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成这样,还这样着急着赶过来,别是因为自己那个模棱两可的电话吧?成功内疚的替他盖好被子,钻进自己的被窝,关上灯也睡下了。即使没人明确告诉他,他也猜出了高杨其实是特种兵。抛开特种兵那令人炫目的光环和荣耀,他看到的是疲累和伤痛。
耳边响着另一个人的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很温暖很安心的样子。从来没有跟人同床过的成功想,这样也不错哦……
45
成功早上是被颈窝里热烘烘的鼻息和脸颊上毛茸茸的触感惊醒的。身边那人身子还裹在自己的被窝里,可是脑袋不仅睡在他的枕头上,还整个儿的埋进他的颈窝里,板寸的头发软软的扎在他的脸颊上,人家此刻好梦正香呢。
唉,成功叹息,看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外边静悄悄的,还没有人起身。他不想惊扰高杨的好梦,于是干脆闭目养神。
“醒啦?”声音带着沙哑和朦胧。
成功不想惊扰的人倒自己醒了。
“你也醒啦?”成功很惊讶。
“被你吵的,死人都被吵醒过来了。”
哎呀?这混蛋,有精神啦?成功想自己好心没好报,倒被他倒打一耙,当下恶声恶气的低喝:““滚过去点。”
那人却动也不动,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不要,好舒服。”
“拿我当枕头,你还有脸说舒服?”成功低低的骂。
“别动,让我靠靠。”更撒娇了,还配合的往成功这边挤了挤,卷着床棉被,象条大毛毛虫。
成功不想抵抗,毕竟被窝里暖烘烘的,很舒服,他不想太早离开。成功对温暖的床实际上是很依恋的。而他也没有过与人躺在床上比肩而谈的经验,在家,跟成志即使是同一间屋子,兄弟俩也是各有个的床的,而且,绝对不能指望跟成志谈什么的。在学校住宿,自然更是各有各的铺位,卧谈会虽然无论白天黑夜没少开,但是,这样的场合是轮不到成功开口的,他只要专心做好一个听众就行了。而现在跟另外一个人紧紧的挨着,即使还隔着被子,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这种的温暖的感觉很好,他舍不得破坏这样氛围。
“几点?”
高杨惬意的埋在他的颈窝里,“五点!”
“真是的,那么宽的床你干嘛非来挤我呀?”成功埋怨,平常他都是六点左右醒来的,今天,被高杨挤得提前了一个多小时醒来。
“醒了就说说话呗。”高杨毫无惊扰别人的自觉。
“说什么?有啥好说!”
“随便!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上有高堂,下有小弟。完了……喂,你过去点,想把我挤下床去呀?”成功在被窝里挪了挪,两人都往里挪了挪,跟两条虫子似的蠕动。
吃饱睡足的高杨看来精神不错,嘴巴又开始犯贱了。他说看不出来,成功那副小身板儿,那两条面条似的小细胳膊居然也还使得出二两力气来,捏得很舒服。结果成功把手伸进他被窝里在他光裸的胳膊上狠捏一把,疼的他哎呦哎呦叫唤。陪着笑说:“你那按摩不错,好像很专业,我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哪儿学的?”
成功看着朦胧中的天花板,说:“乡里以前有个老中医,文化大革命以前是省中医学校的老师,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下放到我们那儿。后来平反了也不回去了,自己在我们学校后边的山脚那里盖了间小屋安了个家。四里八乡的都有人找他看病,挺好的一老头。给人看病不论钱,爱给多少给多少,没钱几斤米几把柴都行,不给也行。我跟他处的不错,经常在一起,自然也就学到不少。”成功简要的说明。
高杨问老头现在呢?
“前两年过身了。跟我们校长下着棋,就这么倒下的。挺好的,没受罪,真的挺好的。九十一了,在我们那儿,八十以上去世的,都不用哭,是喜丧。老头跟子女们都断绝关系了,没什么来往,通知他们也没人来,是乡里和学校一起帮他办的丧事。出殡那天,四里八乡的,来了好多人,说是不用哭,可还是有人哭……”
成功将脑袋缩进被窝里,让被褥吸干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那天,哭的人里就有他。
“唉——”高杨幽幽的叹息,“真想把你打包带走。”
“哎?”成功不解。“干嘛?”
“带着你就像随身带了个按摩机,舒服啊……”
“切——你养得起我呀?”
“就你那饭量,随便省一口都够养活你啦——跟养只猫差不多。”
“美不死你!昨晚也就是我心情好,没下回了——”成功没好气的说,真是的,这个可是个累死人的活儿,他容易吗?
“在乡下,还有什么让你记忆深刻的吗?人,或者事?”
好像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一下子就关上,成功很容易的就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又或者是因为这样头挨着头说话的氛围很温馨,成功忘记了自己一贯扮演的听众的角色,又说了起来:
“我们大石山区的乡下,很多地方还是很穷的。”
大约是因为吴优的金钱论使得他总是想起那些为钱所困的人来。“我有两个学生,是两兄弟,中间就相差一岁。是我在乡下带的第一个班的学生。我接手的是初二,他们兄弟俩读书晚,初二时就一个十七,一个十六了,兄弟俩一起上的学,一个班,一个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刚去那会儿,我不知道,把兄弟俩拆开了坐,结果两人找到我说他们是兄弟,不能分开的——”
想到当时两人来找他要求换回去的那个模样,成功不由得轻轻的笑了,不过是个座位,让他们弄得跟个生离死别似的。
“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兄弟!兄弟怎么不能分开呢?我跟我弟弟就很少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兄弟也跟兄弟不一样的。他们家很穷,母亲长年卧病在床,是没有劳动能力的,穷人是病不起的。山里的田地没什么收入的,于是父亲在城里给人打小工,挑二十块砖头才一分钱。父亲就靠着这样的血汗钱支撑着整个家。哪里有钱供孩子上学?可是兄弟俩想上学呀,真是想。山里毒蛇毒虫不少,两人就有空就去抓蛇抓蜈蚣抓毒蜂,卖钱,除了自己上学的钱,还给母亲治病。钱不够的时候,就只好休学,然后再继续复学,休学,复学,复学休学。初中毕业那年,他们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在工地上砸断了腿,就自己喝了农药。初中毕业了,弟弟当了兵,哥哥就跟着去了弟弟当兵的地方打工,这两人,还是没有分开……”成功笑了一下。
“后来呢?”高杨轻声问。
“不知道——反正,到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回来过——倒是给我寄过钱——在昆明寄的,没有具体的地址。”
“还你钱?”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说真的,我非常佩服这兄弟俩,总想尽可能的帮他们一把。不过,乡村中学教师的工资也不太高,而且,他们也不肯要。直到他们的母亲去世,父亲喝了农药。接到通知,我跟着兄弟俩一起回的家。什么叫家徒四壁,我是第一次看到了。尸体就那样直直的躺在床上,连床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乡下人迷信,自杀的人怨念深重,会给人带来厄运的。所以没有人愿意帮忙。跟他们相比,我很富有,那时候也攒下了两千多块钱,就都拿出来,卖了两口棺材,有了钱,给得起利是,也就有人帮忙了。这才把那对苦命夫妻像样的落了葬。”
“兄弟俩一直没哭。村里人都说他们不孝,我倒觉得,哀到一定程度,不一定会流泪,因为心在流血。”不知道为什么,成功想起了吴优。
“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是,我知道,只要他们去做,一定就会做得很好——兄弟同心,其力断金。”
成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这些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来,当然,他也从来不知道该和谁去说这些往事就是了。除了讲台下的学生,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他说什么的。
脸上被什么啾了一下,高杨的近在咫尺的脸上满是惬意的笑,看成功瞪他,高杨又撅起猪拱嘴又是一个啵。
躺着的成功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香了一个去,于是大怒,“干什么干什么?”他急了,“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冤枉——”大灰狼哀怨的撒娇,“人家哪里有动手动脚的?顶多也就是动动嘴而已——”
“还而已?”成功探手进对方的被窝捡着块光滑的皮肤就拧下去——
“哎呦……”高杨惨叫,成功加大手劲,大灰狼哎哟哎哟的呼疼。“成子成子、轻点轻点、疼啊……真疼……”
“切——”成功鄙夷,“还特种兵呢?这点疼嚎成这样,真碰上敌人怎么办?至于吗?!”
高杨掀开被窝,借着已经朦胧的光亮查看被成功拧的地方,那是大腿上的一块肌肉,哀叹连连,“看看,看看,都青了一块了,啧啧,看不出来呀,成子,你还真舍得下手呀!”而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无比哀怨,西子捧心状,看着成功,如泣如诉,“成子,你要对我负责……”
“负你头的责,负什么责?”
“你连人家的大腿都摸了,居然还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你好坏……你死相……你始乱终弃……”
支着身子的成功瞠目结舌,彻底石化——他被吓傻了。
“哎呀,别这样看人家嘛——”高杨羞答答的以手掩面,一个浑身肌肉漂亮的如假包换的大老爷们如受委屈的小媳妇状,“人家会害羞的……”
如此惊悚的场面任谁都会大脑死机吧?成功终于两眼一翻,向后一头扎进枕头中,惹来那不要脸的一声惊呼:“哎呀,达令,别紧张,别紧张,光是摸一下大腿是不会怀孕的啦……”
一个枕头砸在他脑袋上,成功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以替天行道的豪情和勇气抄着手里的枕头拼命的砸高杨,这种妖孽留着也是为祸人间,除掉算了……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晨曦中,于家喜一身洗的发白的迷彩装扣的整整齐齐的连风纪扣都严严实实的,腰里扎着条武装带,威风凛凛的杀进来,嘴里一叠声的吼着“成子别怕,哥来了……”
身高马大的于家喜老母鸡似的连棉被带人的将成功护在怀里,冲着只穿了一条小裤衩的某中校怒目而视,“你干什么?”雷霆狮吼。
正闹腾着的两人反倒都被这突发事件弄得莫名其妙。这又是哪一出?
看起来高杨的反应更快些,他从容的拉了被子裹住自己,盘腿坐在床上,跟个座山雕一样,戏谑的看着于家喜,“班长,你说我们做什么?”
于家喜看被他拦腰夹在腋窝下的成功,成功还兀自沉浸在震惊中,好大的力气!只手就将自己从床上提溜起来了。
“我警告你,不许对成子出手!”于家喜声色俱厉,对着成功时又换了一副和善的模样,抚慰的问成功有没有什么事?高杨敢对他不起,他就替成功教训他。
成功不太明白高杨会怎么对不起自己,但是于家喜鲜明的立场让他找到了靠山,有人撑腰的认知使得他得意起来,冲高杨做了个鬼脸。
高杨看着他的无奈的笑,对于家喜说先把人放下吧,你不累那被你夹住的小东西都翻白眼吐舌头啦。于家喜闻言赶忙将成功放回床上。其实,连着被子被夹住,成功倒是没有不舒服。
“班长,穿的这么齐整,准备出操呀?”裹在被子里的高杨闲闲的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根烟来点上,“还是——晚上您就这么睡觉的?这样才有安全感啊?”
高杨说的很是不怀好意,成功看向于家喜,即使只蒙蒙亮的光线中,也可以看到他的尴尬和满脸的羞臊。
成功抄起枕头劈头就给高杨一下,“不许欺负于哥。”于家喜要保护他,反过来的,他理所当然的也要保护于家喜。
高杨夹着烟的手长长的伸到床外,满脸委屈,“冤枉啊——欺负班长的人又不是我……”
后边的话叫成功又一个枕头给砸回肚子里去了。“不许在床上吸烟,很不安全的知不知道?!”因为在床上吸烟而把自己都给烧死的案例成功可是知道好几个,这真是太危险了。
“家有悍妻,见笑见笑……哎呀……”胡说八道的高杨又挨了一下。
于家喜绷着脸悻悻的出去了,成功撵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谢谢于哥——”
不一会儿,走廊上就爆发出一阵大笑,显然是实在憋不住了,那笑声很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辛苦。
46
开张这天正是周六,高杨也是有休息的,于是被成功扣押下来做小工。
几人在小院的门口的沿着围墙边搭好的雨棚下摆上桌子小圆桌和塑料凳子,红红绿绿的倒也新鲜好看。院子里也摆上了几张桌子椅子,让挑剔的客人可以得舒服点。院子里没搭雨棚,但是准备了好几把阳伞,那是啤酒商送的。需要的时候撑开就行了,平时也不会影响院子的整体,怎么说,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是很需要阳光的。
由于准备工作很从充分,这些小事做完以后就没什么事情了,成功就在院子里的一张圆桌那里开始做自己的点心,按他的想法,开张时的来客都送上一份家乡小吃,好看还实惠,客人也高兴。而且,他也可以借此试试水 ,看看自己的家乡小吃有没有市场,如果行,这也是给“战友家”盈利的一个手段哦。
刘美丽和于家喜早就按单子给他买回来了材料,两人也跟着围坐在桌边学习着做这些小吃。高杨在旁边捣乱,碾碎的芝麻被他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花生碎也没能逃过一劫。于是接收到于家喜和成功不少白眼,成功更是时不时的用沾满糯米粉的手给他脸上来几下,让他那张脸如同土著居民的彩绘。刘美丽倒是一直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三人打闹,有了希望的刘美丽是很开朗的。
虽然对高杨胡搅蛮缠的行为表现出立场坚定的不齿,但是成功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本质上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尤其是这样亲人朋友欢聚一堂齐动手的场面更是他向往的,不过,他那个好像很难团聚的家是没有这样的欢乐热闹的场面的。不说总是回不来的成志,即使是以前成志还在家的时候,由于父母经营着小粉店,生意忙碌,即使是节日,一家人也是鲜少能够围坐在一起吃顿饭的。何况,他家里没有高杨这样调皮捣蛋却能让所有的人都快乐的人。
不过成功还是有着好奇的,这样一个人居然做到特种兵的中校?至少就他看见的人来说是匪夷所思的。
于家喜说这样的高杨跟以前的高杨没两样,是连队的荣誉,班长的噩梦。他说高杨和杨乐就是他的两个噩梦。看样子他以前没少受到这两人的折腾。
成功心有戚戚焉,他同情不幸成为高杨的老师的同行们。庆幸自己一直在乡下执教,即使最调皮的孩子跟高杨比起来那也简直称得上是天使了。
对于成功的感概,于家喜同情的则是那些不幸沦为高杨的兵的人们,他说在高杨手下绝对是每天都过得不一样,因为这个妖孽折腾人的手法三百六十五天都可以做到不带重复的。
高杨委屈的申辩说为了让兵们每天都能过得有意义,都能充分的体会到生活的美好,他得耗费多少脑细胞啊,牺牲这么多,他容易吗?
说着话,高杨又舀了勺白糖芝麻送进嘴里,自从成功从中医的角度阐述了黑芝麻的养生效果后,高杨就盯上了那盘做馅料的黑芝麻。吃完黑芝麻,还呲开嘴巴让大家参观他那惨不忍睹、粘满芝麻屑的牙齿。看得几人又是恶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成功就想不出来这么个没个正行的家伙是以什么样的嘴脸出现在他的兵面前的,不管是哪样,一定不是他看到的这幅模样。
快中午的时候,大家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准备着吃过午饭就开始准备晚餐的开张了。
这时候,白班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