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幸福————茹羽

作者:茹羽  录入:08-10

"不会的,叶老师还记得吗?在学校截稿日那天,你让我按年级分开放,然后再按学生序号排列好。现在,你看一下一年级的所有作品。" 梁倩将一叠画搬了出来,"当时我是按顺序从1号开始排的,可这里的第一张是25号的画,白若涵的学号是26号,这之后的顺序完全没有问题,前25张的顺序完全倒了过来。"
叶茜让白若涵坐下来,从桌上拿起点名册,核对起作品来,正像梁倩所说的那样,前25张的顺序是颠倒的。
"找画时,看一张,将下一张放在第一张上,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我刚才看了一下,别的年级的画并没有错放,和原来的顺序一样。也就是说,那个偷画的人知道我们是怎样整理作品的。叶老师,没有和另外找人帮忙吗?"
叶茜这才想起,收稿的当天本来是让杨奇帮忙的,可刚开始整理时他就接到家里的电话,临时有事走了。可她不认为他会这样做,何况他也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
"有是有,可我相信杨奇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我也相信他不会这么做,可他有动机," 梁倩看了一眼白若涵,"白若涵的画可以说与杨奇不相上下,多数人已经认定了‘气息'可以拿第一。另外,这次的第一名有5000元将金,更重要的是这次中央美术学院的老师会来选人。"
猛地抬起头,白若涵惊诧地看着梁倩,他没有想到这次比赛竟有这样的机会。
"你不用惊讶,我父亲就是这次的投资方。" 梁倩笑笑,嘴角带着一抹无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次的比赛她说什么也没有参加。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喂,我是叶茜。好,你等一下。"叶茜将听筒递给了白若涵,"杨奇找你。"
木然地接过听筒,直到放下电话为止,他一个字也没说,便冲出了办公室,只留下满是疑问的两个人。
白若涵在校传达室见到了杨奇,仅仅几天没有见面,他明显又消瘦了许多,而且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走吧。"看到来人,杨奇淡淡地说了一句。
白若涵沉默不语,跟在他的身后。刚才的电话中,他只说了一句话:"画在我家,你来拿吧。"这让自己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既然画在他手里,这件事和他多少也有些关系,但自己始终不愿承认眼前的人会去偷画,脑海中不断为他找寻可能辩解的理由。
抬脚踏入杨奇家的那一刻,白若涵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确切地说那是一间地下室,二十几平方的地方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副画架,一个破旧的矮柜。一个苍老的人卷缩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得像是临近死亡的病人。
杨奇没有说话,他走到画架边的一堆整齐的画纸中小心地取出了那张画,交到了白若涵的手上。
"你不向我解释一下吗?"坚定的眼眸中容不得半点儿欺骗。
偏过头,杨奇的嘴边挂着冷笑,"解释了又能怎么样?"
白若涵看了一眼在床上熟睡的老人,将画放在桌上,一把将杨奇拉了出去。
"我相信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可你得告诉我这画怎么会在你手上。"
杨奇苦笑着看了一眼白若涵,"你就这么相信我,你了解我多少?这画是我拿的。"
"为什么?"清亮的眼眸中有些愠色。
"因为钱,因为机会。"冷冷的几个字从杨奇的嘴角挤出来,他稍稍抬了一下头,接着说:"你对我来讲是个阻碍。"
怒火中烧,白若涵抬起手一拳砸在了杨奇的嘴角,"混蛋!你的画就这么廉价!你要的只是钱和机会!"
突然被人打了一拳,反射性地一支手抓住了白若涵的领子,另一支手高高扬起来,正准备抡下来时却停在了半空中。恼怒中更多的是伤心,面前的眼神正映照着这样的内心,似曾相识的感觉窜上心头,对着那双清亮的眼眸他无法下手。抬起的手臂垂了下来,杨奇松开他领口背过身去。
"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吗?"白若涵拉过他,让他正视着自己。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知道我看到你的画时内心有多震撼吗?你知道因为没钱将要放弃学业的痛苦吗?"哭喊着说出这些话,杨奇跌靠在墙边。
"你真的能放弃吗?心里不断和自己说着放弃,只要手一拿起笔就想不停地画画,不愿抬头看向没有希望的未来,将真正的自己扼杀在现在。"直视着那双泪眼,白若涵放平了声音,"我放弃过,但我做不到,所以现在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轨道。"
杨奇呆看着白若涵,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再次与自己产生了共鸣,也许他也有痛苦的时期,痛苦到想要放弃自己的梦想。抹了一把眼泪,杨奇恢复了一贯的音调,"我们算朋友吗?"
白若涵诧异地看着他,继而笑出了声,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说:"早就是朋友了啊,不请我进屋坐坐。"
灿烂的笑容挂在杨奇的脸上,他好久都没有笑过了。
"爸,"杨奇轻轻摇了一下床上的虚弱的人,"这是我的朋友白若涵。"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不安分起来,脸部也有明显的抽动,迷蒙的双眼在视野中焦急地找寻着什么。自父亲全瘫开始,杨奇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激动的神情。
"白若涵在哪儿?"硬涩的声音嘶哑地叫出来。
"叔叔,我在这里。"白若涵连忙走到床边站在他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当父亲的眼光落在白若涵脸上时,他惊讶地发现父亲竟泪流满面,还低唤着一个在心底埋藏已久的名字:杨诗。
白若涵无比诧异地看看杨奇又看看他的父亲,杨奇也着急地说:"爸,他是白若涵,不是姐姐。"
"我知道,但眼睛......"父亲的哽咽代替了话语,杨奇忙拿来湿毛巾为他擦去泪痕,同时另外一个想法闪进了脑海。
"若涵,你的眼睛以前有没有动过手术?"杨奇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四年前出车祸时,我好像伤到过眼睛。"白若涵不明白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车祸?杨奇一把抓住了他,焦急地问:"什么时候出的车祸?在哪儿出的事?后来送到什么医院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白若涵有些来不及回答,毕竟是四年前的事,当时自己也只有12岁,努力回忆了一下说:"具体哪一天记不住了,当时好像是夏天,我记得是乘坐的小巴翻车了,医院是......"
"爱心医院。"沙哑的声音补充道。
白若涵点点头。
"难道姐姐的捐赠人是你?"
捐赠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白若涵完全搞不清状况,一阵心慌渐渐涌上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奇,你在说什么啊?"
"我姐姐也是四年前出车祸去世的,当时同车有个小男孩眼睛受了伤,需要做角膜移植手术,由于我姐姐生前同意将所有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所以......"
不会的,杨诗的眼角膜怎么会在自己眼睛上,那个男孩怎么可能是自己!白若涵惊慌地摇着头,很不自然地笑着:"没有这么巧的事吧,怎么会......"。无措的双眼没有焦距,他摸到桌边支起抖得有些发软的双脚。
"若涵,你去问问丘晨吧,说不定他知道呢?"
杨奇的一句话重重地击打在胸口。他知道?对啊,我怎么这么傻啊,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那时让他几近疯狂的举动,不就是为了这双眼睛吗?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痛,痛得让人窒息。白若涵用手紧抓着前胸的衣衫,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晕了过去。二行苦涩的泪流过他的唇边。
17
雪白的病床边,丘晨紧锁双眉,看着泪痕仍未退去的白晳脸庞。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知道自己极力想隐瞒的私心,他会怎么想?会觉得我是疯子吧,为了一双眼角膜,做了这么多事。可为什么看着这张尽显伤心的脸,自己会充满懊悔和心痛呢。一直认为让这个孩子进入自己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那双眼角膜是杨诗的,可渐渐的自己也变得有些不确定,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一张白晳的笑脸,眼中的人也是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在逼自己坚守住什么吗?他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的心隔着一道墙,无法看到那片真实的空间。
支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白若涵看到了那个他想见却又不愿见到的人。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有些贫血,看来是应当好好给你补下血了......"丘晨喃喃地说着,声音中夹杂着不安。
"我的眼角膜是杨诗的吧?"双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白若涵轻声问道。
"是的。"
平静地回过头看着丘晨的复杂表情,"所以你才会领养我吧,才会对我这么好,一直以来你最珍视的是这双眼睛吧。"
"开始是的,可现在......"
"你是想说现在不是吗?可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哽咽地说出这些话,眼泪终于忍不住又落了下来,没有任何声音。
丘晨说不出一句话,他承认这是自己逃避事实的表现,所以从来不敢正视眼前的人。可看着白若涵这样无声的哭,心中是一阵阵的抽痛,不想伤害的人却伤得最深。用手指轻轻擦去白若涵眼角的泪,温热的手掌抚上白晳的脸庞,他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满含着泪水的双眸,哀伤地看着丘晨,"告诉我,我真的存在吗?你真的能看到我吗?"说完,白若涵突然坐了起来,双手紧抱着漆头,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你走吧,每个人的眼里看到的人都不是我,爸爸也是,他的眼里只有妈妈,你也是,你的眼里只有杨诗。"
丘晨想探过身去抱他,不想被他大力地一把推开,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你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不要当替代品。"哭喊声中伴着无尽的颤抖,纤细的双手紧紧抓着身旁的被单,手臂上的青筋突了起来。
"你不是替代品。"
从地上爬起来,丘晨冲到床边,想试图握住那双无助的手,却被他挡开。
"那我是什么?我对你来讲究竟算什么?"
丘晨僵直地站在原地,从来没有想过白若涵对他来讲是什么?起初他确实想从这个孩子的身上寻找杨诗的影子,特别是那双眼睛。可每次透过那双眼睛,他看到的是一个单纯受过重伤的内心。是同情?不是,他自认为没那么好心,那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对吧?"止不住的泪水滑过脸庞,流入脖颈,好凉,一路凉至心底,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清亮的双眸不再流露出光彩,而是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人。犹如深潭的眼底,那里不再有阳光的碎金,不再有柔和的波澜,而是一潭的暗淡。
半晌,丘晨小声地问:"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白若涵停止了哭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下病床向门口走去,"我去洗把脸。"
"我陪你去。"
回过头,苍白的面容挂上了一贯的笑容,"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便走出门去。
可在病房等了5分钟还不见白若涵回来,丘晨不免有些着急,便冲到洗手间去找,却发现他竟然不在。心一下子全乱了,上上下下把医院的所有洗手间找了个遍,仍然没有。怎么办?他能跑到哪儿去?千万不能做傻事。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恐慌,随手抓到人就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很白的男孩子?
"好像是看到一个这样的男孩跑出去了,可具体去了哪儿,我不知道。"一个护士说。
还没完全听完她说的话,丘晨便冲出了医院。
拖着疲倦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跑着,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原本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空,此时已经阴云密布,厚重的云层在头顶积聚,重重的压在没有光芒的天空。灰色的基调,淡抹的黑色,带着无尽的阴郁、消沉、暗涩。不到半刻,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停止了无休止的奔跑,任雨水一步步浸湿自己的衣衫,让它一针针扎入自己的内心。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任其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苍白的面容,凝水的黑发沉沉的压住额头,看不清前方,也不愿抬起头,冻得发紫的嘴角勾着冷笑。
果然是这样,自己的眼角膜竟然是杨诗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应当不会再来看我吧,也不会对我这样好,这样关心我。收养我都是因为这双眼睛吗?你一直看着的人是我吗?果然自己本身是一点儿价值也没有。父亲的眼里也只是看到母亲,当他清醒地看到我并非母亲时,不断地打骂我,最终抛弃了我。那个人也会这样吧,当他认清我不是她以后,他也会不要我吧。我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看不到我呢,为什么要从我的身上寻找其他人的影子呢?
白若涵跌跌撞撞地走进一条灯红酒绿的街道,突然被人一把拖到了角落里。
"小兄弟,一个人吗?"
听到有人说话,完全失去光泽的眸子抬眼看着一张陌生的脸。
"哟,这么伤心啊,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我帮你教训他。"那人一脸猥亵的笑,手也不老实地摸到了白若涵的颈后。
这一摸让白若涵顿时如电击一般,双手慌忙推开离他越来越近的身躯,想立即逃开,但方才的一阵狂奔使他的双脚的力气早已耗尽,一番挣扎跌坐在地上。
"跑什么啊,"那人伸手去摸他的脸,"想不到,还挺漂亮的嘛!"
白若涵厌恶地看着他,狠狠地打掉了那支手。
也许是被激怒了,那人用力把他拽了起来,贴在自己的怀中,另一支手还不安分地揽住他的腰,"小子,我今天不会放过你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变态!"白若涵大叫着用尽力气一脚踹了过去,哪知那人力气很大,不但没有丝毫损伤,更是让他变本加励,粗暴地将自己推靠在墙上,竟亲上了自己的脖子,一支腿在两跨间不安分地摩擦。
一瞬间,脑袋如炸裂一般,许多破碎的画面不断浮现在脑海,那样的触目惊心,不堪、屈辱立即充满整个心间。嗜血的红光立刻从眼间迸射出来,白若涵狠狠地抓住那人的脖子,指尖深深嵌在那层皮肤里划了下去,鲜红的液体突现在视野中。
"死小子,你疯了!"那人恼怒地松开他,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哈,哈......,死变态,去死吧。"白若涵疯狂地乱抓着那人的脸,趁着他防备的空档大叫着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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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开着车转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有找到白若涵,而且现在还下着大雨。 涨红的脸,汗珠顺着额角不断落下来,丘晨只觉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总是在打滑,但也顾不了这些了,两眼紧盯着车窗外的动静。谁知刚转过一个拐角就窜出个人来,急忙踩下一个急刹车。
天,不会是撞了人吧,他现在可没时间处理这样的事啊。下车才发现那人离车有一段距离,好在没有撞到人,正想着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这件,刚走上前仔细看着倒在雨水中的人时,完全惊呆了。冲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若涵。衣衫凌乱,白色的领口边隐约还有血迹,刚蹲下想抱起白若涵,没想到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紧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
"你怎么了,有没有受伤?"无视那番奋力的抵抗,丘晨用力抱住胡乱挥舞的双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大雨里这样呆着。
苍白的脸是有些扭曲的面容,想要挣扎摆脱禁锢的人疯狂地又叫又笑,冰凉的指尖划过丘晨的面颊,一道血痕,"哈,哈......死变态,离我远点儿。"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一连串的大笑让他听得既心寒又心痛,对上那双暗淡的眸子,他发现白若涵的瞳孔放大,脸部的表情也极不自然,"我是丘晨啊,你好好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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