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罗收了包袱,又细细的翻了一回,隔了几日就差人将那包袱送倒将军府里去了。
那日发生的事情,抿罗却一个字也没有向他师父提起。
但,至那日之后,抿罗做事说话却也都变了些许。
融千茴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但,抿罗和冯简的事却也没有个下文,而融千茴看抿罗的样子,也实在是不好开口去问。
抿罗在那之后,就也没有再出园子去玩,也不见冯简来捧他的场,融千茴心想,事情可能就这样了,许是这两人本就没那个缘吧!日子也就又平平淡淡的过了两个月。
祁麟忽然那一天拿着几十个信封往他们园子里来了,祁麟极为无奈的说:“挽衿大哥,拜托你行行好,我自上次替你回绝了他,他就天天带封信了给我,要我拿给你,这几天竟然天天与我一起去坐乞丐街,你再不答应他,我真的只有到你们园子里来讨饭吃了!”
抿罗便知道是那楼家的公子。
挽衿听祁麟那样讲,只淡淡的应道:“那你就到我们园子里来讨饭吃好了,反正也不是养不起你!”
祁麟一听,就垮了一张脸,抿罗几个知道祁麟本来就不是真的乞丐,要是他真的是靠讨饭,哪会有那么白嫩水润的脸蛋?
挽衿这样说,便是拒绝了!
抿罗素来就是几个里头与祁麟关系最好的那一个,看他那般可怜兮兮的,便也帮他劝解挽衿答应了算了。
最后,挽衿还是没有拗过抿罗,应承在第二天的时候去那紫茗茶居见那楼公子。
但是,必须有抿罗和祁麟两个陪他去。
祁麟满口答应,抿罗原想不去,却又担心大条的挽衿到时候出什么事情,便也答应了他。
祁麟于是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第二天,晌午时分,挽衿和抿罗缠了缚额从园子里的后门出来,跟着祁麟往紫茗茶居里去,到了紫茗茶居,那楼逸旋却雇了几顶轿子往楼府去。
祁麟也有些意外,三人面面相觑,最终祁麟说:“去了就去了,还怕他哪一个?要动你们,想动动我祁少爷!”
于是三人便乘了软轿走了。
到了楼家,哪楼逸旋解释说,真正要见挽衿的人是他家父亲,还烦挽衿跟着他往后堂去一趟。
抿罗便说不进去了,要祁麟跟着往里面去。
当时已经是盛夏的天气了,抿罗往楼家的人工湖的湖心亭寻了个地儿坐下来,一面喝茶一面看湖中在那荷叶上嬉戏的蜻蜓。
湖对岸的廊上晃过一个人影,竟像极了冯剑年,抿罗心里惊了一惊,察觉到自己不定心时,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回,等坐了一会回身,却见冯剑年恰好走到湖心亭的亭口。
抿罗愣了一下,便向冯剑年行礼。
礼一行过去,硬时讲冯剑年的笑容给僵在脸上了,半晌才讪讪的道:“你怎么在这里?”
抿罗依礼回道:“楼公子邀请挽衿来家弈棋,我来做陪客。”
冯剑年便知他是疏远了,亦不好再说什么,只问:“怎么不见有人来招待你?”
抿罗笑说:“我托楼公子将他们遣散了。倒是冯公子,若是来寻楼公子,他在后堂楼老爷那处。”
冯剑年见他如是说,终于是忍不住苦笑一下道:“叨扰了!”
抿罗看他转过身往外走,忍不住对他的背影道:“药虽还了冯公子了,抿罗还是记得冯公子的恩惠的!”
冯剑年的步子顿了顿,转头说:“我以为你是与我恩断义绝了,才送那包药回来的。”
抿罗说:“我应承了要还冯公子的,恰好朋友送与我的药材与冯公子的同了,索性就还了回去,却没有那个意思的!”
冯剑年转回身问:“既然如此,何以你今日这般客套了?”
“我若娇纵了,到时候别人又要说三道四了,那几次是抿罗不懂事,连累冯公子了。”
冯剑年看他那小一个孩子,前几天明明还活泼开朗的,这次竟硬是撑起大人的样子来应对他了。
但那分事故是自己逼出来的,又觉得好心疼他,却也只好说:“那事情原也是错怪你了。”便准备走人。
走了两步又回身问:“若是去捧你的场,你欢迎么?”
抿罗笑说:“那自然是欢迎的!”
冯剑年亦浅浅笑一下,便走了。
又隔了半个多时辰,挽衿才出来了,楼府的人邀请他们吃晚餐,三人婉拒了,便回“清音园”。
融千茴问起来的时候,挽衿说,那楼老爷是我已死去父亲的旧识。
融千茴说:“便识旧识,你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识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师父也不是要说你,只是,你事事还是要小心才好!”
挽衿便点头。
融千茴又问:“吃晚餐了没?”
两人应:“没有!”
融千茴便喊门口的杂役,要他们往厨房去备饭菜过来。
隔日,抿罗唱台场,果然见那冯剑年和另几个男人一起来听戏。
再后来,凡是抿罗的台场,冯剑年都会再观众席上坐着。
融千茴便又探抿罗的口风。
因上次在楼家见冯剑年的事情,只有抿罗一个人知道,抿罗便不动声色的道:“他来就来,还不是他自己高兴?我哪里会知道那些爷们的心思!”
融千茴见抿罗在问不处什么事,便也不问了。
只是抿罗每次唱台场,融千茴就在暗里看他两人有无什么眉来眼去。
果见每每事抿罗躲了冯剑年的目光,心里也就有了谱。
离去楼家那日差不多快一个月的时候,那天将近晌午了,融千茴嘱咐抿罗说:“师父在月来酒家离约了人,如今有另外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你代师父去回了他。”
抿罗问:“那不都事拢帘在替师父办的么?”
融千茴说:“师父以前是觉得你孩子气,如今是觉得不也能成事儿了,不要不去,我还叫拢帘!”
抿罗笑说:“难得师父夸我,就冲这句话,别说是月来酒家,就是凤阳城啊,我今天也给师父您跑一趟。”
抿罗便换了衣服出去了。
到了月来酒家,便问小二,他师父约的人在哪。
那小二殷勤的便领了他上楼,赫赫然的,在一间雅间门口停了,偌大一个“桃红”就写在那雅间的门牌上。
小二说:“就是在这了!”便下了楼。
抿罗推开门,却发现那客人是冯剑年。
两人都有些吃惊,抿罗还是掩了门,进来之后说是:“师父说他今日约了人却有没有空儿来了,差我来回了你,如今看来,又是如上次那般被他给算计了。”
冯剑年笑道:“你就算是来回我,既然来了,就多呆会儿再走吧!”
抿罗问:“你怕人说三道四了?”
冯剑年说:“你已经来了,该看见的人也都已经看见了,长说是说,短说也是一个说,不还又句话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么?”
抿罗原想是不是该回他一句三人成虎,终究只是笑了笑,坐下来,斟了杯茶吃。
冯剑年便命小二上酒菜,抿罗见了,终于是没有推却,取了筷子来吃。
冯剑年吃酒,便邀他作陪。
抿罗原不想吃的,但想想再园子里时也曾吃过几次倒也无妨,也想看看冯剑年说的好酒时何滋味,便应了。
谁知这酒却不似他每尝在园子里喝的是那么清淡的薄酒,后劲一上来,抿罗便显得醉了,虽不至于神智不清,却也自觉手脚乏力,昏昏沉沉了。
冯剑年见他先前是爽快的应承了,却,没想他酒力那么差的,见他双颊嫣红的艳丽,担心的问问他可还好。
抿罗只说,我却不陪你吃酒了,又取筷子来吃饭,却是如何也夹不稳了。
冯剑年才知他已经是醉了。
正问着时,却有校场里的人来报备冯剑年说,皇上差人来送信,要冯剑年亲自回去接信函。
冯剑年原想要差那人送抿罗回清音园,却见那人回话时,眼神只往抿罗那处游荡,又想起抿罗那夜冲他吼的话,便犹豫了。
抿罗是伶俐人,只道:“你便先去吧,待我只酒劲过去了,我自己回园子里去就好了!”
冯剑年看他那番风情,又想想酒楼也不过是龙蛇混杂之地,开口道:“随我去校场,晚些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抿罗掩唇,一径儿的笑:“那时又要惹得满城风雨了 ,我却不招惹你!”
冯剑年走到他身边拉他起身道:“你乖乖的随我去,便是传了风言风语我也不怪你!”
抿罗依托着冯简走出来,只觉得高一脚低一脚的,待上了马,直觉得眼冒金星,抿罗知他是有事要赶急,便只缩在冯剑年怀里,难过也不吭一声。
待到了校场,冯剑年扶他下马时,才发现他一张小脸已是惨白。
看他那单薄身子,自己方才却将那马儿骑的那么快。
问抿罗的状况时,抿罗已是答不出话,却倚着廊柱推他速去见官,莫理会他。
冯剑年知他拗起来却是个犟脾气,只得赶紧去了,只盼着早些回。
抿罗见冯剑年走了,终于挣不住的倚着廊柱滑的往地上坐了!
胃里翻绞的厉害,吐又吐不出来。
却听头上一道声音说:“他就把你丢在日头底下了?我扶你到我那处去歇歇可好?”
抿罗抬头的时候,便是那康家公子,温文尔雅的笑着,伸手要扶他起来。
抿罗虚弱的笑笑:“不敢劳动康公子,我自个儿起身就好了。”抿罗便挣扎着要起来。
那康乃勍终究还是扶了他一把。
正是六月里的天气,又正好是晌午,抿罗的一身汗却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康家公子倒是将他放在廊里头走的,自己却有半边身子暴在日头底下了。
抿罗觉得到他那份好意,心里着实相谢!
及到了屋里,却是一间书房,抿罗问:“康公子原来是在朝廷里效力的?”
康乃勍道:“那倒也称不上,只是看剑年的私义,为他做个谋士而已!”
抿罗按他的指示往一张椅子上坐了,康乃勍自己便往书案前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刚坐一盏茶功夫,却听见外面似乎私闹了起来,抿罗有些奇怪,但屋里与外面又隔了好几层厅。
康乃勍说:“校场里头都是一群有蛮力没有脑子的人,打完了就没有事了。”
抿罗张着耳朵听却像是冯剑年的声音。
康乃勍看他一脸的担忧神色,便说:“你想看也可以出去看看闹什么,回来的时候顺便告诉我一声。”
抿罗便高高低低着步子摇晃着出来,刚走到二重厅,便听门外冯剑年在吼:“是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把老子的人给藏了?”
抿罗忙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却早已经是打起来了,便是冯剑年刚才的声音也是从一群乒乒乓乓的声音中传出来的。
几十里阔的场子里头,一群人早已经打到场子中间去了,抿罗扯了嗓子嚷,却哪里嚷的应。
习武的人都中气十足的,抿罗只得又往场子中去追。
刚跑出两步长,却听见后面响亮的鼓声传出来,回身看时,是康乃勍已经出来了。
而校场上的人听见鼓声也就都止住了动作,抿罗刚回身跌跌撞撞往回走
,就觉得后面一阵风刮过来,下一瞬间,已经是两脚悬了空,心中惊了惊,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听见头上又人吼:“这校场里都是一群狼虎之人,你却在这里乱跑乱撞,却是不想活了?”
他骂是骂的粗鲁,却是担心抿罗,抿罗便也乖乖的没有反驳。
却听康乃勍往校场上那群人道:“你们!”
准备开溜的一群人终究是没有溜成,便认命的站住了。
“狼虎场上,冯总教头一怒冲冠为红颜,诸家甘拜下风。对下联,对不出来就统统围着校场跑十圈!”康乃勍阴着脸笑装正经的说。
方才与冯剑年动过手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虽说围着校场跑十圈十会死人的,但是,又有谁敢拿他们的教头做联子?
抿罗回想回想,便知从一开始康乃勍邀请他进屋时,就是为了作弄冯剑年,再看看冯剑年与众人的脸色,抿罗从冯剑年身上下来,偎依着他时道:“化日底下,众家兄弟千古奇冤难分辨,公子青红皂白。”
康乃勍没有想到出声的人竟会是他,一时来了兴趣:“冤情有头,怨债有主,冤在何处,谁是债主?”
“冤头在左,债主在右,冤在荒唐,债主坐庄!”冯剑年与校场中的人打起来本来就是康乃勍的手笔,现在却看他来劝解,岂不是债主坐庄是什么?
康乃勍见他对答如流,又道:“庄家赔庄家富,庄家通吃庄家不下注!”
抿罗思绪一转对道:“债主收债主放,债主赊银债主不赖帐!”
康乃勍一时心情大好,对场上仍等着不知是否罚跑的人道:“今日看他的份上,你们散了吧!”
众人一时如蒙大赦,心怀感激的看了抿罗几眼,却都一一被冯剑年给瞪了回来,各自心中笑笑,散了。
冯剑年在众人都离开的时候,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又拿一双宠腻的眸子瞅着抿罗。
康乃勍看他两个一隔依着一个偎着,却都不解风情,不禁觉得好笑。于是对冯剑年道:“不知你是怎么作想,方才把他丢在日头底下也不见你心疼,待人不见了却又着急!”
冯剑年扶着抿罗进屋,埋怨道:“早晓得你这只狐狸在校场里头,我才不会去找他们要人咧!看到你时就知道又是你作弄我了!”
康乃勍嗤道:“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我尚懂得的!”
冯剑年道:“你这话说到哪去了?”
康乃勍笑问:“方才在场子里大叫‘是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把老子的人给藏了’的那人是谁来的?”
冯剑年一时哑了口。
抿罗道:“冯公子前些日子不是刚因为这种事情生过气么?康公子却认为冯公子有那心了?”
康乃勍道:“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宝过什么人,他说他没有,还要看我信不信咧!”
抿罗无可奈何的笑笑,道:“冯公子,我先前说过的,这不又是解释不清了?刚刚平静下来的事,如今又乱了。”
冯剑年张了半天的嘴巴,想说点什么的样子,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抿罗又道:“你且差辆车送我回园子里罢,这里以后是断断不敢再来了的。”
康乃勍说那些话,原意并不是要伤害抿罗,如今事与愿违,也有些无措了,便道:“几句顽话,你倒听真了。却也怪我一时大意将你作这校场里的粗蛮人看了,你若真不原谅我,我也没法子,但你须得醒了酒了,我才肯放你走得!”
抿罗只好随他二人进了屋里,抿罗避嫌,与冯剑年隔了好开一段的坐着。
三人俨然各拒一方,来去无话。
正闷着时,却听二重厅里走进来一个人道:“今日倒稀奇了,校场里竟来了个娇客!”
来人却是楼逸旋,楼逸旋看了抿罗几眼,落座到冯剑年的身边问:“听兄弟们说,他被你定下来了?可有这事??”
冯剑年说:“你莫问了,再问几句,我就将你撵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