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眠+番外————七里红妆

作者:七里红妆  录入:11-18

 

文案

春分时节,黄道吉日。

扬州头号勾栏“上仙院”老鸨禄七娘的乖儿子禄龄成亲了。

本是一个欢欢喜喜的大好日子,却意外被人扰乱。

成婚之日见血光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那个突然闯入洞房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原本是否认得,为什么禄龄会不记得?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忆里的十四岁到底去了哪里?零碎的思念能否重新拼凑完整?

第一章

“哦……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正是花开春好时,本该是寂静的傍晚街头今日却是到处挤满了凑热闹的人。

喧喧闹闹的吹琐声绕墙过耳,爆竹“辟辟剥剥”地响了一路。

小孩儿欢欢喜喜地奔跑在街头,拍手唱着明快的歌谣,不时回首看一看那顶自街角转来的大红花轿,咬着耳朵猜测那里头新娘的长相是美若天仙还是歪鼻大嘴,对新郎是温柔体贴还是狮吼河东。

吵吵嚷嚷的声音都在城央街头响彻。

若是好奇之人,稍稍在花柳巷中打听一番,便知今日正是扬州头号勾栏“上仙院”家的小公子禄龄的大喜日子。

众人皆知“上仙院”盛产美女,里头的姑娘个个不乏诗意才情。

声名远播之下,引得各路文人骚客纷纷争相前往,文泉涌动,以致不少脍炙人口的诗句皆出于此。遂此地深得人们的关注。

有人说,那“上仙院”一定是地势养人。

坐落富丽的秦淮运河上游,景致最美不说,河畔杨柳漫漫依依,落花纷纷飞扬,在那儿的人喝的也定是那最甘美的含香淡水。所以里头不但姑娘漂亮,连自那长大的小公子也生得一般地水灵。

只是他性格爱闹,平日没少干些令他娘操心的事。不是今天拆了李家后院的篱笆就是明天踩了孙家菜地里的葱苗,日日闹得街坊邻居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因此这“上仙院”不同其它的勾栏,其特色是“两多”:一是恩客多,二是上门告状的人多。

时间久了人们就知道,扬州城里每日必不可少的戏码就是“上仙院”的老鸨禄七娘手举鸡毛掸子,一路尘土飞扬地追着他儿子禄龄跑。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扬州城百姓每日必不可少的饭后笑料与谈资。

说来也是可笑,这“事儿精”禄龄那么地爱闹,却几乎没有人觉得他真的呛心,大约是生得一副娃娃样的脸,喜欢他的人亦是良多,只是大部分都是那些上了年岁的妇女婆婆罢了。

禄小公子今年十六岁,正是盛开鲜花一朵,大好的青春年华,娶妻的最佳时机。

听人说他十四岁那年曾被他娘弄丢过一次,寻回来之后母子两人抱头大哭一场。

第二日他娘便开始到处给他物色合适的媳妇,瞧过了东家的才女伍窈窕,也看过了西家的淑媛陆美丽,最后还是定下了北家的乖女儿柒巧巧。

禄七娘说了,她看中柒巧巧的理由有三点。

一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又老实,娶回家可以让她的儿子收收心,帮着管管她那个胡闹的儿子,也好让街坊们多省省心。

二是因为她乖巧懂事。前头说过了,禄小公子今年十六岁,可却是从小就被“上仙院”那帮子姑娘们惯宠坏了,什么家务事都不会干,连个字也写不好,可怜他娘日日夜夜盼望着他能读书成才,当个风流才子总比做个地匪流氓好。

至于这第三么,不用说也知道,难得有个这样二八年华的少女久闻她儿子“禄皮猴”的大名却不嫌弃。用禄七娘自己的原话来说:这真是那臭小子八辈子积来的恩德,老天爷开眼了才会赐他一个那么好的媳妇,不感激涕零地娶回家怕是会遭雷劈。

于是春分时节,黄道吉日,禄七娘开始张罗着给他儿子讨媳妇了。

小小一个婚礼,邀请的人不多,看热闹的人却很多。

禄七娘才在那花柳巷附近给她儿子买下了座小房子,离“上仙院”近,住他们夫妻两个又刚刚好。

可惜禄七娘千算万算还是把那门槛算小了。

禄龄成亲那天不知为何来了好多人,全都吵吵嚷嚷着要讨禄小公子一杯喜酒喝,那门槛千百个人踏着,没过吉时就破了。

这禄龄当真是长成了一个翩翩俊逸的少年,今日着了一身大红的喜服,若是挺身站在堂屋一角,那便越发能见卓约的身姿,保管哪个姑娘见了都想嫁。

街角说书的胡八通来看热闹时见着禄龄这一身打扮,曾摸着下巴评价过他:“禄小鬼呀,嘶——介个介个嘛,若要除去那一张微带婴儿肥的小娃娃脸,大抵便能成为一个风流倜傥掷果盈车的再世潘安了。”

禄龄听了自是乐得慌。

只是目下——这位再世潘安正撅着屁股蹲在家门口一脸的苦相,一双眼睛盯着那被踩破的门槛,满满忧愁的表情:“娘……胡八通大叔刚刚同我说了,成亲那天被踩破门槛不是个好兆头。”

禄七娘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对准他的脑袋一颗栗子就下去了:“给我站起来,这种日子话能随便乱说么?叫你不要去听那胡八通一天到晚地乱弹琴,胡八通胡八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禄龄一脸委屈,摸摸脑袋站起来。

忽地听闻门外一声欢喜的高呼:“新娘到——”

禄七娘一脸欣喜地自凳子上站起:“到了到了。”

“什么破嗓子,给走音了,”禄龄垮着脸埋怨,“外面好多人看着,娘你就不能找一个嗓门好听点的媒婆么?”

“去,快点快点,”七娘一脸欣喜,倒是比他儿子更像要娶媳妇的,伸出一双手帮禄龄理了理衣领,一扳他的肩膀就将他往门外推,“给我整个样子出来,接媳妇去!”

禄龄急忙点点头,意识间唯觉似有双眼睛带了森冷的寒意盯着他瞧,顾盼四周却不见有人影,于是只当其是幻觉,欢欢喜喜地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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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庙见礼,奏乐!”

堂前一双新人,女方红色盖头,娉娉婷婷立于右侧。男方红色喜服,褐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挺直了腰背立于左侧,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道贺声不绝于耳,喧喧扰扰地覆盖了喜乐的声响。

禄龄依旧是极不安生的性子,捉着叩拜礼的间隙“嘻嘻”地一咧嘴,微微低下脸去,一双鲜亮的眼睛透过手中握着的红绸缎,一路偷瞄着向上,自红盖头的下方一点一点地瞧上去……瞧上去……

“臭小子!”脑袋又遭了狠狠一记大栗子,禄龄连忙捂住脑袋站好。

“禄宝贝,”“上仙院”头牌姑娘阿朝见状立刻举起帕子捂住了嘴,肩膀微微地抖,“这媳妇儿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又没人和你抢,这么着急做什么。”

众人一径地笑开了:“是呀,没想到没想到,终于能在有生之年见着禄龄娶亲了,欣慰欣慰。”

禄龄亦是跟着笑,眉眼儿都连成了一线,瞧来亦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也没想到会有娶亲的一天。

只是……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走神间,赞礼者曰:“礼毕,送洞房。”

禄龄只觉得身周忽地一挤,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便被众人嬉闹着推到了他的身上,看客们纷纷吵嚷着:“送洞房哟送洞房!”

禄龄不知因何忽然慌了神,回身就想往反方向走。

“哎哎,错了错了,禄宝贝要去哪里?”阿朝捉着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扯了回来,眨眨眼道,“卧室在那里!”

“哦!禄龄害羞了……”众人“哈哈”地笑开,齐齐一副明了的样子,越发将他簇拥得紧,一路推搡着往去洞房,禄龄胡乱地扯开不知是谁抓住自己衣裳的手,一时间连干巴巴地笑都不能再挂上嘴角。

方才还好好的,只是那么一瞬间,好像丢了什么似的。

禄龄敷衍着朝众人咧嘴一笑,心下仍旧有些混乱,无意回头朝着门外看去。

外面对着街口的大门仍旧敞开着,上头贴了大红喜庆的双“喜”字。

被踩得破断的门槛“呼呼”地漏了风,路尽处一片狼藉的爆竹碎屑,这萧条同此方的热闹成了明显的对比。

地面空空荡荡,细风刮过,见不到有任何被遗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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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哄哄地闹完了洞房,一路将客人送了出去,禄七娘止步转头看了过来:“禄龄?”

“啊?”禄龄恍惚着应声,神情像在走神。

这一身红衣的少年不知不觉已长得同她一般地高,也许再过不多时,她就需得仰面才能瞧见他的脸了。

对于宝贝皮儿子,七娘永远省不下心。

一路十六年,他爹总是闹失踪根本顾不得他,现在也是一样。

而她这做娘的几乎为他愁白了头发,今日终能如她所愿……以前的事,大约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好好过日子,”七娘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巧巧是个好姑娘,切莫辜负了她。”

禄龄点点头,从长长的喜服袖子里伸出一双不知因何而微有些凉意的手,将她的手反捂住,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她,嘴边犹有如往常般纯然的笑意:“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待她好。”

七娘知晓这孩子虽则仍爱胡闹并且玩世不恭,却已经大与往日不同,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他还来不及。

忍不住泪眼盈眶,七娘不想被他看见,点了点头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得飞快。

其它不愿,只希望他这一次,真的能够好好的。

怔然看着娘亲疾步离开的身影,禄龄心中隐隐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已经伴了他好些天了,却怎么也找不出其中的源头。

夜晚有风,杨柳摇曳了身姿,隐隐约约似妖娆的发。

天边一轮弯月,将禄龄的身影斜斜打落在地上,空气里传来一丝清然的香味,似乎熟悉,又显得陌生。

于庭院中静立少顷,转念想起今日正是他的大喜日,还有姑娘在闺中等着他,禄龄连忙转过挠了挠头转过身子。

几时变得这样爱伤春悲秋,竟是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了。

抬眼瞧那不远处廊檐下大红色的灯笼帷幔亮得刺眼,尽是一派俗气而又喜庆的气息,禄龄兀自笑了笑,背手抬腿往卧室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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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

禄龄自屋前推门而入,乍地瞧见了在床沿端正坐着的姑娘。

对方头顶一块大方红盖,虽看不到脸,依然能想像出对方含羞露半齿的扭捏模样。

此念一起,禄龄站在门口抖了抖身子,禁不住起了一身诡异的鸡皮疙瘩。

说实话,这姑娘长什么样他是一点也不知道,平日光听娘亲说她有多能干多好看,就差没将其夸到天上去,人都说他禄龄能娶到柒家的巧巧姑娘那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

禄龄却不以为意,几世的福几世的福,总而言之,他禄龄做了什么事都是几世修来的福。

边想边着眯起眼睛微微地一笑,既然如此,那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是福了。

随手抽出桌边的一支小竹筷子,禄龄迈步近前,双手撑着膝盖低头对着红盖头下的新娘子亲声道:“巧巧,我可要掀了。”

那巧巧端正坐在床边,闻声缩了缩身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同禄龄一样长长的红衣袖子掩住了下边一双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筷子微有些短,禄龄微有些紧张。

空气中静谧得只能听见两相起伏的呼吸与心跳声,直到手心都出了汗,筷子的顶端才堪堪触到新娘子盖头的金丝边。

门口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刺耳,禄龄被吓得手下一颤,筷子“咕噜噜”地掉在地上,随之跌下的还有一方红色的绸盖。

化了精妆的新娘子“啊!”地一声惊叫,满脸惊恐地挥开盖头自床沿边上跳了起来。

禄龄忽地闻声转过头去,亦是被眼前所见生生地吓得退后了几步。

第二章

外头屋门大敞,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歪倒在门槛一旁,方才那一声响正是他破门而入发出的。

有风不住地从外往内倾灌进来,男子躺在地上不住地喘息,身上的血还在涓涓地往外冒,一路流得满地都是鲜艳的红,对应着顶端红亮的大灯笼,越发显得刺目可怖。

“谁……是谁。”感觉到自身后穿来的一双手正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臂膀,禄龄壮起胆子咬着牙出声问道。

原本斜靠在门边奄奄一息的男子闻声竟是猛地抬起了头来。

身上原本素淡的衣裳与脑后乌黑的长发都被血染得黏稠,那张抬起的脸却是干净得出奇,嫣红薄唇,玉白的肤色,一双若秋水般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震惊,以及些微的难以置信。

禄龄一时怔愣在原处不能动弹,那双眼睛,那个人,为什么怎么看怎么熟悉,却完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咳咳……噗……”重伤的男子突然捂着前襟猛地俯身吐出一口血来,苍白的手指硬生生地扣进身侧的木质门框里,似是极度痛苦。

禄龄这才回神,连忙奔过去自他身边蹲下,因心中惊惧,说话微有些断续:“你……你还好吧?”

方一靠近,那人便猛地抬手抓住了禄龄的衣角,一边低头捂着胸口连连地喘息,几乎不能答他的话。

指尖的血迹沾染在红色的喜袍上幻成点点的黑印。

禄龄心下惊慌,想要甩脱却不得,那双手便仿似箍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紧紧不愿松开。

“来,先进来。”见他如此,禄龄只得重新蹲下身去,观察了一番,最后双手穿过他的腋下一使力将他托起。

对方的身子明显一僵,这姿势宛若拥抱,风扬起的黑色发丝飘拂在禄龄的鼻尖,有股熟悉的味道。

只一时竟走了神,禄龄手下一松和怀中的人一起摔回了地上。

“禄、禄龄!”身后忽然有细小的脚步声靠近,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声音。

禄龄忙乱间回过头去,声音亦是颤动:“怎、怎么了?”

本是很好奇新娘子的长相,目下见着了,果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心中却丝毫不觉得新奇了,脑中乱哄哄地想着其它,怀中之人气息越见微弱,奄奄着昏厥了过去。

只是素昧相识的一个闯入者,禄龄却不知为何分外地想救他。

“这……是谁,不认得就随便把他领进来,这样好么?”柒巧巧一边说着一边扶墙孤身缩在了墙角,整个身子显得小小的,真是有些害怕。

禄龄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男子。

对方已然神智不明,只闭着眼睛安静靠在他的身上,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长睫轻微地颤,打在眼睑处的阴影细细长长地根根分明。

禄龄想了想。

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是不会骗人的,不管好人坏人,他说救了就能造出七级的浮屠来,那便必能如愿。

虽心下亦不清楚那浮屠究竟为何物,造出来是不是能够住人,总之就不会算个坏事,于是禄龄横下心对柒巧巧道:“巧巧,我娘说好男儿当见义勇为,这人不管他是好是坏,现在我们救他一命,他日不定会怎么地感激我们呢,倒不如不要计较那么多。”

“可、可是他怎么进来的,”柒巧巧仍旧惧怕,“堂屋里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娘定然也还没歇下,见着伤成这样的人外头必定要乱套了。我瞧着……前两日城外刚贴出了一张飞贼通缉令,他莫不就是那爬梁的飞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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