟着一变,转手竟然想收回长刀落势。
此类反应一出,颜如玉立刻心下有了计较,飞速转脸朝那人瞥看了一眼,唯见他手中的那把长刀还停留在半空中,尾一枚紫色的结扣犹为醒目。
而那握刀之人身着一件灰色紧衫,胸前用墨色丝线绣了一个“西”字,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一条诡异的红色长疤自额角延伸至鬓侧,瞧来满目凶狠的模样。
果真是西风教的人。
颜如玉来不及细看,心下却又觉得此人万分地眼熟,仿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只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又如何能理得出什么头绪。
眼见方才那偷袭之人手中所握长刀的去势已定,即便是其自已意欲要收回也无法完全阻止。
长刀夹带着破空的尖锐响声就要自禄龄的头顶上落下,两方的人都是心急如焚。
幸而颜如玉反应稍快,当即飞快将手中提着的一把韭菜“扑拉”一声尽数朝着来人甩了出去。
对方单手举刀,乍然瞧见眼前似有一片绿油油的东西夹带着青草的香味扑面而来,一时不能做出反击,只得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
颜如玉瞅准这一空隙,急忙伸手将禄龄往边上一扯。
禄龄被拉得趔趄几步,回过神来恰恰已暂时脱了险,随之感激地看了颜如玉一眼。
那光头见状亦是跟着隐舒一口气,却犹是不罢休,一提手中长刀又生生地朝着颜如玉砍了过来。
这下身边没了顾忌,颜如玉一旋身躲得飞快,转眼边避出了几丈之远。
那光头不依不饶,脚下轻功亦是了得,不一会便又追了上去。
颜如玉手中空空无有它物,念及现在是非常时期,只怕再用暗器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一时又找不到可以做防的武器,只得连连退闪。
这样你来我往的拉锯着显然不是个方法,转眼双方便已过了好几十招,那光头见如此进攻却次次都不能伤得颜如玉分毫,一时急红了眼睛,手下更无章法,只一味地提刀朝他胡乱挥舞。
方才本已经耗去了不少体力,此番面对这般无序地攻势,颜如玉也有些吃不消。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颜如玉思酌着,一边脚步不停,一边转眼往四下搜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供用作武器的物什。
正犯着愁,他忽觉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接着便在耳边听见了禄龄的声音:“小颜,接着!”
颜如玉未有犹豫,急忙下意识地抬臂伸指一握。
那方挥来的长刀刚巧在这个时候落至眼前,颜如玉看也不看便飞快地横起方才接过来的东西以作抵挡。
随着“噗嗤”一声轻响,那手中不知道什么东西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只一下被长刀砍得四分五裂。
颜如玉被那刀气震得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却只觉得眼前有点点骨头碎屑跟着纷纷掉落下来,鼻端亦是隐约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
禄龄丢给他的东西,竟是是他们方才在东市买来的那只猪肘子?
颜如玉因着这一发现而蓦地一怔,再回神时只觉身旁忽地闪过了一道疾风。
那人竟是禄龄,他毫不停顿地疾速栖近颜如玉的身旁,抬腿往那光头脸上猛地扫了一记。
这一记竟是下了十二万分的狠劲,直接将其踢得往边上狠狠摔了出去。
如此雷厉风行地一番动作倒是出乎了颜如玉的意料,还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禄龄已经急急地回头一拉他的手腕道:“我们快走。”
颜如玉随即明了,转身欲待同他一道离开,走之前却是不放心,无意识地回眸看了一眼身后。
这一瞧却见那人又飞快地自地上爬站起来,仿似已经恼羞成怒,嘴间“呀呀”地不停呼喝着,那长刀亦是跟着胡乱挥舞,也不见有任何选择犹豫,竟是疯了一般地朝着他们砍杀过来。
而禄龄碰巧站在颜如玉的身侧,长刀不长眼睛,不偏不倚居然又是朝着他横劈过来。
颜如玉大惊,心道这人莫非是疯了?
然而这回当真是无了回防的时机,颜如玉无力选择,只是白驹过隙的时间,他想也未想便便徒手伸出臂膀以肉去挡。
刀光掠浮影,禄龄再次转头时听闻耳边突地传来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颜如玉单手抚臂往后踉跄了一步,脸色苍白如纸,犹有鲜红的血液从紧扣臂膀的指缝里不断地往外涌出,简直触目惊心。
禄龄见着此景,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急急上前一步将颜如玉站立不稳的身子牢牢扶住,继而颤声唤道:“小颜!”
“我没事。”颜如玉却仿似并不在意,一边低声答着,转头扯开嘴角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禄龄见他被划了一刀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稍稍放下心来,抬眼却见方才那个握刀偷袭的人犹是不甘心,捏紧手中的刀柄欲图重新栖身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