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樱桃巷

      太痛苦了，我的心；已经，已经不行了………
      真想时间就停留在那时，你还是天真可爱的少年，只有快乐和欢笑，没有纠纷和折磨………
      让我去吧，林间的树叶已枯，再没有可以飘落的红叶；绿草也萎缩死亡，再没有芳草的清香在雨后的空中飘荡；此刻我心中的纷乱和疼痛，已无法用语言传达。飘荡在湖中心的小舟为何永远也无法靠岸？如果毁灭之后就能够重建全新的世界，那还犹豫什么。死之后会不会一切都归于静止，一切都归于安宁，什么也都不存在，什么也都平息。

      脸色越渐苍白，修长的睫毛因窒息而痛苦地颤抖，双唇痛苦地抿如刀锋；但渐渐这些都缓和下来，楚月霆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好像败谢的花从茎根处折下将断未断。
      夜袭忽然面露恐惧，好像看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般，松开颤抖着手猛地倒退几步，摇摇欲坠，猛地回身夺门而去。

      楚月霆的身体软软坠落于地面，松手，纸片如雪花般在空中飞扬，又缓缓坠落，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将他埋没。
      许久，喘着气渐渐恢复了意识的男人缓缓蜷起身，细微却哀恸的哭泣从他的口腔流出，如受了伤的幼兽发出了惶恐而无助的微弱的悲鸣。为什么我竟这么蠢？到了最后才忽然发现我竟错得离谱。当我闭上眼睛，黑暗的死亡缓缓前来，忽然间所有的线索都那样清晰，所有的思绪都那样有序，为什么那么久，愚蠢的我竟不懂得，不懂你如此执着的心意。垂死前我忽然想到这样死去的背负着罪孽的我应该会去地狱吧，而身为天使的你一定会重回天堂，再也不记得楚月霆是谁。要是这样，真的是再也不见，惊恐的我几乎无法忍受这个事实。那一刻我的心竟从未有过的裂痛，死了般，比十年间疼痛和悲伤的总和还要强烈千百倍。若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死亡？如果死亡并不能带给我安宁和平静，若死亡只是更痛苦的起点，为什么要选择死？没有你的地狱，我一定会寂寞得发狂。若是跟你在一起，一定会很甜蜜，明白了真实心意的我心中也一定会很快乐很温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再也负担不起失去你的代价，想都不敢想，想起便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想亲手给你幸福，而不是别人。小夜，这就是我的心意，从我遇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十年前你离开时，慌乱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分离的恐惧令我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呆呆地看着你。从那以后我天天挂念着你，想着你，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下你，即使心再痛也还是无法忘记你。为什么我那么蠢竟然会相信这禁忌的感情有罪而执意不愿看清自己的心，使得我们走了那么悠长而坎坷的道路。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生生世世。小夜，如果这就是爱，即使它真的有罪，我也愿意，愿意承认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夜，而我也永远是你的月。
      我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小夜，对不起。
      小夜，你说过，爱到最浓时便是疼痛，甜蜜的疼痛。
      我已经品尝到了那滋味，如此的甜蜜，我的小夜，幸福得会觉得心痛，却甘之如饴。
      想要拥抱你，抱着你再也不放手，我的小夜。
      小夜，原谅我。请你等着我，一定等我，等我来亲自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小夜，你会幸福，一定会幸福——
      流着泪，太过疲倦的楚月霆哽咽着沉沉睡去。
      对他来说，醒来时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一天，崭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将要开始，不再有痛，也不再有泪………

      爱，并没有专属的时间，然而或早或晚它都会降临。
      若那晚星光灿烂，请仔细聆听，从那星空中传来的极轻极温柔的，是爱人心跳的回音。

      楼外，暮天阔面色难看地坐在车内。
      旁边暮天远笑得狡讦“你输了，夜袭并没有跟你回家。”
      暮天阔的脸色更加难看。天远轻轻靠近暮天阔“哥哥，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
      暮天阔赌气地扭过头去，不理天远
      天远却笑得得意“愿赌伏输，这是你说的。”
      “好的，我知道了。随你怎么样吧！”暮天阔像个孩子似的闹起别扭来
      天远俨然笑得像个狐狸“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想要的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天阔，为什么不笑呢？我一直觉得你笑起来很漂亮，我最喜欢！”是的，我已经等得太久，等着你自愿落入我的怀中，实在是太久………

      忽然，车内春色荡漾，心痒难耐的男人双双倒向下方，究竟谁在上面，谁又在下面呢？这也算是一个难题吧。

      11
      踉踉跄跄冲进自己家中的洗漱间，房间的空气中残留着长时间没人居住的灰尘的味道。夜袭翻倒在马桶前，双手强自撑起肩头，将头埋进了马桶的洞口。一阵激烈的呕吐过后，他的身体终于瘫软下来，缓缓从光滑的陶瓷边缘滑落，滑落，最终在颈部和那边缘之间达成一种脆弱的平衡。

      封闭的洗漱间里并没开灯，只有一些遗漏的光线从敞开着的门口鬼祟地溜进，猥猥琐琐。
      头搭在冰冷的陶瓷沿上向后微仰着，缓缓睁开眼睛，可以看到装饰着华丽的石膏线条的天棚黑森森地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浑身无力，呕吐过后的恶臭仍然在嘴里挥散不去，可是，有着洁癖的他却并没有注意，只感到冷，冷——彻骨的寒冷。犹如得了疟疾的病人，他浑身抖个不停。

      为什么抖得这样厉害，神志却是这样的清楚？那人越渐青灰的脸色，额头上细白柔软的纤毛，因窒息而痛苦地颤抖的睫毛，用力抿着的双唇，以及自己因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每一个镜头都清晰的好像是被染上了釉彩的琉璃通透而妖异。

      到底是身体已经超出控制，还是本能地体现？那么，我跟别人又有什么不同！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却自鸣得意。我不过是一个欺骗自己的傻瓜而已！

      渐渐天棚的轮廓也看不清了，什么东西模糊了他的眼睛，恐惧继而压过了寒冷——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的恐惧，却依然一样令他颤抖，甚至抖得更加厉害。

      ——我差点杀死了他!
      ——我差点杀了他！

      那微妙的平衡终于被打破，再也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身躯，他滑落在地上。蜷缩着，泪水从他的眼里源源不断的涌出，好像压抑了很久如今终于找到了出口。痛——再也无法承受的痛苦，太多的痛，太多，再容纳不下，溢出来，淹没了整个世界

      慢慢，起初是细碎的啜泣，随即渐渐演变成嚎啕痛哭直至最后高昂如野兽的哀号；许久，又缓缓衰落退至痛苦的哽咽，一直退下去，退至无声的抽噎——
      于是，狭小的洗漱间里再一次恢复了安静——
      静，空洞的寂静，坟墓般

      ——宇宙，死了么？
      ——我，死了吗？

      不知何时，一个细小的身影出现，蹲伏在他的面前，少年稚嫩的手伸进他的发迹。
      “艾儿——你哭了。”细微的声音不安地问着

      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模糊的黑白的世界，色彩呢？光呢？去哪里了？
      再一次缓缓合上眼帘，如此的虚弱，连旋转眼球的力量都没有，可为什么身体却还在拼命的颤栗，哪里来的动力呢？
      流云吗！对不起，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对不起！

      “艾儿——”心碎般的叹息好像从遥远的星系穿透了真空曲曲折折传来。
      少年的手滑出发迹，滑向他的眼角，试图擦干那水渍，却先被那不停狂泻的泪水浸透
      “艾儿——为什么哭呢？”再一声叹息传来，少年曲膝跪下，将夜袭不停摇晃的上身抱入怀中，紧紧箍住——
      不要再抖了，艾儿，不要再抖了，你那每日不停被痛苦鞭打的身体早已经遍体鳞伤，所以，不要再折磨它了，艾儿，我的艾儿——
      静静的，泪水珍珠般成串滴下，坠落，打湿了黑色的衣衫，却绽出了血色的小花

      委在那瘦弱的胸膛，夜袭渐渐停止了战栗
      “我差点杀了他，流云。就是我这双手，扼住他的喉咙，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
      “他又让你伤心了吧？十年了，他又一次弄伤了你，是不是！？”
      不，是我的错，我的错！
      可是流云，为什么你的声音那么镇静，那么阴森？为什么你不像以前一样抱着我如婴儿一般号啕大哭？为什么你不憎恨地咒骂，骂我是个不可救药的笨蛋？为什么你这样的从容？流云，你长大了么？还是我吓到了你？流云，对不起，不要害怕——我只是无法停止，真的无法停止，虽然我很想，却就是无法停止流泪，停止颤抖。

      不要怕，流云——

      少年面无表情放下夜袭的身体，缓缓站起，低垂着眼殓，看不清他的眼神
      “再也不能原谅，不能原谅——”垂着头，少年看着地上如胎儿般蜷缩着男人，猩红的地面映着他扭曲的身体如透明的玻璃制品般脆弱。

      为什么要放开我？夜袭想着，再次睁开眼，看见了，看见了颜色——红的，火红的，剧烈地跳跃着，不断地膨胀着，越来越炙热的红色——不，那是火焰，来自地狱的仇恨的火焰——环绕着纤细的身影，在空中盘旋，膨胀，狰狞

      那——是——愤怒！是排山倒海般的愤怒
      ——流云——

      伸出手握住那纤细的脚腕，
      “不，流云，不要——”
      “请你，不要阻止我！”少年的黑发凌空飞舞着，微弱的光线下好似也变成红色
      “不，流云，不要离开我。流云，请你留下来——陪我！”握着少年脚踝的手仍然战抖着
      “好冷，到处都是冰、冰川——留下来，陪我！”
      “求你——我求你——不要去——”

      少年默默注视着匍匐在地上的男人，愤怒渐渐退去，稚嫩的脸上露出无限的凄凉
      再次抱起夜袭的身体，少年也微微颤抖着，将脸深深埋进夜袭的后背
      “傻瓜——”蜂拥而至的泪水潮湿了夜袭背上的衣衫
      “艾儿是个傻瓜——这世界上最笨拙的傻瓜！”少年呻吟着，将夜袭的身体抱的更紧

      在我的心中，你是天使，不是那个放荡而妖媚、恶劣又冷情的夜袭——那个不是你！
      你是我的艾儿，
      ——我的艾儿是个傻瓜，是这世界上最愚蠢、最笨拙、最执著、最善良、又最脆弱的傻瓜
      我的艾儿——我最爱的艾儿
      不要再哭了——
      艾儿——
      停止吧——
      艾儿——
      停止爱，也停止痛——

      “好冷——”男人呻吟着
      “冷么？”少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身体的轮廓渐渐淡化至透明。
      一会儿，男人的后背伸出一双巨大的翅膀，温柔的，温柔的将他包围。
      柔软而温暖的羽翼交叉重叠，将男人包裹在茧一般羽绒圆筒里。
      “不冷了——”少年的声音在空中隐隐回荡，羽毛般轻柔
      夜袭蜷缩在翅膀里，感觉好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一般，渐渐停止了颤栗，安静地昏睡了过去。

      我一直都喜欢你，喜欢你——
      月——

      12
      我喜欢你——
      我记得，记得很清楚，我喜欢你——
      记得你的手，温柔地拉着我的小手；
      记得那手的温度，暖暖的沿着我的皮肤一直暖到我的心头。
      是的，我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那点点滴滴…….

      记得我第一次用花盆将你的头打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_我伸出手用力按了按你受伤的额头，天真地问道“真的不痛？”
      你居然马上龇牙咧嘴发出凄惨的痛叫，引得楚妈妈又开始发彪
      为什么要说谎？我有些生气
      “是真的不痛吗？”我嘟着嘴气哼哼地问道
      “很痛——”你咧着嘴，吸着冷气，额头痛得渗出细细的汗丝
      “为什么说谎？”我阴沉着脸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