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逸旋碰了一鼻子灰,转向康乃勍道:“你又惹他了?”
康乃勍笑道:“我今日得罪了的是娇客,你可别重蹈覆辙,乖乖的过来做你该做的事!”
楼逸旋却也不甩康乃勍,走到抿罗身前问道:“冉冉最近好么?”
抿罗疑惑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则个!”
楼逸旋涩然道:“是了,你们称呼他为挽衿的!”
抿罗道:“每天的日子还不都是那么过的,只要还没有被人讨出去就是好的了。”
康乃勍听他那语调,便知道是抿罗的气还没消。
楼逸旋哪里知道前面的那些事情,直觉的便道:“难道是剑年他待你不好么?”
抿罗只差没有咬掉自己的舌头。
冯剑年却终于是一甩手,立起身,出去了。
抿罗看他那样,心里也是一样委屈。
再看楼逸旋的一脸茫然,便将今日之事,从他师父的交代那儿一一的说给楼逸旋听。
听完了时,楼逸旋道:“如此说来,你师父倒是有意咬撮合你们两个了!”
抿罗道:“那也只是他再一厢情愿了啦!”
楼逸旋问:“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抿罗这次倒真的疑惑了,问道:“你这样关心问我,难道你不会看不起我么?”
楼逸旋听了似乎是一怔,才道:“你们又不是自己愿意去做花旦的,而且花旦也是一种职业啊,我为什么要那样看你?“
抿罗又问:“那我们依托男人过日子这一项呢?”
楼逸旋笑问:“如果没有那些大户硬要讨你们出去,你们会想要生儿育女么?”
抿罗头一低:“那种事情,才不可能呢!”
楼逸旋便问:“那我这样说,你懂么?”
抿罗顿了顿,说:“我们跟了人出去,有时候也有一不小心就~~就~就爱上了男人的,那他们~~”
“如果那男人待他太好或者那男人就是有那样的魅力,人心终究不是自己掌握的完全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啊,终究不是无情无欲的啊,日久生情么,我觉得也很正常呢!”楼逸旋一直是微笑的在说话。
抿罗呆呆的看着他,总觉得那身白衣,好耀眼。
看着楼逸旋的又何止是抿罗呢?
康乃勍也是第一次发现,楼逸旋这么个在他们中那么孩子气的人竟然也安慰起人来了。
看抿罗呆呆的,楼逸旋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哦!”
抿罗问:“什么问题!”
楼逸旋又道:“就是你对剑年怎么看的问题啊!”
抿罗就事论事的说:“极少又人待我们这么好的,若真是他来讨我,我倒也不觉得那么委屈,但他并没有那个心,我自然也不可以拿这份意思污了他那份好意,若真是那样,便是他给我脸而我却不要脸了。我们园子里的人么,也没有那么贱的呢。”
楼逸旋道:“其实你还是喜欢他,是不?”
抿罗先是傻了,而后便红了脸,末了,又黯然:“那种事情,我们说了又不算的。”顿了顿又央求楼逸旋道:“如果楼公子你真是当我做个人看的,求你千万别将这话告诉他。”
楼逸旋看他那般紧张,禁不住逗他道:“我问了你,自然是要告诉他的,不然我又何必问呢!”
抿罗终归是年轻了些,被他一唬,便唬到了。
便见他先是呆了,继而难堪极了,最后却笑道:“我们本来就是给爷们做耍子顽的,爷们要说什么自然也不用向我们报备的。若是这话能逗的爷们笑一笑,也是抿罗的荣幸了。”
楼逸旋没想到这一下,竟将抿罗给伤到了,看抿罗眼里又冒出那日酒楼里看见的伤痕时,竟极为不忍心的,却又不知究竟该怎么说。
康乃勍看楼逸旋的样子,不禁又想起自己刚才,结果,楼逸旋还是~唉~~
抿罗看冯剑年也走了,楼逸旋和康乃勍又是这样,终于忍不住的说出了要告辞的话。
屋里两人也实在是再没有立场来拦他。
抿罗便从屋里出来往回廊上走,却见冯剑年站在日头底下,不知在做什么。
抿罗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叫他。
冯剑年却自己转过身来跟在抿罗的身后。
抿罗便回身问他:“你这又是做什么?”
冯剑年道:“我送你回去!”
抿罗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园子就好了。”
冯剑年却不再作声,抿罗转身继续往外走,冯剑年便跟着。
校场这处本就不是什么繁华之地,没看见马车,抿罗就自己走。
冯剑年牵了马追出来,叫抿罗上马,抿罗也不理他。
冯剑年便下马,跟在他身边亦步驱步的走在抿罗身边。
抿罗终于忍不住的停下步子,对冯剑年说:“你亲近我,我知是你看得起我,但我身份不好,每每便拖累你被人说三道四,你对我好,我自然要为你着想的,如果你愿意领我这份好心,你就从此都别再理我,你回校场去罢!”
冯剑年忽然说:“我着人从园子理规规矩矩的讨了你出来,可好?”
抿罗惊的拿双手压在唇上,才没有叫出声来。
冯剑年急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你伺候我,我只是觉得与其要你从了那些人,不如就让你挂我的虚名,我也不出银子养你,你还是靠你自己唱戏过日子,你懂我的意思么?”
抿罗半晌才回过神来,呐呐的问:“你家父母不管你做这些事么?”
冯剑年说:“他们只要我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娶个媳妇回来就好了,这种事情一般是不管的。而且,我是花我自己的俸禄!”
抿罗不晓得心里滚动的是什么,却又答不出来话。
冯剑年又追问他:“你若答应了,我便在外头置房子,让你从园子里头搬出来住!”
抿罗说:“你……你先让我回去,我觉得…我觉得我好乱!”
冯剑年便要他上马,抿罗这次便应了,一路回去,抿罗都有些失魂落魄的。
双调·大德歌·春(4)
回了园子,抿罗一进门就找他师父,。
偏偏融千茴往郊外去了,要到晚间才回。
抿罗便在园子里发了一下午的傻。
到了晚饭时,还是抚缨来喊他,他才晓得要吃饭了。
说是吃饭,吃也是有一筷没一筷的吃,就是盼着他师父回。
拢帘几个问他,他也不说,还拗的被他几个骂了一通。
到了月上树梢的那会儿,融千茴才终于回了。
抿罗飞也似的往门外冲,待见到了融千茴,却半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拢帘便又笑他,说他失了魂,连师父也不认识了。
抿罗骂:“你个小蹄子,还不进去睡你的覚。”
拢帘说:“只准你跟师父说话儿,不许我向师父撒娇儿么?你今天想藏什么私,我就偏要知道。”
抿罗急的只绞袖子,跺脚道:“你撒你的娇儿,我不说话总行了吧!”说完,便跑走了。
融千茴指着拢帘道:“他们几个越让着你,你倒越无法无天了,还不快睡去!”
拢帘做个怪相,终于跑走了。
融千茴到抿罗房里,便见他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却拿他的薄衾出气。
笑道:“你这孩子,便是凡事沉不住气。”
抿罗说:“我都沉了一下午的气了,也被他们挖苦了一下午,却还要被他那样说!”
融千茴便坐上床畔,抚这抿罗的头道:“好孩子,告诉师父你烦什么呢?”
抿罗便将冯剑年的话说与他师父听了。
却见门口忽然冒出个人来道:“原来是思春呢,怪道是凡事入不了他的眼了。”
看过去时,却又是拢帘。
抿罗便顺手抱了个枕木砸他,又将凡够的到手边的都往他扔了去。
拢帘一路喊:“造孽哦!”一路抱头鼠窜,逃到窗边又冲里头喊:“我这头告诉抚缨和挽衿两个,商量送些什么东西给你好送你出门咧!”
抿罗便跻了鞋子出来喊打:“蹄子是愈发的坏了,坏的看我不打你!”
拢帘便往融千茴身后躲,抿罗打不着他,便说融千茴护短。
融千茴笑骂道:“还不快进屋去,吵醒了那两个,却不是才又你好闹的了!今儿个他闹你,改明儿还闹不到了呢!”
抿罗不依的喊:“师父原来也笑话抿罗。”
融千茴终于是将两个小子拧到房中去了。转身掩了门时,却见拢帘已经煞有其事的牵了抿罗的手坐到床沿上道:“我看那人啊,话是这般说,却是两条心思咧!”
抿罗糊涂了,问他道:“怎么说两条心思,你说来听听!”
拢帘笑了笑,又忽的严肃下来道:“我怕他是心里喜欢你,却又不敢说,或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隐隐约约有那份意思,便只想着先接你回去,等哪天他明白了,终归是要你做他的人。”
抿罗道:“不太可能吧,他极嫌我说话轻薄的,上次从冯家回来后传了一回事,他还拗气呢!”
“哪有人嫌人还亲近人的?我看他八成是喜欢你,却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拢帘倚着床柱翘着二郎腿,便是撇着嘴,他浑身上下也又一种极为诱人的气息,不像抿罗几个虽貌美如花却纯纯净净。
融千茴见抿罗将那小嘴儿抿得又只剩下那么樱桃一样的大小,便骂拢帘道:“他心思单纯的就只一条心的,你如今给他安个心眼儿进去做什么?安个心眼儿盼着,盼不着时,急伤心?我看啊,那冯简也如他一般是个单纯人,才不会像你这般一个心思七弯八拐的,拐着都不知道藏着些什么私!”话私这么说,融千茴心里其实也又拢帘那样的想法,只是没开口。
拢帘听了,便喊:“委屈哦,抿罗啊抿罗,我心里想的什么话我都告诉你,却被师父骂,你还说师父护短疼我?却不晓得我的苦处,可怜哦,没人怜的孩子。”便见他曲起膝盖在那里假哭。
融千茴便要他出去,说他坏事儿。
拢帘扮了几个丑脸,逗得抿罗笑了,便一溜烟儿的走了。
融千茴与抿罗叨叨絮絮的说了一宿,融千茴只交代抿罗,别慌着应他,等到了秋里再说。
隔了几日,冯剑年也差了祁麟来园子里请抿罗出去。
祁麟说,要再有人托他往清音园里送信,他就回赣州去。
几个人好好的劝解一番,拢帘看祁麟也踏实了,便一条心的换了衣裳陪了抿罗出去。
到了那约好的茶楼里,却事冯剑年与康乃勍两个人。
拢帘这一眼瞟过去,心里就有了八分数,只是乍见康乃勍时,略为惊了一惊。
抿罗与拢帘一样是穿着浅茶色的对襟长衫,血绸裤子,然后是表缎鞋。
拢帘虽不张扬,却也不似抿罗那般见着人时乖乖巧巧的,而且见着人时一般是有些害羞的。
他牵着抿罗的手儿,安安静静的扭着他那柳条儿一般瘦美细柔的腰肢往冯剑年他们这一桌儿走,到了跟前时,便秀秀气气的招呼一声,请个安。
那仪态十分的自然,没有炯相,那份旦角儿特有的妩媚和着拢帘自身的那股诱人气息,真正的绝妙!
拢帘这头招呼,请安,眼却观着冯剑年那方。
只见他从见了抿罗就没有转过眼了,就连自己,也只是看过就算。
冯剑年招呼他两个坐,拢帘便将抿罗安排在离冯简最近的那张椅子上。
他自己就靠着康乃勍这边坐,离的康乃勍还近近的。
眼里却恨恨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等坐定了,不待冯剑年与抿罗开口,拢帘便占先发了话:“今儿是冯公子请了抿罗出门,康公子是陪客,我是托抿罗的福出的门,康公子赏份薄面,陪些拢帘则个!”
这话换成别人说,也就没什么.
康乃勍听在耳中的时候,与字面上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却也觉得他多心,笑道:“‘融门四旦’传闻中就是你最不简单了,今日一见,果然明不虚传啊!既然如此,还请莲官赐教了。”
拢帘听的柳眉一竖,若要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又是一桩事情,这里,先就不说了。
只看拢帘是柳眉一竖,送了康乃勍一个白眼,心眼里记下了一笔私帐。
抿罗与冯剑年自然是一点也不知道这边的暗潮汹涌。
冯剑年问了一番寒暖,抿罗便一一的应。
待冯剑年问抿罗若出了园子可待的惯时,抿罗一张小嘴儿又抿的只剩下指盖儿大小了。
抿罗是个没有什么心眼儿的人,也不会向拢帘那般会拐着弯说话,遇上答不了的话,他便不开口了。
拢帘见这光景,便将话题往外转,一头说这茶楼吃茶怎么样,又是时令怎么样,康乃勍为了不尴尬,也只好随着拢帘说起别样的事物来。
拢帘一路说话,一路观冯简的眉眼神色。
看那人竟渐渐的不耐起来,拢帘便以婉辞推脱,说时候不早,便赶着告辞了。
冯剑年便真正的叫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只到了走时,拢帘说:“以后若又什么事情,你们去找我们班主说就好了,犯不着再去麻烦祁麟!”
后来,冯剑年又约抿罗出去了好几回,甚至还带了抿罗去挑拣房子,但,拢帘就是时不时来上几句话,便什么重点也抓不到了。
及至到了秋里,抿罗才终于被融千茴单独让出来见冯剑年,抿罗便对冯剑年说,我师父要你去与他说那些事务。
到了八月十五,冯剑年就差了轿子来,规规矩矩的接了抿罗出园子,又在那边的房子里置了一桌子酒席,照说是没有后面的那套规矩,却是拢帘与康乃勍联手敲了冯剑年一笔。
抿罗看他们吵着要吃酒,却都拿些双宿双飞的话恭贺他,总觉得别扭。
冯剑年虽然应着,却也总是有些无措。
午时的酒席散了,众人也一直闹到十五的月亮升上了树梢才终于是散了。
挽衿随楼逸旋往楼家团圆去。
康乃勍为了今天的事情早早的便邀请了拢帘和抚缨到康家去唱戏,便也一径儿的走了。
融千茴自然是随了龚翔回园子。
众人都走,抿罗便送他师父到院子门口,回头时,冯剑年也立在屋门口。
抿罗抬头望着他,迟疑了半晌才说:“今日十五呢,你也快快回去吧!”
冯剑年点点头,准备往外走,又里里外外的看了几眼,忽然问:“那我岂不是留你一个人在这处了?”
抿罗呆了呆,勉强笑道:“那……那怕什么,以后,这里就是抿罗的家了,冯公子就不要为抿罗担忧了?”
冯剑年尴尬的问:“还称呼公子么?称我一声大哥可好?”
“大……”抿罗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是叫道:“大哥!”
冯剑年便不走了,说:“既然是大哥了,我就在这里陪你过中秋节!”
抿罗又是欢喜又是忧的,终于是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子才道:“这种日子,你不回家,却在我这里,却不是要惹的老夫人生气么?”
冯剑年说:“我说了陪你,剩下的就是大哥的事情了,你不要去管那么多!”
“大哥!”抿罗情深深的喊。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究竟是多么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