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不去看玄池那蛇身,一屁股坐在火旁;可是他再次拿起馒头的时候,却再也吃不下去;因为他实在是觉得恶心可怕,惶恐地朝一边上移了移;呆了一会儿,他
掏出自己的旱烟袋,拿出纸卷卷了一枝旱烟对着火点着,闷闷地抽了起来。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犯了一个错误,就是蛇虫最怕烟熏,他家的烟叶
是老婆用豆油渣子浇出来的,更是劲力醇厚,他抽出来的团团的烟雾,飘到玄池鼻孔里,顿时一个喷嚏打出来,顿时转醒,蛇身一翻,卷起一地柴草,美梦被扰,分
外恼火,又见旱烟环绕,他凶着脸,连人形都不变,滑动蛇身就朝叶青山扑过去,张嘴就骂: “ 是谁学寿星老上吊,嫌自己命长啊? ”
叶青山旱烟砸在地上,苦叫: “ 他要不是妖怪,那我就是了。 ” 本能中他抄起镰刀就朝玄池丢去,那玄池 “ 呸 ”
了一声,镰刀冻成了冰坨,掉在地上。叶青山撒丫子就朝门口跑去,可是身后风声大做,他只觉得自己脚下一麻,再也动不了一步。低头一看,这夏天里竟然长出一
快冰来,将他紧紧冻在门口,寸步难行。
“ 是你放烟熏我? ” 他只听到脑后面出来怒不可遏的人声。
“ 我……我不是熏你啊,我是只抽口烟……我不是要得罪你……我不是故意的 ”
“ 你奶奶的,上山不带火,野外不吸烟;林业局对你们这些农民宣传多少遍了,怎么你都不长耳朵么? ” 那妖怪大吼。
“ 是是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你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和四个孩子要养啊…… ” 叶青山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向后拖去,后脊梁上凉气阵阵。
“
他妈的,生,生,生,就知道生;政府不是在计划生育么?那公社墙上一对夫妻只要一个孩子的字样你没看见么;你这老农,竟敢接二连三把国家政策不当回事,真
是罪大恶极,来来来,要我代表人民代表党,专政了你。 ”
玄池笑着说话,转眼就把他拖到了自己身边;他蛇身一扭,把叶青山转了过来,叶青山此时此刻看见那张人脸已经和刚才大不一样,凶光毕露,妖异可怖;那原本香
甜沉睡如孩童般的嘴现在竟然张开来,里面吐出一条红红鞭子一样的长舌,在叶青山赤裸裸的胸膛上的胸口处舔起来,那舌尖极其冰冷,一时间他的心口好像都要冻
住了一样,那妖精说道: “ 好久没有活吃过人心了,以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你自己送上门来,算你倒霉。 ”
“ 你这妖怪,真是忘恩负义;刚才我就该趁你睡觉一刀砍死你…… “ 叶青山看自己危急,又悔又怒地说。
“
哦? ” 玄池皱了皱眉说: “
你砍死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今天傍晚就要去投胎……你慢慢后悔吧,我玄池两千多年来最后吃的人是你,等到了阎罗地府我再补发荣誉证书给你,你拿给死鬼
们炫耀好了。 ” 说罢钢牙闪烁,长舌如箭就要穿胸取心;那叶青山气鼓鼓地使出全身力气说: “ 你等一下! ”
“ 啊?你要喊就义口号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
“
不是,你吃我就吃我好了,我死就死,;但是我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你让我把老婆孩子给我带的饭吃完;不然的话,我做了鬼也要在你肚子里挖窟窿。 ”
叶青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横眉怒目地说。玄池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果然在火堆旁见到几个馒头和一盒菜,他收回了舌头,嘿嘿地笑了,赞赏地说: “
呀,你果然是好汉,死到临头还不忘吃……倒是和本大仙人有一博。 ”
玄池蛇尾一抛,把他丢到了地上;竟然笑笑说: “ 好啊,你吃吧,慢慢吃;反正我时间还来得及;我也不怕你跑;你吃好了,我再吃你。 ” 说完收起尾巴,重新化为人形,躺在柴草堆上,笑眯眯地看着叶青山。
叶青山憨劲上来,心想, “ 这个败家老娘们,我就说不要到这鬼鬼神神的地方来,结果孩子没求到,看来连我的命也保不住了,算了,吃一顿算一顿。 ”
他坐到地上,拿起馒头来,两口一个,狂吃猛塞。玄池看他吃的香,想起自己还有酒,就拿出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香弥漫,叶青山一愣神,不由自主地望向
玄池。
“ 你看我干什么,快吃!我一会儿还要用你的心肝当下酒菜呢! ”
说道下酒菜三个字,叶青山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叹了口气
说: “ 反正要死了,那就吃得好一点吧。 ”
说完他打开自己的麻袋包,从里面捧出一团金黄的蘑菇,那在雨中新长出来的蘑菇还带着露水和泥土的芬芳,叶青山将那小塔一样的蘑菇除了硬根,掰开来放在一
旁;又从麻袋里掏出一只很肥的山鸡;他用随身带的小刀开了膛,可是并没有扒毛,而是直接挖出来鸡身上的一块肥油,放在铝饭盒的盖子上。
玄池见他忙碌,不禁好奇,摇着袖子扇着风望着他说: “ 你个老爷们家倒是很是很会厨房里那一套么,是不是你老婆终年都在坐月子下不了炕,要你伺候啊? ”
叶青山并不理他,将铝饭盒盖架在火堆上,那鸡的脂肪受了热很块滋滋地融化起来;待那油都漫上来,在火上跳出油花,叶青山把蘑菇一条条放上去煎;还没忘记将
那咸菜的酱汤浇上去,撒上红辣椒调味。玄池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看见那油里的蘑菇在叶青山手上翻出来的小火上煎烤得白如玉,嫩如膏;混合了松枝香和酱菜味
的气息冲入他的五脏六府。惹得他口水翻腾;眼见叶青山用木棍叉起一只烤得正好的蘑菇蘸了酱汤辣子热呼呼地塞进嘴里,脸上浮现出欣喜和满足,他控制不住自
己,竟然凭空直着飞近了那火堆,直勾勾地盯着叶青山看。
叶青山看另一块蘑菇烧好,刚叉起来还没塞进嘴,那玄池的舌头电光石火地一伸,极其敏
捷地就把那蘑菇勾到嘴里,刹那间他手舞足蹈起来,那肉嫩的蘑菇吸收了鸡油,在豆瓣酱调和出的腌菜汤汁的浸渍下更是鲜美爽口,混合了松枝燃烧出来的松香的菇
肉软滑香甜,绵绵回味松肠酥骨沁人心脾,简单自然的滋味更有万语难言之妙。玄池抄起壶来,喝下一口酒,半空里翻了几翻,大叫: “
做神仙有什么好,哈哈哈…… ”
叶青山见那玄池长舌取物,呆呆地说: “ 我还以为你是蛇精呢…… ”
“ 你说什么? ” 玄池还在回味,没注意他的话。
“ 没什么…… ” 叶青山继续烤蘑菇,心想, “ 要不是我见到你的蛇尾巴,刚才真把你当蛤蟆了。 ”
玄池在一旁看着叶青山,他裸露着上半身,健硕的身躯在火光中汗流浃背,光芒四射;忙碌的时候脸上的浓眉大眼分外认真憨厚;不知道是蘑菇的美味还是燕还巢的
后劲,玄池只觉得自己心里跳得厉害,他晕乎乎地说: “ 做人真好……哈,我都迫不及待了……走到这一步,看来我还没有错。 ” 接着又说: “
喂,傻人,喝酒么? ”
叶青山一愣,问道: “ 啥? ”
“ 接着! ” 玄池心情出奇的好,把那酒壶扔向叶青山,叶青山接过,闻了闻,看了看玄池。
“ 本大仙赏你的,喝吧,这么好的菜,不喝点多可惜啊。 ”
“ 你不是要掏我的心肝下酒么? ” 叶青山战战兢兢地说。
“ 你好好烤这蘑菇,本大仙吃的好了,再用你下饭也不迟。 ” 玄池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凶了,叶青山心想,看来我的命已经捡回来一半;这妖怪原来属猪八戒的,贪嘴。他喝了一口酒,胆子壮了,鼓起勇气说道: “ 妖……大仙人,要不,咱俩一起喝吧,我这里菜还多。 ”
玄池翻身来到火前,瞪着他的馒头说, “ 你一顿饭要吃这么多么? ”
“ 嘿嘿,我年青的时候在林场抗木头,一顿能吃十五个呢,现在上了岁数,不比当年了。 ”
两个人互相交换着酒壶,吃着菜,竟然攀谈起来;外面的雨还是时大时小,可是这两人却越喝越高兴,那叶青山见玄池喝了点酒说起话来其实和普通爱热闹性子豪爽的人也没什么不同,渐渐也不再害怕,终于问道: “ 大仙啊,你是什么来历啊,怎么会在这里?
玄池酒喝多,管不了嘴,也不和他见外了,一伸胳膊,放浪形骸地说: “
哈哈哈,说出来吓死你,我可是这方圆几百里水脉总管,千年得道的净域天蛇;以前我玄池大仙的名号好生响亮,咳,解放以后我不爱管闲事了,也难怪你们这些孙
子们不晓得我……他妈的,前几天我出去玩,几宿没有回家,没想到这里竟然平白下了几场雨,你们这些无知凡人终日里只知道滥砍滥伐,挖荒了山石,终于发了大
水淹死了人;结果这官司落到了我身上,要我来承但罪过……也好也好,投胎做人到人间去耍一耍,总比闷在山里吃闲得发慌强……叶青山,我问你,你做人做得高
兴么? ”
“ 大仙啊,做人很苦的;做我们穷人更苦啊,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为了家为了生活,风里来雨里去,比不得你逍遥自在。 ”
“ 呸,是人是妖还不是一样;我过了两千多年混混噩噩的日子,总觉得自己一无所获,丢掉我这一身皮囊,换个活法,见识一下你们人的苦乐,也未尝不是有趣。 ”
“ 嗯嗯, ” 叶青山点头, “ 大仙你别看我一个穷赶山的,其实我的日子过的也很是舒服,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一辈子啊。 ”
“ 哈哈哈,你这人真是可爱;死到临头都不愁,容易知足;吃得好喝得也好,我今天很是高兴,你说说吧,你有什么不得意的事情,看本大仙能不能帮你办一下,我是不常发善心的,就是因为你的下酒菜我才想积点德,你说吧,反正我不给钱。 ”
叶青山看着喝得面红耳热的玄池,忽然站起开倒退三步,卜滕一声跪了下来,头贴地说: “ 大仙啊大仙,我叶青山靠力气吃饭,不贪富贵钱财,只是,只是我老婆生了四胎都是闺女;我只想要一个儿子,为我家叶家传宗接代……大仙你发发慈悲,我除了儿子,什么都不在乎! ”
雨打窗棱,沙沙做响,叶青山虔诚地看着他。
玄池大仙独自低头不语,但没多时突然扬起半张脸来咯咯地笑了;他黑袖一挥,伸出长长的手臂抓起叶青山的胳膊,叶青山被突然扯到他身前,只听那玄池大仙手起
掌落,在他脑门上一拍,他只听到 “ 叭 ” 地一声,两耳嗡鸣,双眼发花,顿时迷迷糊糊头脑不清,但却听到玄池大仙嘿嘿笑着说: “
你这事分外好办,我带你去那里转一圈,男的女的,胖的瘦的,你自己捡一个回来就是! ”
接下来叶青山只觉得风声大做,狂沙漫天,他被玄池大仙掖在胳膊里,半点动弹不得,任由自己脚离地三尺好像被大风卷了起来一般,一眨眼就飞进了一片青幽阴暗
的地面。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云烟迷漫,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虚空的暗蓝。玄池大仙正带着自己朝万丈深渊一样的地底落去,两侧皆是悬崖绝壁,
怪石刀削斧刻,形状狰狞;他张大了嘴,慌里慌张地说: “ 大仙啊大仙,你这是带我到哪里去? ”
“
哼哼,万物皆有来,万物皆有去;我们这一来一去,无非是我带你熟熟路,你不用害怕,也别说话,这里风大,别寒了你的牙。 ”
玄池大仙不冷不热地含糊其词,却把他夹得更紧,径直朝地下飞落。叶青山吓得傻了,好半天回过神来,四面张望,但除了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不明不暗的黑暗之外一
无他物。他见那玄池大仙一脸严肃,面色惨白,也不敢再开口多问。
二人下沉了半个钟头之后,叶青山隐隐约约在脚底下看见星星点点白色的小疙
瘩,离得近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些纯白的莲花苞,无根无须,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半空里,好像没有重量一般自在;随着而人下落得越深,那莲花就越来越
多,有的花苞会突然从里面吐出一股细小透明亮晶晶的冰粉,银白的焰火一样闪烁一刻之后消失在黑暗中,然后整个花苞就绽开成一个莲花盘,里面的莲座还透出丝
丝光芒;这空荡悠远的空间里白莲花错落有致却稀疏不同地漂浮游移,无声无息;有道道幽蓝淡紫的北极光一样的亮色,偶尔在白莲花或远或近的地方闪现,玄池大
仙笑着说了一声: “ 快到了。 ”
很快叶青山见到脚地下一片洁白,诧异中发现原来那是一朵硕大无比的轮盘一样大的巨莲,那宽厚耀眼的六片
花瓣好像凭空把那深渊托住了一样,玄池大仙见快要着地,嘻嘻哈哈竟然在半天里就把叶青山一抛,叶青山含在嘴里的妈呀二字还没出口,就一口亲在那软软的花瓣
上,接着还弹起几尺高,他高兴地一翻身,脚落在花上,不自主地朝花蕊中间的一片亮光中看去。他刚一定下神来,就听见一片嘈杂喧嚷之声,只见花蕊中央处围了
密密麻麻的一群人,手脚不停忙忙碌碌,人群里面传来震天价的小孩子的哭声。
“ 听到了么,你的儿子在叫你呢! ” 那玄池大仙脚刚一着地,就揽着手一脸好笑地指着赶集一样的人群说。叶青山听见 “ 儿子 ” 二字,格外激动,他风风火火地板朝人堆里跑去,连鞋都差一点儿甩掉,嘴里叫着: “ 在哪里?在哪里? ”
他走近了,发现这里围着的都是些衣冠楚楚,有模有样的人。他们坐在一道道水渠边,从身边的提篮里抓出标签一样的东西,贴到那些水流送来的小孩子身上。那些
小孩子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各个都端坐在莲花盘中间,虽然都看起来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却有哭有笑,表情神态各不相同,有的身上贴了大大小小三道红黄蓝的
三道贴儿,有的却是有一两道,他们被贴上了贴子之后,就沿着水流消失在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小门里。叶青山糊涂了,抓着自己的脑门喃喃自语道: “
谁家的爹妈这么不象话,这么多孩子扔在水上不管了…… ”
“ 他们现在谁家的也不是,你看这周围的人,都是这转生白莲的地界使者,来到这里给要投生的孩子贴姻缘福禄签的。 ” 玄池大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叶青山身后,很是热情地告诉他。
“ 什么? ” 叶青山没听懂。
“ 实话跟你说了吧,这里是黄泉地府六道转世门的人门,你看这莲花池里的小孩子,都是等着投胎做人的元魂;我带你到这里来,就是让你自己挑一个,你看好了,抱一个回去,那将来就是你的儿女,你家的香火脉,你半辈子的辛苦债。 ”
叶青山听着,果真见到那水池子里冒出一朵朵有根的花苞,浮出水面很快就打开来,上面就坐着一个小孩子;刚有一批小孩子被贴上标签送走,就有一批新的小孩从水里的花苞里浮出来,水渠旁边的人手忙脚乱,水上的小孩子也哭笑不休。
“ 妈呀,这么多小孩,我挑那一个好呢? ” 叶青山在水池子边上花了眼了,呆呆失神。
“
你不是想要个男孩么?随便挑好了,其实挑那一个都一样,关键是那三道签不能少。 ”
不知道什么时候玄池大仙从一旁的人群里拿来了三道签,捏在手里,又说: “
你快一点啊,这里不是赶集,由着你磨磨蹭蹭;我们是外人,要是被巡游夜叉值日功曹看见了,真是麻烦……你和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虽然我已经是一堆案底,
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可你是凡人,惹不起那些吃皇粮的大爷啊。 ”
叶青山听他这么一说,看看四周这离奇的境界,心里也是又慌又怕,他慌忙朝水
中望去,却看见一朵莲花上有一个虎头虎脑,皮嫩面红的大胖小子,摇着小胳膊随着水流竟然朝自己漂流而来,那大眼睛里闪闪的,咧开小嘴还正在朝自己笑。叶青
山一眼就喜欢这个小子,忙伸出手来指着说: “ 就是他了,我就要这个! ”
玄池大仙听他这么一讲,一个跟头就翻到水面上,抄起莲花抱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