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陆慎行这几日跟萧怀真混得熟了,萧怀真是侯府公子,家教严谨,平日念的是锦绣文章,学的是端方举止,几时见过陆慎行这般跳脱无赖的人物,他是少年心性,见陆慎行花样层出不穷,倒是很喜欢跟他一起玩耍。陆慎行因岳谨言被庆王占了,没空陪自己,正自不爽,见萧怀真不光容貌极美,且天真活泼,身上又有银钱,倒也乐得带他四处游逛。
这日萧怀真和陆慎行一早便出去了,直到晚饭时还不见踪影,庆王不禁担心起来,岳谨言安慰他道:“慎行机敏得很,武功也不差,不会有事的。”庆王苦笑道:“我就是怕你那师弟太机灵了,花样百出的,别带了若若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去了。”
岳谨言极疼爱这个宝贝师弟,听庆王口气里对陆慎行颇有不满,忙为陆慎行辨道:“慎行虽然淘气,但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两个人正说着,前院纷纷扰扰地闹将起来。庆王皱起眉道:“这帮人怎的越来越没规矩了。”牵起岳谨言,准备去看个究竟。
萧怀真一头撞进屋来,神色惶急,也顾不得和庆王招呼,看见岳谨言抢过来一把扯住:“岳大哥,快去看看慎行,他被人伤了!”岳谨言脸色都变了,跟着萧怀真往外跑去,庆王赶上来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捏,安慰道:“莫急。”岳谨言感激一笑,三人急匆匆赶到陆慎行的房中。
陆慎行躺在床上,身上一片血,大口喘气,见岳谨言进来,叫了一声“谨谨”,人就晕了过去。
岳谨言解开陆慎行的衣袍,见他侧腰处一个伤口甚深,显是匕首之类的利器刺出来的,流血不止,忙从怀中掏出一小瓶药粉,洒在伤口上,又去取了针具来,封了几处穴道,把血止住了。岳谨言给陆慎行验看伤势,发现没有伤到内腑,松了口气。萧怀真在一旁焦急地问道:“岳大哥,慎行没事罢?”
岳谨言虽是心疼陆慎行,但见萧怀真一脸担忧,还是笑着说道:“没事,只是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庆王问萧怀真:“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来听听。”
萧怀真道:“慎行今日带我到街上去逛,我们上午到处走了一圈,中午吃了饭,慎行说可以去茶楼喝茶,又暖和,还可以听书,热闹得很,我们便找了家茶楼进去坐了,果然挺有意思的。坐了一下午,慎行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就结了帐回来。”
“下到楼下厅堂时,慎行说他内急,要我等他一等,我便站在厅里等他,这时楼上下来了几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他们看见我就围了上来,满嘴里胡说八道的。”萧怀真脸红了,想起当时的情形,又委屈又气愤,“我不理他们,他们越发得了意,一个人就伸手来摸我的脸。”
“慎行这时候刚好回来了,一把抓住那个人,打了他一耳光,把他推到一边。那帮人就围上来打他,慎行武功厉害得很,根本不怕他们,把他们打得稀里哗啦的。那些人见空手不行,便都拔出匕首来。有个人见还是打不过,看我站在一旁,就拿匕首抵住我的脖颈。慎行一看急了,扑了上来,被人在后面捅了一刀子。然后慎行也不知朝那些人撒了什么东西,那些人都倒了,我们这才跑了出来,可慎行一直流血,真是急死我了。还好他没事,不然的话,我...”萧怀真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庆王拍拍他的肩道:“若儿,没事了,刚才言儿不是说了么,只是皮肉伤,养几日就好。”岳谨言也朝他笑道:“是啊,没事的,明日就是除夕了,慎行都可以和咱们一起去吃年夜饭呢。”岳谨言知萧怀真是庆王的表弟,又见他乖巧可爱,对他很是喜欢,早就约了他一起去吴征那里过年。
萧怀真这才破涕为笑,被庆王拉了去吃晚饭去了。岳谨言守在陆慎行床边,见他脸色苍白,心疼不已,叫人送了热水来,轻轻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擦得差不多了,岳谨言抬起头来,见陆慎行睁着眼看着自己,不禁大喜,丢了手巾握了陆慎行的手道:“慎行,你醒了。”
陆慎行微微一笑,道:“是啊。”他抬手去擦岳谨言的脸,“谨谨,你怎么哭了。”岳谨言呜咽道:“谁让你被伤成这样,吓死我了。”
陆慎行道:“都怪你不让我使迷 药,才让我吃了这个大亏。”岳谨言道:“好罢,是我不对,以后你见势不好就使药罢。”他忘了陆慎行今日也是使了药了的。
陆慎行得意地一笑,问岳谨言:“我明日可以去吃年夜饭的罢?”岳谨言端过桌上的一碗药:“喝了这个就可以去。”陆慎行一看,大叫道:“我不喝,苦死了!”
岳谨言笑道:“乖慎行,喝了才能去吃饭,我给你做红烧鱼,啊?”捏了陆慎行的鼻子,把药灌了进去。
陆慎行伤在腰上,伤势倒不甚重,只是坐不得久。岳谨言给陆慎行喂完药,便扶他躺下去。陆慎行苦着脸,抱住岳谨言道:“谨谨,我是伤号哎,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岳谨言还没答话,就听得跨进屋来的庆王冷哼一声道:“想都别想!”一把把岳谨言拉过去抱在怀里。岳谨言红了脸,挣了几下挣不开,小声道:“四哥,放开我罢。”
庆王跟陆慎行两个眼神交战,就是不肯放开岳谨言。陆慎行打了个哈欠,道:“困死了,失血过多,我要睡了。”岳谨言忙道:“慎行,吃了晚饭再睡。我请厨房熬的药粥,香得很,又补血。”
庆王带着岳谨言王屋外走:“回头有丫头来给他喂饭的,他又不是坐月子,你莫担心了。”岳谨言还想交待陆慎行两句,却已经被庆王连抱带拖地带出房去,也只得罢了。
陆慎行睡到半夜,伤口疼得很,醒了来觉得口渴,费力地翻了个身,想下床去倒点水喝,却被床头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岳谨言本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听见动静睁开眼来,拿过桌上的油灯一看,陆慎行睁着两只大眼瞪着自己,不禁笑了出来:“怎么,吓到你了么?”
陆慎行呆愣了一会,方才问道:“你怎会在我房里?”岳谨言嘘了一声道:“小声些,我用的药有些猛,怕你伤口疼,过来看看你。”他去倒了杯水递给陆慎行,把陆慎行扶坐起来,“你渴了罢?流了血容易口渴,快喝罢。”
陆慎行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把杯子递还给岳谨言。岳谨言帮他擦擦嘴,扶他躺下,给他掖好被角,笑道:“快睡罢。”陆慎行拉着他的手求道:“谨谨,陪我睡罢,啊?”
岳谨言想了想,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陆慎行大喜,伸手抱住岳谨言,却压住了伤口,疼得哼了一声。岳谨言忙推着他翻了个身,道:“不许翻过来,会压着伤口的。”陆慎行哼哼唧唧:“那我就抱不着你了。你到里边来睡罢。”
岳谨言无法,爬到里边躺下了,陆慎行抱着岳谨言,心满意足道:“谨谨,为什么我的伤口这么疼啊?”
岳谨言道:“不是要去吴大哥那里吃年夜饭的么,我用了点猛药,伤口好得快,就是会疼,你好好在床上躺半天,等我明日从宫里回来就能走路了。”
陆慎行惊叹道:“谨谨你真厉害。”岳谨言有些小小的得意,呵呵一笑道:“那是。”拍拍陆慎行的手,“快睡罢,养好伤才吃得多呢。”陆慎行抱着岳谨言,觉得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困意上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日岳谨言跟着庆王进了皇宫,这是他第二次进宫,心里却仍是惴惴,庆王看出他的不安,轻轻握了他的手一下,冲他安抚的一笑,让他心情平静了不少。两人走进福昌殿,其余各王都已到了,皇帝一见俩人就招呼道:“老四,快过来,就差你们两个了。”
皇帝把岳谨言招到身旁,细细打量了一番,对坐在一旁的齐柘安笑道:“小公子人物俊雅,医术高明,隐隐然一代名医的风范,老师真是好福气啊。”齐柘安道:“承蒙陛下抬爱,是犬子的福气。”皇帝见齐柘安眼底闪过一丝悲意,知他想起了齐浩锦,忙哈哈一笑打过茬去,又吩咐庆王道:“老四,女眷们都在太后那里说话呢,你带小齐过去给太后看看去。”庆王应了,带着岳谨言出了福昌殿。
岳谨言一步一蹭地跟在庆王身后,庆王回身牵住他的手,柔声问道:“言儿,你怕么?”岳谨言点点头。庆王道:“没事的,太后为人和蔼可亲,你娘和你姐姐也在,都是熟人,再说了,还有我呢,啊?”
岳谨言有些不好意思,冲庆王呵呵傻笑了一下,惹得庆王差点就想抱住他猛亲一回,强自按捺了心神,拉着岳谨言道:“咱们快走罢,给太后请完安就可以回去开席了。”
岳谨言的目光却被园角的一蓬枯草吸引了,他指着那蓬只剩枯枝的植物问庆王:“四哥,那蓬草是宫里种的么?”庆王朝那蓬东西看了一眼,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应该是的罢,这宫里没有野草的,不定是什么奇花异草呢。”
岳谨言边走边道:“可是宫里为什么要种这种毒花呢?”庆王一怔,停下脚步问道:“什么?毒花?”
第 33 章
岳谨言点头道:“是啊。这花叫夜魅,本是长在西北高山地区的,每年三月间开花,只开在夜里,花朵洁白美丽,香气清雅。它的茎叶根均无毒,但花却是剧毒之物,常人若饮了被它的花瓣浸泡过的水,则全身筋骨瘫软,无力呼吸,最终窒息而死。”
庆王听得表情凝重,沉声道:“好厉害的毒花。”
岳谨言点头道:“是啊。夜魅本是极难种植的一种花,据说这世上仅存了几株而已,我也只是在师父的药书上见过,没想到能在这宫中得见了。”他看看这座在寒冬里显得有些冷寂的御花园,道:“中了夜魅之花的毒,全身上下一丝痕迹也无,绝查不出来那是中毒,真真是杀人于无形之中。不过夜魅的花只在盛放之时才带有毒性,一旦凋零则毒性全失,而一株夜魅一年只开一次花,开花只得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花朵便凋落了。”
庆王道:“那就是说,若有人真的想用夜魅之花下毒,必须得在花开的半个时辰之中动手?”岳谨言点头道:“正是。”
庆王看着那蓬枯草出了会神,搂过岳谨言笑道:“先不管它,反正现在还没开花呢,外头冷死了,咱们快到懿德殿去。”拿自己的鹤氅裹了岳谨言,疾步朝懿德殿而去。
庆王刚踏进懿德殿,一个小孩儿就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叫道:“四叔!抱抱!”
庆王一把抱起敏儿,转了个圈笑道:“乖敏儿,让四叔看看,又长高了。”敏儿的母妃陈贵妃在一旁抿嘴笑道:“这孩子,一见他四叔就乐得忘了形。”庆王放下敏儿,拍拍他的小脑袋,回身想招呼岳谨言,这才发现岳谨言早已被康王妃拉到太后面前问安去了。
太后见了岳谨言很是欢喜,拉着手看了一回,对坐在一旁的齐夫人道:““你这小儿子长得还真是清秀。”齐夫人笑道:“多谢太后夸奖。”
太后叹口气,“可惜了光华那个好孩子。”齐夫人和康王妃听了都是面色一变,太后呵呵一笑,朝岳谨言道:“我听说你医术好得很呢,给阿宣治了两次病了,你今儿也给我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可有什么毛病没有?”说着伸出手来,早有宫女上来覆了帕子。
岳谨言不敢推却,伸手搭了太后的脉,诊了一会,收回手来,躬身说道:“太后乃长寿之脉像,只是可能日前吃了糯食罢,肠胃略有窒滞。”
太后闻言,指着岳谨言对齐夫人道:“你这孩儿真真是神医也!怎的连我吃了糯食都知道。王御医只道我是积了食,可我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我吃了糯食。”她对岳谨言闻言道:“好孩子,哀家平素就好吃个糯食,可年纪大了肠胃不行了,吃点儿就过不去。你可有什么法子,又能吃又不伤脾胃的?”
岳谨言道:”糯食本是不易于消化之物,但少吃些又能滋补健身。太后若是喜欢吃也无须忌口,我有个方子,不算药,是每顿饭后泡了水喝的,又消食,又润肺。”
太后喜不自胜,立时叫岳谨言写了方子,笑着对岳谨言道:“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今儿个就跟我们作一堆吃饭罢。”庆王在旁哈哈一笑,拖过岳谨言道:“太后,孩儿奉了皇兄之命带齐小公子过来请安,若是被拐走了不好交差。”
太后噗嗤一笑,道:“老四你这个滑头,哀家晓得你们爷儿们在外头有自己乐的,好了你们去罢。”见敏儿紧紧扒着庆王,问他道:“你这小猴儿也想去么?”见敏儿连连点头,笑道:“不行的,外头都是大老爷们,你小孩子家不许去学坏了。”庆王蹲下身对敏儿道:“敏儿乖,改日四叔再来看你。”敏儿懂事地点头,庆王站起身,带岳谨言辞了众人,又往福昌殿来。
两人走到半路,天上飘起雪花来,岳谨言惊喜地伸手去接,道:“下雪了。”他朝庆王一笑,“四哥,瑞雪兆丰年呢。”
庆王见岳谨言的笑容清澈干净如水晶一般,不觉痴了,只管呆呆地看着岳谨言。岳谨言被看得转过头去,道:“四哥,快走罢,你不是说皇上等我们回去开席的么。”
庆王把岳谨言拉进怀里,感觉岳谨言又想往外挣,轻声道:“言儿,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岳谨言听了,默默地靠在庆王怀里,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看着雪花飘落,远远有腊梅的香气飘来,在清冷的空气中淡淡萦绕。
等到两个人终于回到福昌殿时,众人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二人进来,皇帝带头嚷着要罚庆王的酒,一干兄弟便顺着闹将起来。岳谨言坐在齐柘安身边,看庆王被众人灌酒,心里着急,齐柘安看岳谨言一脸的担忧,心中暗叹,给岳谨言碗里挟了筷子菜道:“章儿,放心罢,庆王爷酒量好得很,没事的。”
岳谨言被说中心事,有些脸红,捧了碗道:“谢谢爹。”扒了几口饭,见齐柘安看着自己,目光又是慈爱又是忧伤,知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双生哥哥,心下恻然,找了一个豆腐皮的包子挟到齐柘安碗里,微笑道:“爹,尝尝这个包子罢,看上去挺好吃的。”
齐柘安怔了一下,岳谨言虽然认了爹娘,但对齐柘安夫妇一直是尊敬有余,亲热不足,这是岳谨言迄今为止最为亲近的一个举动了,眼眶有些热,忙端了碗,咬了一大口包子,笑道:“真是不错。”见岳谨言看着自己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挥挥筷子说道:“快吃,啊,快吃。”
岳谨言看着那边闹酒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个兄弟,对齐柘安道:“爹,皇帝和几个王爷的感情倒是好。”齐柘安放下碗,看着岳谨言道:“章儿,为父知你为人单纯,心地又善良,只是要切记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岳谨言垂下眼去,默默吃饭。齐柘安看了,心中暗悔,指着诚王对岳谨言道:“其实这几个王爷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你看诚王,现在好像平平常常的,其实他小时候是几个皇子当中最为聪明的,过目不忘,才思敏捷。”
岳谨言好奇地问齐柘安道:“那为什么后来他好像没什么特出之处了呢?”
齐柘安叹口气道:“诚王十岁上得了一场大病,病好以后以前的聪明劲儿就没了,以后不管如何努力用功,都远远赶不上其余几个皇子。他也知自己在才学方面不能跟其他皇子相比,干脆醉心于养花护草,现在诚王养的花草,在京城中一株可以售出千金以上,众人送他个雅号叫做百花王爷,号称天下没有诚王不能养的花草。”
岳谨言目光一闪,往还闹做一堆的几个兄弟那边看了一眼,沉思起来,直到齐柘安叫他才回过神来。那边酒也拼得差不多了,庆王有些踉跄地走回来,一屁股坐在岳谨言身边,朝岳谨言笑了一笑,叫了一声“言儿。”岳谨言忙递过茶杯给他,帮他轻轻拍着背,轻声道:“四哥,你又喝多了罢。”
庆王连连摇头,拿了茶杯一饮而尽,笑嘻嘻道:“没有,我还留着量晚上跟老吴喝呢。”伸过手来牢牢握着岳谨言的手,悄声道:“咱们一会散了席就过去,啊?我也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康王几个坐在对面,景王跟诚王悄声道:“老五,你瞧老四现在越发不像样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跟齐小公子拉拉扯扯,齐老夫子还不得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