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笼络孟湘臣的人自然也会想到我,太子与其说是针对我,不如说是打狗看主人。
说白了,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此而已。
雪宸自然明白我没说出来的那些意思,所以他眼中又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悲伤,那种悲伤是如此的像另一个人,没由来的让我一阵烦躁。
“主人……您真的那么相信孟湘臣吗……要知道孟湘臣的武功智慧,也足以杀了唐孝……”
我不说话。我认真的准备着听雪宸的下文。
“万一孟湘臣也欺骗您……你为他做的这些事情……”
“我没有为他做任何事情。”我沉静的,缓缓的吐露着心声,“我只知道他为我做了什么。他照顾了我十五年教了我十五年,他替我受罚他替我隐瞒我的功课,他带着我满南山的疯玩只为让我高兴,他在后山上吹草叶子歌给我听,常常一吹就是一个下午……”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不连贯,我还发现我的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朦胧中我又想起那次我被上嵩山进香的女眷欺负,而大师兄居然想出卖色相去替我出头……我那么真实的笑着……在最最无垢的回忆里……
“如果还不能信任他,那我……”
“就真的不知道还可以信任谁了……”
同样的话我在孟湘臣面前又说了一遍。
不是我怍情,而是,我想他知道我心中真正的想法。
在这个变化莫测的江湖里,人和人的关系是如此的岌岌可危,就像那晚的誓言一样,虽然多了它不能证明什么,少了它,却也是万万不可。
自然而然的,孟湘臣也红了眼睛,抱住我许久不说话。
那种感觉,就像在很遥远的过去里,我还是个孩子,每晚我都一定要在他的怀里入睡。
温柔的感觉,真的很熟悉。
不过……
至于那种轻柔温暖的触碰……
我就不太记得了。自 由 自 在
我连忙打开眼睛,看着孟湘臣那张杵的近近的帅脸。“大师兄,你刚才做了什么?”
他眨眨眼睛,难得的耐心。“我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吗?”他看着我一脸着急上火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于是故意凑过嘴来,做势又要吻我。
这个……这个……
“大师兄!大师兄!这样不会太快了吗?”
大师兄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十分困惑的看着我,心里肯定在想这小子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做的都做了现在装什么纯情装什么处男这不什么跟什么嘛~~~
“你别那么看我嘛~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单纯的,而且我也好想做正常人应该做的事情,遵照正常人应该走的程序……”
他的表情简直是啼笑皆非。“你跟我在一起还算什么正常啊,那些正常的程序你这个带把的能做吗?你该不是还要我三媒六聘的把你八台大轿抬过门吧?”
“这个……倒是不用了,我穿那种衣服一定很难看。”我脑子里出现我穿戴凤冠霞披的景象……
天!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而师兄早笑得肚子都疼了。“我说戒痴啊,你有点常识好不好?我跟你相守止于心,你不会真的还要走什么排场要什么名分吧。”
“当然不要了,不过,不过,”我绷着一张丑脸扭捏了起来,“我觉得我们还是从牵手开始好了,这样我觉得比较正常。”
“可是我们牵手都牵了快20年了~~~”
“那个含义不一样嘛~~然后再是拥抱啊什么的。”
“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我抱着的~~~”
“哥哥啊拜托你忘了这一点好吗算我求你了(>_<),然后,然后我们再讨论下一步怎么进行什么时候进行……”
我正在那里又紧张,又激动,又尴尬,又惭愧的算数,孟湘臣就一直用他那好看的不得了的眼睛一直笑着看我,看的我更加的紧张、激动、尴尬、惭愧。
“看什么看啊~~我知道我很丑~~”我真的不好意思了,用手捂住脸。
“谁说你丑了~~”孟湘臣哄着我放开手,眼睛在我脸上打转,“加以时日,你一定会出落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个时候,不知道多少江湖女子钟情于你,多得连我都会嫉妒的。”
我想师兄的脑子一定是秀逗了,再怎么传奇麻雀也不能变凤凰对不对。就算现在有化妆技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可也没有说那个男的涂脂抹粉掩盖真相。但是我说过我信任大师兄,所以我不好意思直接说不对,而是傻傻的问他——“你说得那个时日什么时候到来啊?”
一阵山雷般的笑声,爆发在某个仲夏的夜晚。
13
也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神灵保佑——就在我和大师兄快快乐乐,舒舒服服的沉浸在小世界里的时候,连外界的阳光都赶来讨好我们,居然一片温煦,毫无惊涛骇浪的危险。
太子折失了羽翼,嚣张的气焰暂时打压,山庄里的空气不至于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而赵麟君也似乎忘记了自己以天下为己任的伟大目标,不知道缩在哪个林子里逍遥快活……如今的江湖,竟是分外的平静,平静的简直想让人犯贱。
当然,这么犯贱的事情自然不能让小和尚我——来做。
“雪啊,我说你天天趴在窗台上做望眼欲穿状,该不是想瞅上哪个漂亮小妹妹,想另结新欢了吧?”
又一次看见雪无所事事到强烈的想表达底层人民盼望解放的造型,我就忍不住好心,当着雪晨的面,“挑拨离间”一下。
雪甩我一个八分之七的眼白,小脸差点傲到了天上。“你说说我一天倒晚摆着造型容易吗?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啊!!”
唉……这年头世风日下,当主人的往往象孙子……我连忙跑他旁边好心的“关怀”:“哎呀你辛苦了,不知道这个艰难的造型所用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一直僵着……”
“那是因为我造型摆太久了,脖子已经缩不回来了……”
“……”自 由 自 在
一盏茶功夫。
“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
“别叫的跟杀猪似的,欠扁的家伙——雪晨揉你你屁都舍不得放一个,我揉你你就叫的惊天动地,你歧视我吗??”我忿忿不平的在手下加大力量。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搞得?!好歹也在床上被人调教了许久,怎么现在一出手还是分筋错骨手啊!你在床上也是这么揉人家的吗?”
一句话下来我脸就红了。我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都是被揉的对象,什么时候给我机会让我主动表现一下啊~~~
不过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能够让别人知道呢?
“你废话还真多啊!谁让你没事做造型的,这就叫丑男不耍帅,白痴不装酷,你犯天怒啦!”
“算了吧……还不是雪晨叫我这么干的……”雪听见天怒,果然有些害怕了,抓着元凶就供了出去。
我转头看着元凶。
“是我让他怎么做的。”元凶果然对自己的恶行供认不韪,而且浩然正气朗朗乾坤怎么看怎么象一号男主角。
“为什么让雪这么做啊?”
“不这么做不会引起你的注意……主人,你最近真的是睡觉睡太多了,都老花眼了……”
“那……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却要调唆雪……”
“因为太白痴了,所以我怕影响自己的形象。”
那个暴有男一号感觉的美人就这么……带着浩然正气朗朗乾坤说着……这样的话……于是在我和雪眼中,雪晨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起来。
其原因是我们都不禁趴在地上吐啊吐啊。
居然这样雪晨还可以保持他的形象。这一点真是和某人非常非常的象……等我们都吐完了,他才好整以暇的弹弹衣角,秀眉一挑:“吐完了吗?吐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这句话真像我的台词……我必恭必敬的把他请到上座坐下,垂手心甘情愿的给他当小厮——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今天“吐血派”发扬的那么光大,为师我……真是十分欣慰……
那么拽的坐在上座上,果然也有几分气势。吐血派新任掌门人斜着眼睛看着我,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具有爆炸性效果。
我、告、诉、你、对、付、唐、门、的、人、不、是、赵、麟、君。
几个字果然轰的我颜色尽失,我呆呆的看着雪晨。
你怎么知道?
他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他用复杂的目光一直看着我。
有人这么告诉我的。
他还说。
你信不信吧。
我保持一种姿势站了很久,然后仿佛突然醒悟了一般,走到雪晨对面的桌子前坐下,沾着茶壶里的水,在桌子上写字。
他来了?
这个他。我没有说明。但我想“他”只可能是一个人。
雪晨犹豫了很久,在桌子上也写了一个字。
对。
对。
仿佛一束强光打在我的脸上。
他在这里了!自 由 自 在
在心脏漏拍的那一下,我看着赵麟君风华绝代的站在那里。他在笑,笑得好翩然。
原以为“万事皆为粪土”的是他,却没想到原来是他。
他下山后这十年,再没有过单独的行动。因为他觉得他的命,是天命,他的生命,是天下的所有。
他原不必为了我这么做的。太危险了。
我写字的手,几乎没有办法不颤抖。
而雪晨的手,似乎颤抖的更厉害。
这个……
我不值得他这么赴汤蹈火……
我几乎垂泪。
而雪晨的手,就抖的更加厉害了。
主人……你的自我暗示……还真是强烈诶……
有人帮我做坏事我没意见,可是不能把黑锅扣在我头上。
赵麟君的话,俏雪晨的字。
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我就是个大白痴。
那天晚上大师兄找我“练功”的时候,我练的十分心不在焉。
一旦想到不知道哪个黑暗的角落里有双恶毒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几乎形成一次次小规模的痉挛。
“戒痴,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能安心打坐?”
孟湘臣从对面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双如水双目定定的望住我。
“那个……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夜风……啊……非常的凉啊……”
孟湘臣不解的皱起了眉头。“师弟,你不是已经练到天地教神功的第九层了吗?你对冷热,还有这么敏感的感觉吗?”
“这个……那你有没有被人偷窥的感觉?”
“也没有。”他摇摇头看着我,“不过,我倒有一种看见偷窥人的感觉。”
我吓了一大跳。“哪里哪里?你看见什么了!!”
他的手指舒展的向前一指。“这里不就是一个吗?”
“……”
我想,大师兄大概还没忘记我穿开裆裤那档子事儿。
“大师兄,别闹了。”我懊恼的放下发麻的双腿,若无其事的跟他说,“我最近可听见风声说,唐门不是赵麟君干的。”
我关到一室的灯光,孤独的走在夜色里。
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不适合刚才的温情脉脉。孟湘臣那样的丰姿卓越,也仿佛打了折扣一般,在灯光下显得苍白。
唐门不是赵麟君干的。
我那么随意的说着,轻描淡写一般。
是吗?
他那么随意的说着,轻描淡写一般。
然后就是久久的注视,互相的注视。注视到我终于在想,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想到自己也不是真的“若无其事”不小心的说出,不禁苦笑出来。等待反应的到底是谁?猎人和被猎的关系,在怎样的转化着,居然在你我之间。
可见可笑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我自己。
正在那里自哀自怨,忽然一股寒气涌了过来,瞬间我的血液就冰冻了。
夜风自然不可能这么凉,而我也不会真的就那么弱不禁风。
所以我知道他来了。
我知道,他在我身后。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走在我的背后偷袭我的话,大概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加上我放松警惕的因素,那大概有两个人。
如果再加上用寒气封住我穴道的功夫,那就变成唯一的一个。
我想怀疑一下,发现都没有理由。
于是一阵苦笑。用传音入密跟身后的人说话。
“现在打算杀死我吗?打算现在就动手吗?”
身前身后夜凉如水,一阵风过,我分不清是他的戾气,还是暗夜的杀气。
于是只好我自言自语了。我自言自语说了好多,不过基本上都是没有条理的废话。比如什么你的伤调养的怎么样了啊,好久不见了啊,你有没有长胖啊,你看你看我最近腰围又粗了一寸~~~
仿佛一片树叶飘落,亦真,亦幻的感觉,来到了我的后颈上。
轻柔宛转,如蝴蝶扇动。
还有那好深沉,好深沉的叹息。
确确实实。
就是他。自 由 自 在
“什么人,什么人在那边?”
一阵忙乱的呼啸声,带着冷兵器的嚓嚓声涌了过来。灯光把庭院照的如白昼一般——我不得不承认自从唐门被灭以后,山庄里的防护措施,可是做的一等一的好。
只可惜在蚂蚁都不能藏身的灯光下,只有我一个人如同木头一样傻站着,真是浪费了同志们的表现。大家集体遗憾后,多多少少心中都有“干嘛给一个魔教的人这么卖命”这样失望的想法。
而至于这个魔教份子“黑五类”,为什么眼中含着泪水,哭得那么难看还不自觉,自然又会成为大家新的饭后娱资,大概能在众人的饭桌上,盘旋一个月。
而我。
我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家何时散去。
我抬起头。
水中月。雾中花。
露重衣衫。
如此星辰。
如此夜。
为谁风雨。
立中宵。
14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自己的房间的。
只知道看见雪宸困的在灯下趴着睡着了,我才有了一点清醒的认识。
那个……像蝴蝶一样的男人……
我慢慢的伸出手去。
故作清高的表情……残忍冷漠的眼睛……
指尖的触觉是如此的轻柔婉转,如丝翩然。
恶毒的嘴……翘起的兰花指……讨人厌的性格……
如蝶动般在指腹间轻轻颤动的感觉。
麟君……
麟君……
麟君……自 由 自 在
“主人,你回来了。”
指尖的感觉突然空洞起来,一双美丽的眼睛从灯下静静的看着我。
婉约。
隐忍。
似极了那个人。那个人。
突然就不行了。胸膛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打了一下,我几乎有些粗暴的转过身,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触动。
只是……
“主人。为什么好端端的,你要去爬窗户?”
我低头一看,果然无意识中,我的一条腿正蹬在窗沿上,而我的两只手,也非常恰到好处的卡住了窗户的两边……
这个造型……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唉……我的人生中难得煽情而唯美的一幕……
就这么结束了……
于是我故作镇定的从窗沿上放下脚来,还很潇洒的掸掸衣角。“啊,没事,我闲来做做运动,刚好被你看见了伸展运动的一节。”
雪宸眼睛咕噜噜的转动着,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放声大笑起来。
我暗暗皱起了眉头。这个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大没小了——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于是我轻咳了两声,“好心”的提醒他:“别笑了。深更半夜的,吵到人多不好啊,就算吵不到人,吵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DI~~”
“说我……”他止住笑抬起头来,“您三更半夜的回来就不会吵到别人了吗?盟主果然好性情啊,陪您谈心谈到这么晚,谈出点什么没有?”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雪宸——这小子今天晚上吃枪药了是不是?说话怎么这么“深刻”啊?
我摇摇头。
他低着头,眼睛从下往上看过来。“没跟他说,唐孝不是赵右使杀的?”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了。”
“他什么反应?”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看着我,说是吗?”
“就这些?”雪宸颇意外的看着我。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就这些。”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的很。雪宸陷入了沉思。我继续用傻傻的目光看着他,看他这个聪明人能不能够帮我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