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身形一顿,断然回绝道:“你没有权利和我再谈条件。”说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
“妹妹?这又是什么状况?”许止念摸了摸脑袋,随即紧跟着颜如玉离开了。
禄龄见状连忙急追几步到门口,却被守在外面的人伸手拦住。
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的声音被卡在喉间。
虽然早就想得清楚,甚至在内心里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
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如此轻易地去和别人交换自由,何况,禄秀的安危仍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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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这个吧!”小公子拉着一脸傲气的禄龄来到一盏荷花灯下,指着灯面上端雅的一行楷
书道,“灯谜,谁先猜出来谁赢。”
禄龄瞅了瞅头顶那盏挂得高高的粉色荷花灯,内心有些发虚,他根本就不识字,何来猜谜一
说?
然而他是怎么也不愿认输的,吸了吸鼻子,一挺腰板道:“我比你矮,看不见上面的字。”
这话说得字正腔圆理直气壮。
“那我念给你听。”小公子很是认真,仰脸用鼻音一字字念道,“大姐用针不用线,二姐用
线不用针……猜两个动物。”
“两个动物?”禄龄转了转眼珠子,咧嘴笑了起来,看那小公子还在冥思苦想,他摇了摇脑
袋,得意道,“不就是蜜蜂和蜘蛛么?”
“啊?对呀!”小公子恍然大悟。
“现在承认自己笨了吧?”禄龄乐得直抖身子,那样子分外嚣张,还朝他吐了吐舌头,“小
猪头,大笨蛋!”
乐完了,一转身就往前走:“本小侠还有事要忙,小猪头后会有期啊!”
“等一下!”衣角被拽住,“只猜一个不准,我们再来。”
这小公子看着娇贵,大概从小到大还没被人打击过,此刻正满脸通红,腮帮子赌气似地股了
起来,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禄龄正自我陶醉着,见他如此固执,爽快道:“那好吧,今天本小侠高兴,就陪你玩玩。”
这回小公子谨慎又小心,一路仰着脖子看了好久就是不说话。
禄龄不耐道:“不可以作弊,看见哪个是哪个。”
“这个!”小公子眼睛一亮,终于停下脚步,伸出手指着前方的一盏龙灯,这灯瞧来新奇,
比其他的都略大上几分,站在旁边拄着手思索的人甚多,看来是个难题。
小公子看着那灯面,仔仔细细地念道:“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
风。①”
这声音清脆明朗,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谜面是诗句,禄龄完全听不明白,皱起眉头道:“那到底是猜什么呀?”
“它没有说啊。”小公子一边答一边思索,“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禄龄心下毫无头绪,眼见他一味地入神,就似快要有了答案,心急地耍起了赖皮:“没说怎
么猜,这个不好这个不好,我们换一个去啊。”
“别吵!”小公子犹自想得认真。
“不要不要,啊啊,哇哇,啦啦,快点走啊快点走,换一个呀换一个……”耍无赖的本事禄
龄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
“我知道了!”小公子一拍手,弯起眼睛道,“是蝉!”
“你如何知道就是‘蝉’?”
“流响出疏桐,说的就是那声音出自树上,那蝉自是呆在越高的树上,发出的声音才传得越
远啊!”小公子耐心地解释。
“那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比如鸟啊什么的,为什么你偏生是要说蝉呢?我不管我不管啊啊
啊……这个不算。”禄龄试图蒙混过关。
“你真是无理取闹,我懒得理你!”小公子终于报了一仇,才懒得管他承不承认,“哼”地
一抱手别过头去。
禄龄一叹气:“哎好吧好吧,这个就算你赢了,咱们平手,我们接着再比,这次题目要我挑
!”
月色姣好,一轮橙黄当空照,星点如雨。
宝雕马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
**
再次从流光溢彩的梦境中醒来时,天色只略微透亮。
禄龄伸手锤了锤脑袋,不知为何最近总会做这样的梦,一如蒙满灰尘的阁楼突然被人打扫,
逐渐显出原本清晰的模样。
那个和他一起猜谜的孩子,到底是谁?
“呯!”地一声,窗外响起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天还未完全亮起,原本这样的清晨当是安
静无比的,这一声响听来格外刺耳,好似平地一声惊雷。
禄龄起床走到门口,整了整衣服推开门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昨夜的倾盆转为现在的绵延。
房门外竟然无人看守,门口是长长的走廊,禄龄迈步出去,趴在扶栏上看了看,瞧见楼下亭
台水榭,中央凉亭里隐隐歪倒着一个身影。
因着亭檐的遮挡,只能看见对方穿着白靴的腿。
旁边是打翻一地的碎坛子。
看看四下无人,禄龄转身跑了下了楼。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个打碎坛子的人,正是颜如玉。
他斜斜地卧在亭中的石桌上,一只手长长地伸出去枕着自己的脑袋,背对着禄龄沉沉睡着,
因着清晨天冷,他微微蜷起了身子。
想必是喝醉了酒。
禄龄想了想,轻声迈步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
好似对禄龄的动作有些不满,颜如玉转了个脸将那只挂在外面的手缩回来,转而抵在自己的
颊上。
这下是面对着面瞧得清楚,颜如玉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脸上犹是疮伤明显,却也
能隐约看出其间酒醉的红晕。
禄龄见他仍是未醒,吸了口气,去伸手又去推他:“喂,醒醒,不要在这睡,会着凉的。”
“唔唔……”他其实睡得不深,终于有了反应,一边迷迷糊糊应着,一边努了努嘴睁开了眼
睛,那睫毛上不知何时沾了水珠,眼眶里竟有一圈的红。
第十五章
颜如玉眨了眨眼坐直了身子,看见禄龄,脸上浮现瞬间的迷茫,他恍惚地朝伸出手来,喃喃
说着:“龄儿?”
禄龄愣住,声音较平时变了个调:“你叫我什么?”
颜如玉猛然一怔,好似清明了几分,单手抚了抚额。继而转了话题,语气也变得生冷:“你
来这干什么,有事吗?”
禄龄理了理思路,指着地上的酒坛道:“我不过是看你独自醉倒在此,过来提醒一下,早晨
有露,加之下雨天气又凉,当心风寒。”
颜如玉脸上稍显不自然,“哼”了一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说罢双手撑着桌面欲要站起。
颜如玉看来是喝了不少,根本没有酒醒,方微微立起,身子便趔趔趄趄地向前跌去。
禄龄下意识地迈前一步将他扶住。
“走开!”颜如玉一把拂开他的手,摇晃几下站住,眼圈蓦然变得更红,“你都不要我了,
还来找我干什么?”
禄龄被他推至一边,对他的话感到莫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说我?”
“我都准备好了要放弃一切,你却又要出现,是来捣乱的么?对,我倒是想起,这便是你一
贯的风格,”颜如玉吸了吸鼻子,转身向外面走去,“反正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留不
住你的。你赢了,我没有勇气再和你比。”
“等一下!”禄龄连忙跟上去。
颜如玉已一步踏进雨里,成串的小雨不停下着,瞬间濡湿了整片衣衫。他跌跌撞撞身子极是
不稳,正想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臂膀被另一只手扶住。
颜如玉顺着那只手看去。
禄龄亦是与他一起站在雨中,背后是被雾气拢成灰色的青山,山人相叠,悠远而绵绵。他的
发上挂满了细小的珠水,颗颗饱满晶莹,一如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映照着自己的脸,清
晰而心惊,红疮满目。
颜如玉别过头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语气厌恶而生冷,听得禄龄一阵无措,他慌忙将扶在他臂上的手收了回去,断断续续地道
:“我想……我是说,你还记得你给我的第二个条件吗?”
颜如玉猛然将脸转了回来:“你说什么?”
“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禄龄低着头道,“如果你是想让我报答你一救之恩,我现在尽我
的能力去做,只求你能放了我妹妹。”
“你找来这里,就是为此?”颜如玉嘲讽一笑,“怕不是自愿,又为何要勉强?”
“这种事没有人会觉得甘愿,我有家人,有朋友,也许还有想要长久相伴的人,这些人我都
想好好得保护。”禄龄突然激动起来,他抬起脸,眼前因雨水的阻扰而变得一片朦胧,压抑
在心中几天的郁恼脱口而出:“不管你与风无流有什么恩怨,我妹妹总是无辜的。我又没有
那盖天的武功,也不似你那般残酷无人性,做不了那种事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
么要杀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去剥夺别人的自由,这些人都生生地有血有肉,你
大抵能也明白失去的痛苦……如果自私便是你的本性,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想要……长久相伴的人?”颜如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愣愣地将他的话重复在嘴边,一直
泛红的眼角终于落下泪来,“你觉得我很自私么?”
禄龄未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怔了一下道:“是。”
“又丑又自私?”颜如玉又问。
“……我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颜如玉兀自打断,“连你也觉得我很讨厌?”
“……”
雨水惆怅,像是长久不能停歇的哭泣。
颜如玉突然脸色苍白,伸手捂在胸前,微微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禄龄上前扶住他。
“不要你管,找你喜欢的人去。”他竟是别扭地可以,又将禄龄推了开去。
然而这次却没什么气力,脸白得几乎毫无色彩,衬得上面红色的痘疮愈发明显,嘴上一排牙
齿已将下唇咬出了血印,看来真的很是痛苦。
禄龄想起昨晚在湖边听来的对话,连忙道:“你且等着,我去把那许止念叫来。”
说完方转身要走,手却被他拉住,颜如玉苍白着脸,额角布满了水珠,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
雨水。
“你可是毒发?我帮你去找人啊!”禄龄回头劝道。
颜如玉闭了闭眼,蹙眉一收手却将他抓得更紧:“谢谢你的关心,”说罢伸手猛地将他一推
,气力用上了九分,禄龄闷哼一声撞上了背后凉亭的柱子,颜如玉栖身上前,将他圈在了两
臂之见,附在他耳边道,“不过我不需要。”
冲力带起颜如玉的发梢,夹杂着雨珠冰凉地划过禄龄的手臂。
感到心底一阵酥麻,禄龄慌张地伸手欲要推他,奈何完全没有作用。
“既然已经被你讨厌,那不妨就让这感觉再加几分。”颜如玉的咬牙说着,夹带着酒味,还
有一股熟悉的淡然清香,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引起细滑的触感。
禄龄无从分辨这个熟悉,他已恐惧得快要哭出来,然而这感觉亦是被哽在喉间,他不知该如
何述说。
“怎么,怕了?你不是说要和我交换自由吗?”颜如玉说着,修长的手指穿过衣裳的下摆,
摸上的禄龄后背。
禄龄一言不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戚——小朋友,这样就会害怕,如何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呢?”颜如玉言语间仍有醉意
,他张嘴含住了禄龄的耳垂,手指继续上滑,另一只手指轻拂,将他肩上的头发拨到身后。
耳语变成亲吻,从颊边延伸至嘴角,最后两个额头抵在一起。颜如玉一收手,揽紧了禄龄的
腰,两人紧紧相贴,没有空隙,温热却又生冷。
呼吸声变得急促,颜如玉闭眼覆上禄龄的嘴唇,舌尖一转轻易将之挑开。
那股香味随之变得更加馥郁,终能分辨那是梨花的味道,夹杂着甘醇的酒味。
禄龄眼前一片空白,然而这亲吻瞧来霸道,忘情之处却悄然变得温柔而又旖旎,直直引他跌
入回忆。
仿佛打开了的画卷,梦境花开,栩栩如生。
**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禄龄擦了擦额头的汗,感叹一声。
“十五就是月圆夜啊,不是诗曰: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小公子苍白着脸,单手捂着
胸口,一手搭在禄龄的肩上。
二人走得艰难。
“知道你满腹黑墨,”禄龄指了指街角的一棵梧桐树,“到那里歇歇吧,累死我了。”
小公子点点头,和他一起挪到树下,脚下一瘫软直接坐了下来。
“方才真是把我吓死了,”禄龄满头的汗水,“扑通”一身倒在他的身边,掏出手帕擦了擦
鼻涕,埋怨道,“一回头人就趴在地上了,我当你不打招呼就走了呢。”
“嘿嘿,今天没比出来,明天我们继续。”小公子不以为意地道。
“得了吧,你比不过我的,一个病秧子,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嘛!还要我拖你,那么重,这
手肯定几天都拿不起筷子了。我说,你家到底在哪里?”
“你干嘛叫我病秧子,你自己不也是病着的吗?”小公子虚弱间不忘白他一眼。
“我比你健康多了,有本事别叫我拖着,自己走回去!”禄龄一挥手,满脸愤慨。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公子用手将自己撑直了些许问道。
“我叫禄龄,你类?”
“我?”小公子一怔,没有接着回答,不一会竟然失了神去。
“喂喂,不要婆婆妈妈像个姑娘家嘛,”禄龄用手背敲了敲他的肩,“依照江湖规矩,两方
一旦互相交换了姓名,那就是兄弟了,看我多给你面子。”
“那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忘记我,们是朋友咯?”小公子伸出了小指。
“好吧好吧!”禄龄将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不耐地摇了摇,“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姓颜,叫颜如玉,不过你还是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如就唤我小颜,如何?”
禄龄刚想问“为什么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街的那头远远传来了一阵怒斥:“禄龄,你这
皮猴子,又背着我溜出来!”
禄龄一个哆嗦,心道一声“完蛋了”,连忙从地上窜了起来:“哎呀,我娘来追杀我了,我
得快跑,”正要开溜,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不行你这样子,我不能丢下你!”
说罢一俯身抬起小公子的手臂欲往自己脖子上架,小公子忙推开他道:“我无妨,坐一会就
好了,你有事就快走吧!”
“你真的没事?”禄龄停下手。
小公子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放心的话,我倒是想起,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我娘都会亲我一
下,她说这样会好得更快些。”
禄龄愣了一下,疑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两天我娘每天睡前都要亲我的额头。”
小公子闻言笑得更盛:“是吧?”
禄龄当机立断,抬头瞅了瞅正一脸怒气往这奔来的七娘,一闭眼凑了过去,“吧嗒”一声,
湿漉漉带着口水的吻落在对方的脸上。
月色婵娟,灯火辉煌。
**
画卷一经铺展,过去与未来终得以连成一线。
“本小侠姓禄,单名一个龄字,咱们相识一场算是缘分。”
“我知道。”
“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因为从小身体不好。”
“星色凉寒月色暖,我看的是明月。”
“对不起……我本不该丢下你的。”
“他们都嘲笑我呢……人人都巴不得我死。”
原来这被尘灰掩埋着的宝物,竟不只是一点点。
“唔,小颜……”嘴间被堵住,禄龄说不出话,他使力推搡着他,含糊吐出的词语让颜如玉
一震。
“你是小颜?”禄龄终于将他推开几分,神思却仍旧停留在未知处,“我居然……已把你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