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待明日法会完毕方归,你自在家中,感念圣上恩德,发奋用功。”
洛章晟愕然抬头:“大法会?难道是超度亡魂的大法会?”
傍晚,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于天边时,洛章晟骑着一匹快马,狂奔出了城门。
那座白墙灰瓦的宅院依然静静隐在长草老树之中,似乎不过是一幅画中的风景。
洛章晟在宅院门外翻身下马,推开院门,急冲了进去。
秋韶不在庭院中,不在回廊上,也不在厅堂里,洛章晟惶然地四处寻找,四处皆不见。秋韶似乎已经如同天际的那抹彤云
一样,消散于苍穹中了。
回廊一角的矮桌上,那把染香扇静静地躺着。洛章晟走到桌前,将扇子拿起,蓦然回首时,忽然发现秋韶站在厅堂的门扇
边,宽大的黄色长衫袖角在徐风中微微拂动,一如洛章晟初次踏进这座宅院中的情形。
洛章晟走上前,将那枝白色的芍药送到秋韶面前,秋韶微微扬起嘴角:“这是御花园中的白芍药,你竟然真的折了来。”
伸手接过,唇边的笑意更深,“实在是好花。”
洛章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你快走。”
秋韶扬眉,洛章晟咬了咬牙,接着道:“宫中已经下令,明天要做大法会,你快走!”
秋韶微笑道:“宫里做大法会,我为什么要走?”
洛章晟紧紧握着他的衣袖:“明天是祥王的忌日,请来了五台山的和尚,应该是做超度大法会。超度超度,说是超度,还
不知道是超到哪里去!秋韶,你快走吧。我、我知道你是谁。”
秋韶微微眯起了眼:“哦,你以为,我是谁?”
洛章晟直直地望着他,道:“我以前并不相信有鬼,还曾想过这是无稽之谈,可是,那时你对我说,这把扇是你所画时,
我就有些怀疑,待后来查证到一些细枝末节后,才终于不得不相信。秋韶,其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是祥王。”
那时,他查到,这栋宅院本是祥王在京郊的别院,自从祥王被误杀后,十几年来一直荒废。祥王生前,最喜画扇面,画扇
面时,最喜画桃花。
他于是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见秋韶时只能在下雨天或傍晚和晚上,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神色中总是有些寂寞,甚至提
起有关皇宫的旧事时,神色总是有异。
洛章晟低声道:“本来,我得到了这枝芍药,想和你一起对月赏花,但已经不能了,你快些走。当年你被误杀,是先帝对
你有所亏欠,才让你一直不能安心离去吧。
你十几年来流连于此,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帮你办到。”
秋韶挂着一抹莫测的神色,静静地听他说。
洛章晟恳切地说完,继续恳切地望着秋韶。秋韶回望着他,微微眯起眼,开口道:“洛章晟,你的右手中,现在抓的是什
么?”
洛章晟愣了愣,道:“你的袖子。”
秋韶继续平静地望着他,道:“手感如何,真实吗?”
洛章晟再愣愣地道:“软的,很真实。”
秋韶终于无奈地长叹一声:“洛章晟啊洛章晟,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个六色不分与眼神不好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你初
次见我时,我就觉得你傻得过了头,亲自教了你一个月,你还是没长进。我问你,你初见我时的那一次,与现在,我身上的衣
服是什么颜色?”
洛章晟呐呐地道:“黄的……”
秋韶勾起嘴角:“那你觉得,这是什么黄?”
洛章晟突然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劈中了自己的天灵盖,慢慢松开了紧抓着秋韶衣袖的手。
秋韶叹息道:“洛章晟,如果说你没脑子,你连我是祥王的鬼魂这种事情都想得出,但为何昨天的御宴时你本就应该认出
我是谁,却偏偏到了现在,你站在朕的面前,依然把朕当成了六王叔的鬼魂,让朕逃命去?大法会是超度亡魂大会,亏你会想
!
大法会一年做一次,如果年年超度,要把六王叔超度到哪里去!朕此时实在不知道,昨天硬闭着眼说瞎话让你那幅烂画做
魁首,好把清平嫁给你,这件事情是否是对的。”
洛章晟的眼前金星乱飞,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天与地,在一瞬间都不真实起来。
他听见似乎是自己的声音飘荡荡地说:“你……你是皇上……”似乎是自己的腿,下意识地一软,跪倒在地,“参~参见皇
上……”
头顶上貌似是秋韶的声音,不对,是皇上的声音道:“行了行了,平身吧。这一个多月,你在朕面前,什么没干过,如果
将这段时间该跪的补回来,恐怕你要跪到下辈子了。”
接着,他就被一双手扯起,再次与那穿明黄色衫袍的人对面相望,秋韶噙着笑,道:“你可知,为何朕会向你提起这枝白
芍药?”
洛章晟的脑中心里已然浑沌一片,木木地摇了摇头。
秋韶拿着那枝白芍药,悠然道:“清平是否曾对你说过,她的小名叫若月?这种白芍药,就唤作明月芍,折此芍药,等于
摘月之意。”抬手拍拍洛章晟的肩,“明月朕已赐你摘下,但朕的妹妹是否愿意嫁你,还要看她的意思。”
洛章晟再次见到若月时,又是在御花园中,此时似乎应该称呼她为清平公主更为恰当。
清平公主身穿着华贵的宫装,双眼波光流转,两颊的酒窝时隐时现,神情态度,却和以前与洛章晟同在街头时没什么两样
。
公主扬起眉毛,哼道:“别以为三哥偏袒你,你就可以做我的驸马了,我告诉你,我可是还要再考虑一段时间的。假如你
能让我开心些呢,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否则……”
洛章晟只是微笑,不说话。
清平公主皱眉:“喂,你越来越无趣了。”转头对身边的宫娥道,“把本宫捡的那只什么石头月亮碗拿来,本宫饿了,想
喝一碗菜花荷包蛋汤。”
说完,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斜望了洛章晟一眼,粲然一笑,明媚得胜过了御花园中所有的花朵。
洛章晟沿着御花园的小径,向园外走去,远远看见开着芍药花的假山石边,站着一个穿明黄色长衫的身影。
洛章晟快步走上前去,刚要躬身,面前的人已开了口:“免礼。”他便直起身来,忽见一只手执着一把折扇递到了他面前
:“这把扇,你那天忘在了六王叔的宅院中,朕就随手将它带了回来,你还想要的花,就拿去吧。”
洛章晟伸手接过,听见那个曾被自己称做秋韶的人继续道:“这把扇,是朕随六王叔学做的第一把,就在王叔的那座小宅
中,只画了一半时,朕就被急召回宫去,第二日六王叔便死了,宅子被抄,这把扇子从此不知下落。每年的春天,朕都会在傍
晚的时候到那栋宅子里去坐一坐,总觉六王叔还在宅院中一样。没想到,十几年后,这把扇子居然遇见了你,朕居然也遇见了
你。”
洛章晟握着扇子呐呐道:“微臣……”
皇上将手负在身后,笑了笑:“扇面上的字画,都是仿着六王叔的笔法做的,你既然知道去查那宅院是六王叔的旧宅,为
何没留意到落款的这个韶字不是六王叔的名讳。秋韶两个字,确实是朕的小名,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先皇母后与几位王叔
之外,也只有你叫过了。”
洛章晟不知该如何回话,秋韶似有感慨,叹了口气,静默地站着。半晌后,洛章晟战战兢兢地握着扇子躬身道:“皇上,
没别的事情微臣先告退了。”
秋韶嗯了一声,洛章晟正要拔腿转身,秋韶忽然又开口道:“对了,洛章晟,看在你当日其实是尽心尽力为了朕取那枝白
芍药的份上,你若想继续学画,可以再来找朕。学画的时候,你可以不必拘泥君臣之礼,称我秋韶。”
洛章晟惊讶地抬头,秋韶看着他一笑:“毕竟你六色不分,你的画,可能只有我才教得好。”
洛章晟傻傻立在原地,目送秋韶渐行渐远的背影,无意间,展开了手中的染香扇。
却只见,原本只画着几根光秃秃树杈的那一面扇面上,此时盛开了一扇的桃花,明媚的红缀于枝头,绚绚灼灼,韶华烂漫
,如锦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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