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蝶之蝶恋[冥域篇]————纵寒鸢

　　失落像一块沾了水的海绵，越来越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记得我第一次到冥域的时候，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师父牵着我的手对我说：“记住，这里就是你今后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你已经答应要永远陪着我，如果你逃跑的话……”

　　我摇摇头：“师父，我不会离开的。”

　　因为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因为这里有我离不开的你。

　　不离开，不是因为不能离开，而是因为不想离开。

　　当渴望了太久的温暖降临的时候，寂寞了太久的孩子又怎么会舍得放下那双温暖自己的手。

　　初到暗层的时候也不怎么顺利。暗层崇尚力量为尊，每一个人都天上拥有强大的灵力，无论是双笛还是妮妮，他们都在某一方面对符合自身特质的灵术有着非凡的天赋，可是我不一样。我在灵力方面的天赋相当平庸，就连自己属性的水系灵术也学的十分吃力，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或离开，因为对那时的我而言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在学会一点新的东西以后跑到师父面前，接受他或是敷衍的赞许，或是真心的表扬。

　　师父是我来到冥域的理由，也是我留在冥域的意义。

　　然而现在这个“意义”却不再搭理我。

　　我闷得发慌，就连以前四位令主都到五国执行任务，把我独自一人留在华层死批公文的时候我都没这么难受过。

　　秦向天、关岚、萧珂他们都被我万年难得一见的没精打采模样吓坏了，轮流陪着我给我讲五国的趣事。可是他们讲得越精彩，我就越难受……我必须永远呆在与世隔绝的冥域，外面的世界只是一个充满了向往的梦。梦越美丽，醒来以后的空茫就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最近师叔那里我也很少去了。他总是宽慰我：“没事儿，师兄肯定没有生你的气，他只是太忙了……”

　　是啊，太忙。他忙着和暗层各色的美人言笑晏晏，隔着大门我都能听到里面热闹的娇嗔浅笑，和我被拒之门外的冷清对比鲜明。

　　师叔的劝解越来越苍白无力，安慰的话我已不想再听。有时候想想我在师父心里的分量只怕还比不上只相处了一个月的沈靖逸。至少在沈靖逸眼里，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可惜沈靖逸已经不记得我了，两个人一起留下的回忆却只有我独自回味。他现在已不再是那个被藩王逼得假借为父守灵之名出宫搬救兵的软弱君王。有了左丞相全力支持的他变得果断敢为，短短一年的时间已经让他拥有了可以抵抗烁王的势力，虽然还无法解决藩王的问题，但至少现在他已是拥有实权的君王，他的改革他的决策不再只是轻飘飘的一纸空文。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一定想不到来年的自己会变得如此意气风发吧。

　　同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来年的自己会变得如此失魂落魄。

　　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

　　正当我以为我和他的交集将会永远成为过去时，命运却让我与他的相遇变成一段新的开始。

　　一切自有定数，只是这定数是福，是孽，无人可知。

隐瞒

我又梦见了蝴蝶。

　　纯白的，洁净的，美好的蝴蝶。它们翩翩起舞宛如风中摇曳的轻烟，轻灵，圣洁。

　　它们不染凡尘的纯粹灿烂得足以刺伤世俗人的双眼。

　　并非没有欲望，而是它们的欲望太过单纯。

　　放弃黑暗中的安逸，不惜一切寻求的不过是那梦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暖的阳光。

　　那样执着的坚持，不知疲惫，不知悲伤。

　　羡慕它们的无畏，却在惶恐中惊醒。明明是并非噩梦的梦境，身体却从晃似如蝴蝶般的轻盈中回到现实，在我的梦中寻梦的蝴蝶，是否又是蝴蝶梦中的自己？

　　蝴蝶追寻的是阳光，而我呢？我连自己追寻的是什么都尚不明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沈靖逸走后，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再做过的关于蝴蝶的梦，可是事隔一年那些曾让我困惑不已的蝴蝶又再度降临我的梦中，像在预示什么，又像在怜悯什么。

　　它们说：你要寻求的来了。

　　它们说：你要失去的近了。

　　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睡意已被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耗费干净，简单的洗漱后我非常难得的提前到达了议事厅，也非常难得的吓得沿途的侍卫滚落了一地瞪出来的眼球。

　　试想一下如果那几个工作狂人的令主准时推开议事厅的大门时从上任以来从未准时到达的我已经坐在里面开始发奋工作……啊，他们那时的表情真是令人期待！

　　想到此处，我贼贼一笑，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的加快了脚步。

　　“！”守在议事厅门口的侍卫很没创意的在看到神采奕奕的我以后把嘴张成了鸡蛋形。

　　“☆×◎%……”

　　我笑眯眯的冲他摆摆手，完全无视他想要挣脱变形的口型，发出声音的努力。

　　正准备推开大门，里面突然传出“啪”的一记掌声，伴随着类似于桌子坍塌的声音，秦向天低吼道：“一叶堂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推门的手缩了回来，我好受打击哦，原以为这次可以早到一点以改变自己支离破碎的领导形象，没想到……工作狂果然不是我这种懒人比得上的。

　　“向天，你冷静一点。”有争执有愤怒的地方永远少不了万能和事老关岚。

　　“可这种事已经是第三次了，你叫我怎么冷静？！”

　　“啪”的一声，又一张椅子阵亡了。

　　“事到如今再怪一叶堂的人也没用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吧。”萧珂一针见血道。

　　“就是。再说这事儿关系到丰大人，一叶堂的人当然不敢多说什么。”

　　妮妮口中的“丰大人”自然是指师叔了。是什么事居然会牵扯到早已隐退的他呢？

　　“不管怎样这件事绝不能让未阳知道！”

　　！！！！

　　妮妮坚定的话语顿时将迫不及待想要进去问个究竟的我冻在了门外。

　　敢情几位令主和我的贴身侍女大清早的就躲在议事厅里想要瞒着我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错，这件事如果处理得不好的话，冥尊大人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关岚一声喃喃自语惊得屋内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越来越神秘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既关系到师叔又牵扯到我，还会影响到师父？

　　我改变了冲进去质问他们的想法，屏住呼吸，耳朵贴紧了门。

　　“可是未阳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样的事不经过冥主是不可能的。”

　　“唉！”众人闻言又齐齐把刚刚倒吸进去的凉气叹了出来。听得我的牙都跟着发酸。

　　“而且抛开冥主的身份不说，未阳本人也有权利知道这事。”秦向天又加了一句。

　　这群人怎么老“这件事”、“这件事”的，代词也不能这么用啊！不知道这么语焉不详会让偷听的人感到困扰吗？！太没人性了！

　　（阿寒：……未阳，人家根本没想到你这懒猪会精神抖擞的在外面偷听好不好……）

　　“不行不行！”妮妮提高了声音，“说什么也不能让未阳知道！”

　　“他早晚也会知道的！”

　　“至少现在瞒着他，等那家伙走了以后再说！”

　　那家伙？不知为何，我突然紧张起来。

　　究竟是谁？为什么隐约中我会有一丝期待？

　　四人陷入了沉默。

　　秦向天突然忿忿不平道：“那些姓沈的怎么老给我们制造麻烦啊！”

　　姓沈的……

　　“是沈靖逸吗？他怎么了？”想也没想，我直接冲了进去。

　　在我认识的人中姓沈的其实不少，可我偏偏谁都没想到就想到他去了。

　　“未阳？！”屋内几个企图欺瞒我的人顿时慌了神。

　　还是萧珂功夫最到家，最初的吃惊过后立刻换上了平常神色，调侃道：“哟，小懒猪变勤快了嘛。”

　　我不理会他，接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妮妮忙出来帮腔：“没事，我们……”

　　“我都听到了！”

　　“……”

　　哼，没话说了吧！

　　“阿岚，你要到哪里去？”我转向悄悄挪到窗户边准备逃跑的关岚。

　　“没、没……”关岚忙把已经架到窗台上的腿缩了回来，臊红了一张俊脸，“我……我……大清早的我这不是锻炼锻炼身体么。”

　　“哦~~~”我挑了挑眉，“那你说说你们刚刚瞒着我到底在讲什么。”

　　几个人中就属关岚最不会说谎，我一盯着他，他立刻就开始眼神游离了。

　　萧珂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为关岚解了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刚刚报上来两件寻人的委托。”

　　“寻人？”

　　冥域经营的生意范围极广，大到打仗政变，小到贩卖瓜果，几乎在五国所有可以发财的机会冥域都会插上一脚。

　　寻人也算生意中的一项。

　　不过大多数时候委托冥域寻人的人还是很少的，因为凭着冥域遍及整个华真大陆的情报网，委托冥域寻人确实是最方便快捷简单有效的，但是也是代价最为昂贵的。

　　自我接任冥主之位的三年来还没有碰到过一起寻人的委托。这下倒好，居然一口气来了两个。

　　看了看抬头望天做怀古状的关岚，又瞄了瞄低头看地做沉思状的秦向天，最后再瞅了瞅专心研究自己一双巧手的妮妮，萧珂更加用力的叹了口气，任命的招供道： “泰隆的皇帝沈靖逸和烁王沈靖贤各自提出了一份寻人的委托……”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一笑：“巧的是这两人不仅提出委托的时间差不多，而且委托要寻找的还是同一个人。”

　　哦，就这么件事啊！

　　虽然让我有点吃惊，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哪需要躲着我秘密商讨？

　　“萧珂，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就算我认识沈靖逸也并不影响这单生意啊！”

　　难不成他们怕我念及情谊给沈靖逸来个亏本折扣？

　　“……未阳，算我拜托你了，别人卖关子的时候你稍微配合一下行不行？”萧珂用扇子撑住快垮下来的神秘笑容。

　　“恩，好，你继续。”我乖乖的仰起纯真（恶~~~）的小脸，眼里闪出无数期待的星星。

　　“咳，”萧珂心满意足的摇了要扇子，用无比八婆语调悄声道：“最巧的是他们委托我们冥域要找的人正好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冥主大人！”

　　我？！

　　这是怎么回事？沈靖逸……还有沈靖贤居然会想要找我？！

　　沈靖贤就算了，他八成是记恨我给他下毒的事情想要报复我，可是沈靖逸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记忆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吗？在他的记忆里不是应该已经完全没有我这个人了吗？

　　“把那两份委托拿给我看看。”平静了一下思绪，要解开疑惑还得慢慢来。

　　三个令主呆着不动。

　　妮妮皱了皱眉，微微点头，秦向天方才起身，从怀里摸出两份信函递到我手上。

　　目不转睛的把两份委托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我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寻人的委托里一般都要交代清楚要找的人的名字、样貌、性别、年龄、家庭背景、以前在哪里出现过之类的信息。从这委托里提供的信息来看我就知道沈靖逸已经恢复了以前的记忆！

　　妮妮的记忆封印绝对不弱，若非有高人相助或是沈靖逸对恢复那段未知的记忆远超常人的执着，他的记忆根本就不可能恢复。

　　我本以为他会永远都不记得我了，没想到才过了一年他就莫名其妙的想起我了，还发神经（阿寒：咳，未阳，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的找冥域帮忙寻我。

　　连头脑精明的沈靖贤也在发神经。

　　沈靖逸不知道我是冥域的人，所以委托冥域来找我还情有可原。沈靖贤明知我是冥域的人还出了这份委托，简直就是活腻了！

　　冥域一向以神秘著称，十分排斥域外人的窥探，沈靖贤的做法就如同挑衅一般。

重逢

　　“唉！”

　　眉毛拧成“川”字形，我郁闷无比的趴在桌上，咬断了第六支毛笔。

　　说真的，还难得有这么让我头痛的事。

　　沈靖逸、沈靖贤二人的委托的确不大好办，毕竟冥域的大部分生意还是和五国的上层人物建立起来的，不能公然拒绝他们的委托。但是他们要找的人是我，若是接了他们的委托也是不妥的。

　　思来想去只有采取迂回的拒绝方式：漫天要价！

　　要拜托我们冥域帮你们找个没名气的小孩子是吧？行啊。可是你们提供的线索有限，华真大陆又这么大，找起来多不容易！所以说我们的价格开高一点也是正常滴~~~~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掉那两兄弟了，没想到才过了两天，他们就先后传来了回复，沈靖贤更是二话没说直接交上了定金。

　　天啊！他肯定是只泰隆的蛀虫！难怪沈靖逸那么想要除掉他，花费那么大的一笔金额来找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早知道他这么大方，我、我、我……我只恨自己的狮子大开口怎么就没再开大一点！

　　相较而言沈靖逸就比较懂得节俭了，他含蓄的答复说这个价格有点过了，如果冥域愿意接下这个委托，他愿意用两片凝承的叶子做为交换！

　　凝承是泰隆四宝之一，据说是很久以前从东莱传到五国的。

　　一叶一百年，凝承的每一片叶子都代表一百年的时光，只要服下一片凝承之叶，就可以洞悉一百年之内所有事情。

　　沈靖逸居然愿意用这么昂贵的代价来找我……感觉怪怪的，却也暖暖的。

　　但是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

　　婉拒不成功难不成我还真把生意接下来寻找自己啊？！姑且把沈靖逸寻找我的原因想得单纯一点，可沈靖贤花费巨资寻找我，原因就非常不单纯了。至少现在我不会再认为他只是想报去年的一箭之仇。

　　头好痛。

　　这下好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拒绝呢！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无数次拿起笔又放下，墨汁都干了还没能在委托上批上一个字。十个指头的指甲都快被我咬的坑坑洼洼的了，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

　　妮妮他们都心虚的寻了借口去做其它的事，烫手的山芋往我怀里一扔就不管了，留下我独自黯然神伤。

　　好象哪里不对劲。

　　心里一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又说不出哪里怪。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回忆倒回到两天前的早上，我偷听到内容。

　　秦向天曾低吼道：“一叶堂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对，一叶堂！

　　一叶堂是冥域的情报机构，专门负责收集整理情报。沈靖逸和沈靖贤提出的委托是正当的生意委托，跟一叶堂根本搭不上任何关系，可秦向天却愤怒的指责一叶堂，还说出了“这种事已经是第三次了”的话。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在生气一叶堂没有查出沈靖逸的记忆封印已经解除这件事，可这样理解的话就无法解释“第三次” 是什么意思了。

　　还有，妮妮说过“这事儿关系到丰大人，一叶堂的人当然不敢多说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的沈靖逸、沈靖贤委托冥域找我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和师叔扯上关系，更不要说会跟师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