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见庆王一脸焦虑,还有些隐隐的怒气,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了,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小言是来给自己治病的。”当下将岳谨言寒症发作,来此刺髓医治之事说了一遍。庆王越听越是心疼,怒气也越大,还有些隐隐的伤心,最后笑了起来:“噢,那你们就这样瞒着我对罢?”那笑里透出一股子冷意来:“你们把我当作什么了?还是个外人对不对?”
吴征叹口气,心知庆王这下是动了真怒,缓缓说道:“王爷,小言只是怕你担心...”话音未落,庆王已经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既如此,我便回去罢,没的让你们白张罗一场。”转身便出了门,只留下吴征和丁力两个面面相觑。
庆王一腔怒气,冲到院子里,招呼了那两个亲卫一声,上了马便要走。丁力追出来,使劲拉着踏云的马嚼子,赔笑道:“楼主,您先别急着走啊,这不是还没见着小岳兄弟的吗。”庆王冷笑一声道:“可惜人家不想见我。”一夹马肚子,一抖缰绳,踏云便飞奔出了院子,那两个亲卫也急忙跟了上去。
丁力站在院子里发愣,吴征出来,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丁力愣了半晌,开口说道:“老吴,我们楼主跟你们小言是...?”吴征淡淡道:“庆王就是小言的心上人。”
丁力“啊”了一声,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只在那里抓头。吴征斜眼看着自己这个好友,冷冷地道:“那你呢?老丁,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听风楼的人?”
丁力尴尬不已,他和吴征半年前相识,一见如故,脾性相投,结为好友,却真不是存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当下呵呵笑了两声,道:“老吴,我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是听风楼的首席医官,平日里却都如你所知,做点药材生意,听风楼那边没事也从不过去,因此也就没提起。”吴征哼了一声,突然指着丁力大声道:“你是听风楼的首席医官?那你的医术很高罗?你能治得了小言的寒症么?”丁力正要说话,小翠在门口喊道:“老吴,岳大哥醒了。”吴征一听,顾不得丁力,忙忙地进了屋,丁力松了口气,也跟着进去了。
岳谨言见吴征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吴大哥,我能自己坐起来了呢。”吴征见他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显是小翠帮他叠的,过去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小言真能干。”心里正琢磨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庆王来过,听得帘子一响,回头一看,却见庆王站在门口,倒是愣住了。
庆王适才一时气急,愤然离去,还没出村便后悔了,让那两个亲卫先回去,自己又回转来。他已是几日未得与岳谨言见面,此时见岳谨言坐在床上,哪里还忍得住,两步跨到床边,握了岳谨言的手,却仍是板着脸,只叫了一声:“言儿。”
岳谨言看见庆王早已是呆了,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见庆王脸色不豫,有些胆怯,轻声唤道:“四哥?”见庆王沉着脸不说话,急了起来,伸了自己那只没被握住的手去拉庆王的衣袖,小声问道:“四哥,你生气了么?”
庆王看着岳谨言,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那刺髓之痛光是想想便怕了,岳谨言却是亲身承受了的,心里霎时一阵痛意上涌,暗骂自己刚才胡乱发火,竟然不顾岳谨言而去,当下叹了口气,轻轻把岳谨言抱在怀里,柔声说道:“我确是有点生气,却是气你为何这种大事还要瞒着我。”岳谨言靠在庆王怀里,眨眨眼道:“四哥,你都知道了么?”见庆王点头,又说道:“四哥,我是怕你担心。对不起。”庆王听了这话,只觉得眼睛发酸,把岳谨言搂得紧了些,勉强笑道:“笨言儿,跟我还说什么对不起。”
吴征早已把丁力拉了出去,屋里安静温暖,庆王和岳谨言相拥而坐,庆王拿下巴轻轻蹭着岳谨言的发顶,两个人正絮絮地说着些闲话,岳谨言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庆王一下子笑了起来,看岳谨言的脸红了,伸手刮刮他的鼻子道:“小猪,饿了么?倒也是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了,我去看看开饭没。”说话间小翠已经端了饭菜进来摆在桌上,吴征和丁力也进来了,连声喊着开饭。
吴征三人坐在桌边吃饭,庆王自端了碗坐在床边喂岳谨言。丁力虽已知晓庆王和岳谨言的关系,现下见了庆王这般体贴细致,却还是大感惊异,不停将眼光投过来。庆王虽说素来没什么架子,然地位高贵,身份显赫,手中又握着听风楼,平日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此时却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连汤也都是吹凉了才喂给岳谨言,看得丁力大开眼界,目不转睛,被吴征狠狠地踢了两脚,痛得要死,又不敢出声,这才埋头吃饭。
庆王待得喂完了岳谨言,这才胡乱吃了些,小翠收了碗出去了,吴征问庆王道:“王爷,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庆王道:“我是来接言儿回去的。”看看靠在怀里的岳谨言,苦笑道:“昨日浙江上了紧急公文,说是倭贼在沿海一带烧杀劫掠,甚至于日前杀掳我朝指挥,夺船出海而去。此报一上,龙颜震怒,命水军即日前往清剿,并令我前往浙江督战。”岳谨言在庆王怀里动了一下,庆王忙握了他的手,接着说道:“我只是前去督战,战事自有他人指挥。我已定了后日出发,所以今日来接言儿回去。”
岳谨言抬头笑道:“好啊,那我跟四哥回去。”丁力在旁道:“楼主,我看小岳兄弟的背脊未好,现下不宜移动,还是在我这里住几日再走好些。”庆王沉吟一下,向岳谨言道:“老丁说的对。言儿,你在老丁这里再住几日。我走了府里也没什么人,我让大哥过几日来接你,你和陆慎行都暂时住他哪里去罢,你爹娘都在那里,好有个照应。”
岳谨言虽满心想跟庆王回去,却也知自己现下的确不宜移动,便点头应好,吴征和丁力对视一眼,悄悄出去了。庆王笑着对岳谨言道:“言儿,等你背上好了,我叫人来接你到杭州去,让小若带你好好玩一玩。”岳谨言微微笑道:“那真好呢。我只听说过杭州风景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却从没去过。”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庆王看看窗外,轻声说道:“言儿,我得走了。”岳谨言低低“嗯”了一声,抬起脸来,轻轻吻上庆王的唇。两个人缱绻了一阵子,岳谨言轻轻说道:“四哥,你真的得走了呢。”
庆王轻轻放岳谨言躺好,盖了被,俯下身去又吻了一会,这才站起身道:“言儿,我走了。”岳谨言点点头,脸上微微笑着,说道:“四哥,你要多保重,少喝些酒。”庆王应了,慢慢往屋外走,打起帘子又回身看了一眼,见岳谨言回了他一个笑容,这才咬咬牙出去了。
吴征和丁力在堂屋里坐着聊天,见庆王出来,都站了起来,跟了庆王到院子里。庆王朝吴征道:“吴兄,言儿就拜托你照顾了。”吴征点头道:“你放心。”庆王又朝丁力行了个礼,丁力给吓得手脚无措,忙深深躬下身去,嘴里说道:“楼主,这是怎么说!属下可万万当不起。”庆王道:“老丁,言儿的寒症也请你费心看看,需得根治了才好。”丁力出了一头冷汗,连声应是。庆王又朝里屋看了一眼,终于轻叹一声,上马而去。
吴征见庆王去的远了,看了丁力一眼,沉声说道:“老丁,我有事问你。”拉着丁力进了东厢房,掩了门。丁力一头汗,边擦边问:“什么事?”吴征道:“刚才庆王跟你说小言的寒症之时,你为何如此紧张?你看出什么来了?”
丁力心里暗暗叫苦,干笑着说道:“我那里看得出什么来。”吴征哼了一声,揪着丁力的衣襟道:“你没看出什么来,那你出个什么冷汗?”举起拳头道:“你再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为了小言,我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丁力拉着吴征的手,苦笑道:“我说,我说。只怕你不爱听。”吴征放开丁力,冷冷说道:“废什么话,快说!”心里却是一阵恐慌,待到听完丁力的话,已是呆站在那里无力动弹,嘴里喃喃说道:“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丁力道:“小言必也是明白这些的,只是不愿你们难过,所以才不说的罢。”吴征看着丁力,喃喃说道:“那小言真的就没救了么?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好孩子啊。”目光里竟满是绝望之意。
丁力看得暗自心惊,吴征怕是自己也不知道对岳谨言的心意罢,那目光竟让他也跟着觉得伤心起来,突然笑了一笑道:“法子倒是有一个。”
第 48 章
岳谨言足足又歇了十来日,这才能够如常走动了。中间康王来过一次,那时岳谨言还不能下地,只坐在床上跟他说话,见他身体康健,满面春风,真真是‘康王’了,心下也自欢喜。岳谨言听康王说陆慎行已经搬到康王府,却只是整天蔫蔫的,不由有些担心,托康王带了话回去,要陆慎行好好背药方,说他回去要查功课的。
这日岳谨言早饭后跟吴征一起到村外走了一圈,看树上已经绿了,草地上野花开得热闹,一派明媚春光,不由心情大好,深深吸了几口气,回头朝走在身后的吴征笑道:“吴大哥,我觉得自己全好了呢。你看。”跳了两跳,得意地说道:“我已经可以跳了呢。”
吴征看着岳谨言明亮的笑容,很想也笑起来,最终只是扯了扯脸皮,上前牵住岳谨言的手道:“小言,你小心些。”岳谨言看他一眼,站住了,拉着他的胳膊,认真地问道:“吴大哥,你怎么了?为什么难过?”
吴征愣了一下,说道:“我哪有难过,你都好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岳谨言凑到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看得他偏过头去,慌慌地说道:“小言,别闹了,我真的没事。”岳谨言放开他,声音轻飘飘的:“吴大哥,你知道了?丁大哥告诉你的?”
吴征心慌得不行,连连摆手道:“我甚么都不知道,老丁甚么也没说。”好像只要自己不承认,岳谨言就会没事一样。岳谨言看着吴征,淡淡地笑了起来,过来抱着他,把头埋到他的肩窝上,轻声道:“吴大哥,你还跟以前一样,不会骗我。”
吴征浑身都抖起来,张臂搂紧岳谨言,低声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岳谨言轻声笑着:“因为每个人都会死啊,只是迟早些而已。只要活着的时候快快活活的就好了,不是么?”
吴征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拿小刀片一下一下地剐着,死不掉,却痛不可当,眼眶里的泪不想再忍,大声说道:“是,每个人都会死,可我不要你死得这么早。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你一辈子,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岳谨言震了一下,死死抱着吴征,吴征的眼泪落在岳谨言头上,很快没入他的黑发里去。吴征抬手摸着岳谨言的三个发旋,哽声说道:“小言,丁力说紫日灵芝可以治好你的寒症,等送你回去,我就去找去,肯定能找到的。”岳谨言伏在吴征的肩上说道:“吴大哥你真好。”心里暗自叹息,抬起头来笑着对吴征道:“吴大哥,咱们回去罢,今日还要回京城去呢。”
两个人回到丁力家,收拾了一下,吃了午饭,吴征套好车,便就要走。岳谨言上了车,小翠在车下跟他挥手道别,看马车出了院子,出了村,拐了个弯不见了,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爹道:“爹,以后还能见到岳大哥么?”她与岳谨言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极其喜欢这个好脾气的岳大哥,此时一别,却是不知能否再见,心里很是难过不舍。
丁力叹了口气,搂着小翠的肩道:“你岳大哥人很好,老天也会保佑他的,肯定能再见。”小翠一拍手,说道:“爹,咱们回京城去找岳大哥好不好?这样就能再见了。”丁力“啊”了一声,小翠回身往屋里跑:“对啊对啊,爹,咱们快收拾东西回去罢,你那药材铺子也该回去看看了。”丁力笑骂道:“这个臭丫头。”忙跟着进了屋。
吴征的马车到了康王府,通报了一声,康王立时就出来了,见岳谨言正在往车外钻,忙上来一把抱住,笑道:“呵呵,章儿你可来了,你爹娘和你姐姐都等得心焦了。”把岳谨言轻轻放在地上。岳谨言笑道:“王爷,您的力气还真大。”康王哈哈大笑,凑到岳谨言耳边道:“一会儿还有好消息呢。”岳谨言眼睛一亮,问道:“是不是王妃...?”拿手摸摸肚子。康王拍手笑道:“章儿你真是聪明。”
吴征对岳谨言道:“小言,我这就便回去了。”岳谨言忙拉着缰绳道:“吴大哥,进去吃完晚饭再走罢。”吴征摇头道:“我这次走得长了,得先回镖局看看去,把马车还了。”岳谨言不舍地放开缰绳:“那你明日过来看我。”吴征笑着拍拍他的脸道:“好。”
齐柘安夫妇和康王妃见了岳谨言,自然又是好一番亲热。岳谨言一边应付着他们,被搂来抱去的,一边拿眼睛四下里找陆慎行,却只是不见,不由纳罕。康王妃新近有了孕,岳谨言也是欢喜不已,笑道:“我很快就能当舅舅了呢。”康王妃搂着他笑道:“以后生下来你可要好好带着他玩。”岳谨言点头道:“好啊,我最喜欢小孩子了。以前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喜欢我呢。”康王在旁笑道:“你啊,我看是人人都喜欢你呢。”齐夫人摸着岳谨言的脑袋,说道:“是啊,我们章儿最招人心疼了。”脸上却有一丝愧色,又有一点伤心,岳谨言看在眼里,忙把话茬了开去。终于康王说道:“章儿怕也是乏了,我先带他去歇息。”
岳谨言松了口气,跟着康王到了房里,放了东西,问康王道:“王爷,我师弟呢?怎的没见他?”康王摇头道:“你那师弟自搬过来后,整日里没精打采的,也不出门,上次我带了你的话回来,他就干脆连房门都不出了,今日跟他说你要回来他也不理,我看像是在赌气呢。”
岳谨言忙让康王带他去陆慎行的房间,原来陆慎行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只隔了两间房。康王带他到了房前,见房门紧闭,对岳谨言道:“喏,他就是这样,连吃饭都不出来。”举手要去敲门,岳谨言忙拦住他道:“王爷,我来罢。”康王放下手,笑道:“好罢,你们师兄弟好好聊聊。”径自走了。
岳谨言看康王走了,敲敲门,却没人应,试着推了一下,门吱呀开了,正好看见陆慎行坐在桌前,瞪着两个大眼珠子看着自己,一脸恼意,倒是笑了起来。陆慎行见岳谨言发笑,更是生气,站起来蹬蹬走到床边,倒头躺下了,拿个背对着岳谨言。岳谨言走过去坐在床边,摇摇陆慎行,叫道:“慎行?”
陆慎行只是不理,岳谨言笑笑,推推陆慎行道:“慎行,睡进去一点,让我也躺会儿。”陆慎行哼了一声,却是往里挪了挪。岳谨言躺下来,惬意地叹了口气,说道:“真累啊,坐了半天马车,颠得我背疼。”
陆慎行翻过身来,看岳谨言闭着眼,眉尖微蹙,恨了一声,坐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趴着,我给你捏捏。”岳谨言睁眼笑道:“慎行你真好。”陆慎行别开眼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上却轻轻用力,帮岳谨言翻身趴着,开始给岳谨言按捏肩背。
岳谨言舒服地半闭着眼,不时哼哼两声,陆慎行先还绷着,后来忍不住笑了出来,掐了岳谨言一把:“你这只猪!居然骗我。”岳谨言给掐的痛叫了一声,委屈地说道:“我没骗你,吴大哥那朋友的闺女是叫小翠啊。”
陆慎行差点又要再掐岳谨言一把,终于没舍得,恨恨地说道:“我是说你明明是去刺髓去了,干嘛骗我说去给人看病?”岳谨言轻声哼哼道:“我也是人啊...”陆慎行大声道:“你还敢狡辩!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么?那么凶险的事,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话说到后来声音已经有点哽咽。岳谨言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慎行,对不起。”
陆慎行默不作声,只是埋头帮岳谨言按摩,岳谨言道:“慎行,我就是因你知此事凶险,所以才不让你去。你也知道,只有吴大哥的纯阳真气帮我行药,才能达到药效。若你在一旁,必会流露出忧虑之意,只怕吴大哥会放不开手脚。”陆慎行又闷了一会,开口道:“算你有理。不过以后再不许这么骗我了。”岳谨言笑道:“是了。”
陆慎行手法精湛,按得岳谨言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问陆慎行:“慎行,你背了几个方子了?”陆慎行得意道:“快把师父那本方子背完了。”岳谨言笑道:“慎行真能干。不过那些方子只是让你明白医理,给人看病时要对症下药,不能死背方子。”陆慎行点头道:“我晓得。”师兄弟二人说说笑笑,便又算言归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