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之卢国册————壹拾三

站在岚笙身旁的承风扬了扬眉,脸上显出好笑的表情.「青琉,五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生分了.」

「萧青琉见过瞬王.」我转身向他行礼,将对他的厌恶藏在面具之下.

若当年不是他,岚笙就不会到那北荒之地去,受尽苦楚.他却将那称之为爱,硬逼著对他根本无爱的岚笙离开了这里.

「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你倒是越长越俊秀了.」承风走过来,细细打量著我的眉目,让我不禁後退一步.「我还以为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征战,能让你看起来多少粗野一点呢,没想到……」他忽略我的躲避,直接靠近过来,一手捏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没想到依旧美的让人无法挪开视线呢,青琉.」

我忍住怒意,挣脱开他的手,冷声道.「瞬王请自重.」

「皇弟,才刚刚从北疆回来,你就要重新回去吗？」承意不悦到极点的声音传来.他站起身,向承风和我走来.那对邪气的凤目轻轻眯起,警告道「你难道忘记当初你是为了什麽才离开这里的吗!别以为我现在招你回来是原谅了你当年的过错!」

「皇兄息怒.」承风有些不羁的笑笑,总算放过了我.「承风跟青琉开个玩笑罢了,毕竟这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岚笙不满的看了承风一眼,走到我身边,微微笑道.「这阵子我们不在,辛苦你了,青琉.」他上下看了看我,伸手为我整整衣领.「当初那个只会跟在我後面问东问西的小鬼,真是完全的消失了呢.」

我有些心疼的看著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也消瘦的有些不像话,虽然笑容依旧温柔,却多了一份无奈,只有那对清澈的眼睛,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今天叫你们过来,不是来闲话家常的.」承意轻咳了一声,将我们从回想中拉了回来.他回到书桌前,拿起一只装饰精美的卷轴,递了过来.「宋国开始有所行动了.」

第五卷

承风率先拿过卷轴，粗略的扫了一眼，然後就将它递给了岚笙。他似笑非笑的眸子转动一下，叹道。「宋国又要搞什麽鬼？在这种形势下，跟我国联姻对他们有什麽好处？」

岚笙仔细的看过之後，脸色变的难看起来。他将卷轴又扔回到承风怀中，面色阴沈的说道。「承风，你再仔细看看，岂止是联姻这麽简单？」

承风见岚笙面色不好，只好打开卷轴，又细细的读了一遍，读到最後便同样的变了脸色。「原来如此......」

承意点了点头，沈吟道。「宋国能提出这种要求，自然是不把我们卢国放在眼中了。这样一来，重新开战只是迟早的事。」

我站在他们身旁，看著他们面色阴沈不定，却不知究竟是为了何事。

「皇兄，依我看，干脆在宋王来到之後，直接杀了他为好。」承风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算他有胆量，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到我国来，我要让他有来无回！」

「别冲动，承风，事情哪有那麽简单。」岚笙摇头道，转身将卷轴放到我手上。「青琉，你看看。」

我在三人的注视中展开卷轴，首先跃入眼帘的竟然是我的名字，萧青琉三个墨黑的大字清晰的印在纸上。我快快的扫过字里行间，终於明白了他们脸色骤变的理由。

宋王罗宿，天下人称「狼王」，以阴狠睿智而扬名四海。就连独孤修那样的人才，都甘於臣服在他的脚下，那麽天下还有谁是他征服不了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

可是，为什麽？我与他素未谋面，又没有任何瓜葛，为什麽偏偏是我？

况且，是联姻这种荒唐的举动！

承意平静的看著我，将卷轴从我手中轻轻的抽走，放回书桌上。「青琉，你要怎麽做？」

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有趣的很，不由的笑出声来。一个国家的帝王，还是闻名天下的明君，竟然要迎娶敌国的大将军做皇後，这难道还不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麽？

他们三人站在那里看著我笑，一言不发，仿佛大难临头一般的眉头纠结。

「你们何必那麽紧张，不就是联姻麽。」我笑够了，终於直起腰，轻快的说道。「我倒要看看那个奇怪的皇帝，能把我这个皇後怎麽样。」

「青琉！」岚笙紧张的抓住我的手，手心已经汗湿。「你说的是什麽气话！你可清楚，嫁给宋帝做皇後的话，你我便是敌人！」

「岚笙，只要我们不把彼此当敌人，就永远不可能是敌人。」我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

「青琉，你有什麽打算？」承风依旧沈著脸，严肃的问道。「按那宋王的意思，即是若你嫁了，我们两国即刻签订和平协定，互不侵犯，若你不同意，当然是即刻开战，势在必得。」

「既然同不同意都要嫁於他，还不如替人民著想，用个和平的方式圆满解决。」我轻快的说道，仿佛在说他人的事，与我没有干系。

承意却突然恼怒起来，一袖挥掉了檀木架上的琉璃瓶。那对凤目中燃起熊熊怒火，直直的向我烧来。「你是认真的，青琉？」

「臣怎麽敢欺瞒皇上。」我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拱手道。「臣萧青琉愿......」

「住口！」承意大吼一声，快步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两肩，微微摇晃道。「青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你竟然要嫁给宋帝做皇後！你究竟把我当成什麽，把卢国当成什麽了！」

「臣一直把皇上当成皇上，把卢国当成卢国而已。」我惊讶於他的失态，却依旧镇定的答道。「为了卢国的百姓，臣就算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也决无悔意。」

「把朕当成皇上而已......」他放开我，踉跄著後退几步，承风去扶他，却被他一掌挥开。「都给朕出去！滚出去！」

承风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但却一言不发,拉著岚笙就要向外走.他见我也要退下,立即拦住我,朝承意的方向努努嘴,在我耳旁轻声道.「就连你也走了,你要他如何是好？」

岚笙本来还在犹豫,听到这话之後,也朝我轻轻的点点头,随著承风出去了.

诺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我和暴怒的承意二人了.

承意背对著我,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在气什麽,也知道我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但是,情非得以.

「既然皇上没事了,那麽臣就告退了.」我终於还是打破尴尬的气氛,想要离去.

「等等.」他却突然转过身,疾步向我走来,一向骄傲自持的凤眸中,闪烁著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青琉.」承意没有任何预兆的抱住我,紧的让我无法挣脱,或者说,不想挣脱.「青琉……你让我……拿你怎麽办才好？」

「皇上……」我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叫我承意!」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是用力将他推开,平静的看著他惊愕的眸.「皇上,臣不明白的是,从前那个把国家大事,江山大计放在首位的皇上躲到哪里去了？为什麽现在皇上如此不思进取,把根本毫无希望的儿女私情放在第一？臣敢问皇上,皇上是否已经忘记了臣为皇上浴血战场所受的苦？皇上是否忘记了卢国百姓所受的苦!」

他没有言语,只是闭上双眸,痛苦的挣扎著.我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痛苦的表情,怕自己沈沦,怕自己示弱.

沈静了许久,承意睁开双眼,露出一个寂寞的笑容.「朕明白了,萧爱卿既然同意,那麽朕也无话可说.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凌厉起来.「萧爱卿要永远记得,你生是卢国的人,死是卢国的鬼.」

「臣谨遵皇上教诲.」我跪下去,向他行个大礼.「这天下,无论如何都是皇上您的.」

「你下去吧.」他落寞的声音渐渐离我远去.「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我俯身出了御书房,抬起头,迎上的是岚笙担忧的眸.「青琉,你……」

「岚笙,不用多说了什麽,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我在宋国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但比什麽都不做要来的好,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青琉,为什麽？」他抚著我的脸,眸中有莹光闪动.「我在北边等了五年,每天都期盼能够回到这里,回到你的身边……」

我握住他的手,调笑道.「若是让将士们看到他们的护国将军竟然有这样一张温存泣哭的面孔,谁还肯跟你出兵作战？」停顿了一下,我将他的手从我的脸颊拿开,心里有说不出的痛.

从我进入御书房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受到他和承风之间那种显而易见的暧昧,不能算是亲近,但是确是有情人间无间的默契.我不知道这五年间他们在北边究竟经历了什麽,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何等地步,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他已不是五年前只看著我的应岚笙,而我,也已不是五年前只跟著他的萧青琉.时间,和爱,真真切切的改变了一切.

「岚笙,好好待承风,五年前他舍弃一切只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足以证明他对你爱的深切.」我平静的看著他,刻意忽略他眼中闪过的复杂.「至於承意……我敬他爱他,但是就是不能把他当情人一般的对待.」

岚笙温和的面容上浮上一层让我看不真切的阴影,他缓缓的摇摇头,却没有对这个动作做出任何解释,只是不断喃喃自语道.「你错了,青琉……我们都错了……」

我也没有空闲去理会那麽多了,现在唯一值得考虑的,就是如何帮承意打下天下.

「既然话都说完了,青琉就先别过了.」我对他拱手,转身离开,怕看到他那一脸受伤的表情.

「青琉.」他叫住我,声音却是不同於刚才的坚毅.「等著我们,早晚会去宋国皇宫与你汇合.」

我没有回头,只是随意的扬扬手,唇角扬起一个微笑.

夜凉如水.

我一个人坐在水栏之上,去了鞋袜,脚尖轻点水面,无聊的看它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样的日子,怕是没有几天过头了吧.宋国皇宫内,定是充满著勾心斗角的阴谋,丝毫不比卢国差几分.一个不小心,就死的没跟没据,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对宋帝产生了一点同情,就如当年对待承意一般.

但是,我已是承意的臣子,无暇顾及他国君主.

师父当年说过,我的死穴便是同情心,见不得他人受折磨,而司徒,则是自怜心,见不得自己受折磨.

「你倒是逍遥自在.」司徒的声音的出现在身後,竟有些冷意.

我不由失笑.「为何一想到你的名字,你便现身出来？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躲在树後偷看呢.」

这时的司徒一定是红透了脸,扭著头不肯看我.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一旦被我取笑,便是这副模样,不用看都能在脑海中浮现.

「你怎麽知道我在树後？」他的声音依旧冰冷,让我不禁诧异,转头看他.

月下的他,一身浅葱长袍,显得飘然自得,然而不知为何,却是散发出让人打颤的冰冷.

「司徒,你……」我话没说完,便隐了惊诧,转为笑语.「你这个呆子,我可是武将,身为武将,总要有这份警惕心吧.」

「你知是我，便没了戒心？」他走近,寒风阵阵.「青琉,若是你哪天死在我的手上,你可不要怨我.」

「你……」我立即转身,直视那对冷的不像他的双眸.「你不是司徒,你是谁？」

他大笑出声,月光下的笑脸显得有些诡异.「错了,青琉,我就是司徒.」稍一停顿,便转了话锋.「不过,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司徒省.」

我微微皱眉,细看他的面孔,那张与司徒一模一样的面孔,完全看不出有人皮面具的缝隙.他悠闲的看我的警觉,并没有打算告诉我实情.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第六卷

对峙了好一会,我终究还是只有放弃.既然他没有要说的意思,我也不好强迫他讲.只不过……

我缓缓的穿上鞋袜,拿起从来不离身的佩剑,对他笑道.「既然不是司徒省,那麽就请阁下有来无回吧.」话音刚落,便一剑刺过去.

他竟不躲,脸上仍是那一副诡异.「若是你杀了我,将来谁保你在宋国皇宫中的安危？」

我心下一惊,立即转了剑锋,收势回来,站定看他.「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哼,枉你和司徒省挚友多年,却从未听他讲过我的存在.」他低低的笑著,有些挑拨我和司徒的味道.「不过也对,若是他讲了,我倒不信这卢国内还有谁会信他.」

经他一说,我猛然想起,司徒去年成亲之时,亲自递出去的那封请柬.但是送归送,却没见收帖人来.能让司徒这麽小心翼翼的对待却将其置之不理的,会是他麽？

「算了,不逗你了.」他倏的收了那一脸的笑,转为肃穆之色,乍看之下,正是平日朝堂之上的司徒.「我今天来只为告诉你一件事,齐楚二邦要投向宋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又同时犹豫著是否要相信他的话,虽然他与司徒是如此的相似,但毕竟是陌路之人,在这个关键时刻轻信他人之人,不会是我萧青琉.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你而已.至於要怎麽做,是你的事.」他又换回那一张鬼魅的笑脸,让我怀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但是他这样唐突的出现在我面前,不可能只为说一个毫无根据的谎言.那麽也就是说,齐楚二邦是真的准备不顾两位邦主的性命,弃卢投宋了？

「天色已晚,在下就此别过.」他见我沈思,也就不再多说什麽,转身欲走.走之前又留下一句,让我顿时气结.「封後大典上,记得别穿那难看死的豔红.」

我要穿什麽,跟你有什麽关系!

我坐在书房内,思量半晌,终於还是将李伯唤了进来.

「你去护国将军府,把应将军请来.」我把玩著手中玉佩,淡然道.

李伯没多说什麽,立即领命离开了.

我将手中玉佩放下,望著窗外灰蓝色的天发呆,犹豫是否向司徒询问,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从那人的言语中,已经能够断定是皇宫内的高层,是与皇室相当接近的人.是宋国高官？还是宋国贵族？亦或是……

宋帝罗宿本人？

然而不论他是谁,他都有一张跟司徒完全一样的面孔,这样说来,应该是司徒的近亲了吧.那麽说司徒……其实不是卢国人!

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杂乱到揉成一团的地步,根本无从解起.

烦躁的将略长的刘海撇到耳後,我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呵,这家夥来得可真是快呢.

岚笙轻轻的推门进来,我坐在椅上,也懒的与他客套.「这麽快？我还以为承风会缠著你不放呢.」

他温和的笑笑,走近我身旁,在侧椅上坐下.「李伯说你样子有些不对劲,一直明里暗里催我快些.青琉,发生什麽事了？」

我不禁哑然,难道我就表现的这麽明显？「没什麽,只是突然想问你,认得罗宿的面孔麽？」

「宋帝罗宿？」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六年前见过一面,还是在战场上,遥远的隔著千军万马,根本看不真切.」

「六年前？」我仔细想了想.「是宋帝亲征的那场云城之战麽？」

「不错.」岚笙点点头,疑惑的问道.「你到底想说什麽？罗宿长的是怎样一副面容,很少有人知道,就连他的臣下都不见得清楚,我又如何知道.」

「为什麽？」我更觉得奇特,若是一个帝王一直潜居深宫之中,连朝臣都不肯见的话,那麽他是如何成为名声远播的明君的？那麽他又是如何将整个宋国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国力繁盛？

「青琉,其实在宋国,有这样一种传言.」岚笙见我穷追不舍,只好压低了嗓音,轻轻说道.「其实宋帝罗宿,便是威武将军独孤修.」

什麽!

我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这……这可是真的？」

岚笙脸上浮上一抹奇怪的神色,他也站起来,拉住我的手.「青琉,你何必如此激动？这不过是一个传言罢了.那个独孤修……究竟做过什麽,能让你如何失态？」那握著我的手微微紧了紧.「你是在害怕他,对麽？」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心跳快的出奇.

怎麽回事？绕来绕去都绕不出独孤修的手掌心？他究竟是对我下了什麽蛊,让我无处可逃？

「青琉!」岚笙突然用力摇晃我的肩膀,眸中尽是恐慌.「青琉!你怎麽了？」

「我没事.」我感到有些气虚,勉强著坐下来,脑中只有独孤修三个字.

岚笙却是著急起来,扶著我的手加大了力度.「青琉,独孤修对你做过什麽麽？为什麽一提到他,你便是这般反应？」

「别说了,岚笙,别再说那个人的名字.」我摇摇头,自嘲道.「他哪有对我做过什麽？不过是在战场上兵戈相见的对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