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魂游四海之际,忽听师叔一声低语,像在说给我听,又相只是说给自己。
“其实很像啊……未阳……和……噬魂蝶……”
……
这是什么话啊?!就算我稍微顽皮了一点,稍微爱恶作剧了一点,稍微好吃懒做了一点,稍微……了一点,总而言之,从本质上来讲还是个根正苗红的有为少年,怎么能这么武断的就把我划分到噬魂蝶这一类危害人民生命安全的危险分子里了呢?!我“哼叽”了两声以示抗议。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师叔笑嘻嘻的摸摸我的脑袋,像在安抚闹脾气的小动物:“未阳的性子,确实和噬魂蝶的幼蝶很像。”
叹了口气,师叔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又空茫,好似在他眼前浮现的是梦,是让人渴望永远沉醉其中的美妙幻境。忽近忽远,重叠的是两份相似的命,两段交错的运。
“噬魂蝶的幼蝶……说来倒真的让人难以置信。明明自肮脏污秽,不知葬送了多少生命,淹没了多少情缘的血池中诞生,却拥有瑞雪都难以与之媲美的纯白色。纯白的翅,纯白的蝶,纯白的梦,幼蝶的本性如它的色泽一般纯粹无邪,宁愿死也不饮用血池中的肮脏了灵魂的水。”
“既然是如此高傲纯洁的蝶,那它怎么会成为可怕的噬魂者呢?”
“幼蝶终究会长大啊,就像人会慢慢长大变得复杂一样,幼蝶不可能永远维持它的纯粹。在幼蝶的心里,一直都有着纯白的梦,它用最纯洁美好的愿望渴求着最简单的希冀——那就是离开血池,离开肮脏诡异的血雾森林,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体会一次阳光的温暖——哪怕幼蝶自己也知道阳光会在给它温暖的同时夺走它的生命。只为了这一个愿望,幼蝶不在乎丛生的荆棘划破了它纯白的双翅,不在意殷红的血浸染了给予它生命的土地,追着它的梦,一次次撞向将它困在血池周围的血障……”
“然后呢?”我急切的追问,为这纯洁而又勇敢的蝶儿的命运忧心不已。这种忧心出自于对未知的迷茫,为蝶,也……为我自己。
师叔说得没错,我和幼蝶确有相似之处:一旦有所追求,就算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幼蝶以为冲破血障就的可以见到它梦中的世界,当它终于伤痕累累的冲破了血障的那一刻,它就再也不是纯洁善良的幼蝶,而是可怕凶残的噬魂蝶。”师叔玩味的看了我一眼,好象在等我问“为什么”。
可是直到他杯中的香茗渐渐冷却也没有等到我的问题。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原因:幼蝶追逐着它的梦而不惜一切冲出血障却换来如此结局的原因。
当幼蝶满心欢喜以为可以得到梦中的温暖时,冲破血障的它看到的却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血,密得散不开的雾……那一刻,幼蝶疯了,它遗失了它的梦,从此成为成蝶,噬魂夺魄。噬魂蝶颠倒众生的梦幻般的美丽由此而始,连它自己都忘记了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自己平凡而又纯洁,简单而又美好,并且拥有着一个单纯的梦……
闲话时间:终于把主旨搬出来了~~~这一章看起来没有什么内容,其实却是全文走向的预示,也是未阳今后命运的安排。噬魂蝶的命运虽然悲惨,不过阿寒本人不太喜欢悲剧,所以绝对会给阳阳一个幸福的结局的
其实噬魂蝶成长的过程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成长的过程呢?年少无知的时候除了青春和热血以外一无所有,却总是怀揣着单纯美好的梦想四处拼搏闯荡,等到终有一日在名利与金钱的喧嚣中疲倦回首时,才发现早已遗失了当初为之拼搏的梦想。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一些东西,然而没有人知道失去的与得到的能不能等价交换。
“你怎么又来了?”不要怪我说话语气不善,谁叫眼前这个男子长得人模人样,却一连三天坚持不懈的骚扰我师叔,并且还有坚持继续骚扰的趋势。
说是“骚扰”,其实也不尽然。从第一天被请出门后,他就只静静的站在门外,既不说话,也不吵闹,一动不动的从日出站到日落。我到离尘谷的时间从来不定,有时旭日东升之时就到了,有时明月半墙时才到,但每次我来时,泰隆的君王都默默的立在门外,神情疲惫而又坚定。
有时无声确实胜过有声。沈靖逸的静站策略确实比他的劝说更加有效,师叔显得越来越烦躁,常常对着空气发呆,忽的就恼了,连最爱的点心也不肯吃了。才三天而已,人就憔悴得像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大众一样,哪还有风流洒脱的隐者模样。真个叫人心疼。
“太傅一日不答应,朕就一日不离开。”沈靖逸倒是大度,没计较我话中的小刺儿,不卑不亢的会我一句。
“那师叔一辈子不答应,泰隆的君主难道就真要做一辈子的看门……吗?”
有个字我自动做了消音处理,不过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我刚刚说的话绝对是挑衅。
“若是太傅不答应,朕就是一直呆在这里也好过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英俊的脸上浮气了怒意,沈靖逸握紧了拳头,我却暗暗叫好。
我原本以为那样子挑衅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他一定会成功,只要他对我动手,我对他拳脚相加也就出师有名了。到时凭我的身手把他敲晕了扔到哪个山沟沟里绝对不是问题,这样他就烦不了我师叔了。可是我还正摩拳擦掌,沈靖逸却自动弃了权——他咬咬牙,握紧的拳头又松了开,颓然的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这人真没劲!我也不想理睬他了,于是径直朝屋内走去,却听到从泰隆的君王口中冒出一句孩子般脆弱迷茫的轻声自语。
“……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回头望去,沈靖逸挺拔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如一缕孤魂般落寞凄凉。
转念一想,沈靖逸看来约莫二十的模样,实际上也才大我两岁。他十五岁登基,至今已有两载,却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在宫中如屡薄冰。我十三岁接掌冥主之职时虽倍受争议,但一直有萧珂、关览、秦向天、裴远笃四位令主全力相助,还有妮妮做我强力的后援军,遇到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件还可以求教作为前任冥主的师叔。反观沈靖逸,他原本只是个并不引人注目,与皇位根本无缘的皇子。阴差阳错的登上皇位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在宫中既没有有权有势的亲戚家人可以支援,也没有值得信赖的心腹大臣,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我不禁有些同情他了,但同情归同情,对无能者的好感还是提不上去。
“除了找师叔帮忙,你有试过其它的法子吗?”我第一次认真的问他。
“也委托过冥域了,可是……他们开出的简直是天价中的天价!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如此可恶,开了这么个价!”沈靖逸的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看了他这副模样我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咬牙切齿”。就算没有实权,好歹也是正牌皇帝一名,连“杀千刀的”都骂出来了,恨意可想而知。
只是……如果让他知道那个杀千刀的、可恶的家伙就活蹦乱跳的立在他面前,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恩……那个……”我有些心虚,毕竟我那个价开得确实过了点,心里盘算着看在他很有诚意的份上要不要给他来个九折优惠。想了想又立刻否决了,天价中的天价就算打了九折,也还是个天价啊!
“可你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啊,我师叔做了的决定就一定不会更改,你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考虑一下从内部着手,从自己作起。”我义正言辞,效仿平日妮妮教育我的口吻。
“什么意思?”沈靖逸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也有如此充满生机的样子,不再颓唐软弱,倒也有几分领袖风采。这个人,如果稍加磨练,也许真能有一番成就。
“就算师叔肯帮你,你能给他施展才能的场所吗?据我所知烁王早已控制了吏部、户部、兵部、刑部,而右丞相又一直支持烁王,左丞相虽保持中立也不见得就会帮你,到时候就算师叔答应帮你削蕃,你无法给他足够的官位权势,那也一样白搭。”
沈靖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又惊又疑。
他自是不知我身为五国都不敢招惹的冥域之主,学习了解五国的政治局势简直是每天的必修课,泰隆各种势力的分布对抗,只怕我都比他这个泰隆君王了解得多。
“那……依你看,朕该怎么做?”他对我说话的态度已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转变为谨慎小心。恩,不错,懂得虚心求教倒也算是个优点。我暗暗给他的评价加了点分。
“既然朝中支持你的势力太小(老实说“太小”的说法真的很善良,其实支持沈靖逸的人恐怕加起来也数不过十个指头),那就要争取到足够与烁王对抗的力量。兵权都在烁王手里,要想拿回兵权还得从长计议,但至少要在朝廷内部打开缺口,政权与兵权向来不分家,有了一定的政权,拿回兵权就会容易很多。当然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烁王举起‘除昏君’的大旗那就不好收拾了。”一口气说太多,我停下稍做休息,不意外的看见沈靖逸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着急,又不敢催我样子还真有些像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张英俊的脸上,居然有几分略带滑稽的可爱,于是我的坏心眼又发作了。
“接下来呢?”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却悠闲的伸了个懒腰,冲他甜甜一笑,气死人不偿命的来了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啊,如果没有报酬,待到下回也没有分解。”说完冲他做了个鬼脸,悠悠然进屋吃点心去也。
进了屋才记起,这几天师叔都没有做点心。呜~~~~那我大老远的从冥域华层总部赶过来是为了什么啊~~~~
左看看右瞧瞧,师叔又不在屋里,可怜外头那个傻小子还静站等着感化他呢。我叹了口气,推开暗门朝地道里走去。
“师叔。”果然在老地方找到了那抹寂寞而又悲伤的身影,平日里的师叔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意,既温和又疏离。他的自尊他的高傲,总让他透出一股云淡风轻偏又遗世独立的风韵,他永远是坚强而又自信的强者,面对命运,无所畏惧。
只有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师叔才会允许自己放下一切伪装与面具,放纵自己的软弱,放开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这里是离尘谷内一处崖壁半腰处的山洞,有暗道与师叔居住的小木屋相连。往山洞外望去视野很好,碧蓝的天与碧绿的地融成一片,说不出的和谐美丽。不过这并不是师叔喜欢呆在这里的原因——我向北方望去,依稀可见雄伟壮观的陵区,那里正是泰隆的皇陵。一个曾经牵动师叔的心,改变了师叔命运的人也在那里。
“未阳你知道吗,其实沈靖逸和他一点也不像。”师叔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飘荡在空旷的山洞中,格外的清晰,却又像雾中的花,蒙了曾不可触摸的迷朦。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认真倾听。很多时候心烦意乱的人寻求的也不过就是知心人无声的体贴。
“可是我看到逸儿,会想到这是他的孩子……然后就会想起他。”说到这里师叔对我笑了笑,然而他的笑容里满是沧桑与自嘲。“很奇怪的是,有的人,越是想得紧,念得深,忘得就越快。他走了两年了,我天天都在梦里见着他,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很怪,是不是?”
“越想念一个人就越容易忘记他?”说实话,确实很怪。
“恩,”师叔又笑了,不过这次他笑得俏皮,好象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这话原是师兄对我说的,我那时也和你一样觉得很怪。那时师兄就对我说:‘等你不觉得怪了的时候,一切就都完了。’我今日才知,原来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师叔与泰隆的前王之间的羁绊牵连,我仅知道一丁点,今日听来才晓得一向淡漠无求的师叔,用情却深至此处。想来隐居离尘谷,为的也不过是能远远的守着那人安息之处。
当我回到素夜阁(我居住的地方)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打开门,整个屋子在黑暗中寂静无声,似有若无的月光映下一点微弱的荧光,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然而我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身体下意识的作出了防御姿势。
还没来得及眨眼,一条火舌已从角落里飞速窜出,迅猛无比的朝我扑来!原本只是成条状的火舌在我结出驱印后,如有灵性般抢先散成数十朵碗口大的火花,电光火石之间火花已涨大成原先的五倍,相互临近的火花各自交融,组成十几条赤红的火链从不同的角度向我飞速进攻。我侧身一闪,躲过三条火链,其余火链却似正等待着这个时机,在我侧身之际全力缠上我的腰部!
我闪躲不及,只得双手交握,右手拇指扣住左手食指,疾呼一声:“水壁回天!”一道薄而密的水墙应声而现,贴住我的身体,在火链即将蔓延时及时将其隔开。
水壁中细流轻响的“哗啦”声与火链燃烧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然而更加刺耳的是骤然响起的鼓掌声。
“未阳,许久不见,你果然更加厉害了。”冷嘲热讽的口吻,阴阳怪调的语气,我一听便知来者何人——整个冥域里简直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双笛,你不好好呆在暗层风花雪月,跑来这里做什么?”对我抱有敌意的人,我对他自然不会客气到哪里去。
“你当我愿意跑到这么肮脏的地方来?”双笛从暗处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清秀绝伦的脸上,更添几分诗意般的朦胧,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是天上的仙童下到了凡间。我第一千零一次感叹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怎么就长到了这么一个恶人身上。
“啊呀,真是恶心,”纪双笛满脸厌恶的捂住口鼻,挥挥手似乎在驱赶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全是低贱的洪鸠的地方,也亏你呆得下去。”说罢又不怀好意的耸耸肩,邪声一笑:“不过低贱的东西配低贱的东西——刚,刚,好。”
洪鸠是原本是东莱人对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类的蔑称。在很久很久以前,华真大陆上居住的全是拥有异能种族,东莱夜族就是其中最古老的一族。后来一些华夏大陆的人民为了躲避战火、灾荒逐渐移居华真大陆。这些普通人虽然没有灵力,繁殖力却十分旺盛,渐渐的华真大陆原来的主人——那些异能种族的数量反而远远低于了普通人类,最后异能种族中只有东莱夜族存留了下来,其余全部灭亡。
东莱人就把那些移居的普通人称为洪鸠,意指其如洪水般涌来,鸠占鹊巢。也不知是不是长久的居住在这片充满灵力的地方因而受到了影响的缘故,移居华真大陆的普通人中偶尔有毫无灵力的双亲生出拥有异能的子女。这些可怜的孩子大多被周围的人视做不详之物,遭到残忍的对待。冥域从创建初开始四处搜罗这些孩子并且对其加以培养,从而组成了作为冥域核心的暗层。暗层的孩子既非异族又不被同族承认,加上他们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大多数养成了自以为是、蔑视普通人类的性格。
双笛正是其中一个。
“没有人天生低贱,”我十分厌恶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只是有些人偏偏要作贱自己,真是可悲。”别看双笛一副娇嫩少年的模样,他喜欢我师父已经有两三年了,都不知道倒贴了多少次了,至今仍未成功。不知何故,他总一相情愿的认为是我在搞鬼,把我当情敌一样恨之入骨。
被我戳中痛楚,美少年的五官都要扭曲了,不过又立刻恢复了原状,变脸当真快过翻书。
“苍未阳,你不要太得意,一会儿有你好瞧的!”幸灾乐祸的挤挤眼,只差没在脸上写“你死定了”。仙童形象彻底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