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倒是一下子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挣扎,将头瘫软地靠在他的肩上,耳边是喃喃的低语:"丘哥吗?他不要我了......他不会要我的,我很脏。"
"你怎么会脏呢,我怎么会不要你呢。"紧紧抱住怀里冰凉的人,丘晨哭了,自从杨诗去世以后他再也没有哭过。小心抱起白若涵,将他放到后座上,涣散的眼神无目的地望着前方,发紫的嘴唇仍一张一合地反复说着:"他不会要我了,我很脏。"
回过头,丘晨用手擦了一把脸,平复了一下内心,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宣医生吗?我是丘晨。"
"他的病可能复发了,你等下能来我家一趟吗,麻烦你了。"
浴室的热水已经放好,丘晨将白若涵抱进了浴室,刚解开第一颗扣子,本来还在低语一动不动的人突然跳开,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要......不要......"
"听话,快点儿脱了衣服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丘晨小心地劝说着,一步步靠近白若涵。
哪知这一举动却让白若涵异常激动,只要身边可以拿到的东西,都被他丢了出来,不断地摇着头大声喊着:不要过来,一边向门口退,哪知后脚底一下子踩空,重重的摔到地上,更要命的是头直接着地。
丘晨惊呼着跑了过去,发现白若涵已经晕了过去,脸部的表情显得非常痛苦,眼角还不停有泪流下来。僵直的手拿起电话拨通了120。
18
急救室门口长凳凉气让整个身体都有些发寒,丘晨失神地望着地面,身边坐着刚赶到医院的宣敏。
"还不能说吗?他为什么得病的原因。"有气无力的声音划破走廊的沉寂。
宣敏将相交的十指松开,有些伤感地看着急救室的大门。
"本来在若涵出院时就应该告诉你的,可他在前一天恳求我不要告诉你,如果自己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会主动和我联系,所以我就答应了。"
回过头迎上丘晨疑惑的眼神,宣敏郑重地说:"接下来我要说的,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见丘晨坚定的点点头,他继续说:"若涵是十四岁时得的精神分裂症,他被人强暴了,也许这样说有些不合适,毕竟他是个男孩子,不过那件事对他的刺激很大,刚开始来医院时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丘晨惊呆地看着宣敏。
"虽然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的病是治好了,但你也知道的,精神分裂症并不可能完全治愈,它在病人受到某种刺激时还会复发。但你的出现让他改变了很多,在做心理辅导时,我惊奇的发现他可以正视这件事,甚至完全忘记它,当然这是因为他的个人意志。要知道,患精神疾病的人,多半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意志都比较脆弱,若涵正是将你作为他的精神支柱,才可以放下这一切不堪的过去。"
精神支柱吗?丘晨冷笑着跌靠在长凳上,正是自己摧毁了他的精神支柱。
"还有件事是事后才知道的,他遭遇那种事并非偶然,而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高额的债务无法购买毒品,他竟然拿自己的儿子去换一包白粉。"
丘晨的眼前不断浮现那双伤透心的双眸,耳边是今天白若涵一遍又一遍的话:"我到底算什么?"
"这次如果病真的复发了,还能治好吗?"咬着嘴唇说出这句话,两手相扣,指尖深深嵌入肉里。
"我不知道,而且他现在的情况还不清楚,要具体检查以后才可以下结论。"宣敏轻轻叹了口气,毕竟谁都不想看到不好的结果。
急救室的门开了,白若涵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
"医生,他怎么样?"丘晨连忙跑过去,拉住了医生的手。
"有点儿轻微的脑震荡,右手骨折,之后还要做一系列的观察,你去办下住院手续吧。"
"骨折?会影响他手的动作吗?他可是要画画的啊!"激动地紧拽着医生的衣襟,丘晨着急得叫了起来。
"不是很严重,大概一个月就可以好了,但现在是肯定没办法再动的。请你冷静一下,这里还有其他病人。"医生有些不悦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开。
宣医生拍拍丘晨,小声说:"先去办手续吧,我和这个医生谈一下若涵的情况,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木然地点点头,丘晨踏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跟在一行护士的身后。
"这位医生,我想和你谈下刚才那位病人接下来的检查,我是第三人民医院精神科的医生宣敏。"宣敏递上了名片。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丘晨选择了单人间的病房。
夜不知在何时已经降临了,巨大的黑暗中找不到一处闪耀,天空没有一颗星星,路边也只有几盏孤零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雨似乎比刚才还要大些,刚划下一道水痕马上又被另一道所代替,窗棱边积聚的雨水沿着边缘缓缓流下,看不清外面的一物一景。
病房里明明没有声音,明明这样寂静,为什么心里依然无法平静下来,如乱麻一团。丘晨坐在床边,注视着白若涵的脸。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生活的重点已经完全移向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每天在想做什么事他会开心?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天见不到他心里就无法安心?其实,他的身上并没有杨诗的影子,只是自己一味的执念,爱吗?那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自己一直以来所感受到的是他,他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可为何不能唤出他的名字,我究竟在怕些什么?
丘晨记着前些天听到老同学提到了杨诗,自己的心中已不再有起伏,只是淡然地听着那些往事,珍视地看着那段回忆。原来,他真的可以做到释怀。可眼前的人对他来讲算什么呢?是亲人?是朋友?还是......
喜欢?他真的很喜欢白若涵,可时间久了,那种感情变得有些迷茫,有些不确定,同时也让他觉得害怕。时常感觉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围绕在两人之间,他只是固执地认为,那是对杨诗的思念。可这种站不住脚的思念,能让他爱上另一个人吗?
丘晨被自己的想法怔住了,爱他?看来长久以来自己所害怕承认的事实就是这个,他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丘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含糊的话语伴着哽咽。
一下从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丘晨发现白若涵并没有醒,而是在说着胡话,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流下了泪,每一滴都滴入他的心里,带着阵阵的刺痛。伸出手刚抹去那两行泪,立刻又涌了出来,一旁的被单也吸收着由上方滴下的液体,水晕越扩越大。
抬起溢满泪水的双眼,丘晨按下了床头的红色按钮。
等两位医生赶过来的时候,白若涵刚好醒了,但同时在不安分的乱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右臂还打着石膏。他从床上跳下来,点滴架也连带着一起倒下。
"不要过来......走开!走开!"
脚边的输液袋已经被踢破,针头也硬生生地从手上脱下来,白晳手背上的血痕是那样刺眼,丘晨不顾一切跑了过去,却被他用力推开。
宣医生对身边的医生说:"快,多找几个人过来,把他按在床上。"
不一会儿,几个医务人员七手八脚地将白若涵按在病床上,宣敏立刻给他注射了镇定剂。由于药物的作用,白若涵很快又睡了过去。宣敏无奈地摇摇头,帮他把被单盖好,让其他的医护人员退了出去,转过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完全呆住的丘晨说:"起来吧,我们坐下来谈谈。"
几次用手撑起身体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使得出劲,丘晨觉着无力,不止是身体,心里也同样无力。宣敏叹口气将他拉起来扶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吓到了吧,"宣敏看到丘晨的脸上有泪痕,"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好消息,但现在的情况比他刚进医院时要好,那个时候估计没人按得住他。"
"他一直都这么痛苦吗?"注视着床上的人,低哑的声音问道。
"发病时都是这样的,这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给他治病。"丘晨直起身看着宣敏,无论治得好治不好,他都不愿放手了。
看着那般坚定的眼神,宣敏温和地笑着,一只手拍拍丘晨的肩膀。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准备明天让他转到三院,但目前请你不要来见他,至少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丘晨猛地站了起来。
"别激动,因为现在我还不确定是什么刺激到了若涵,也不能排除原因在你身上,所以为了让治疗顺利进行,暂时不要见面为好。"
呆呆地再次看向病床,丘晨默默地点点头,"今晚让我陪他,好吗?"
"好吧,那一剂针应该够他睡到明天上午的,如果发生什么情况就按铃吧,我去办转院手续。"宣敏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本想将白若涵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握住那支纤细的手。好像有点儿凉,丘晨淡淡地笑着,将自己的另一支手也握了上去。
"若涵,"第一次唤出了他的名字,却是在他听不见的时候,"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相遇吗?也许那一次我就被你的眼睛所吸引了吧,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眼角膜是杨诗的哦。"松开一支手,轻轻抚上那一脸的苍白,"那时就觉着你很白了,可没想到会这么白。"眼角的晶莹顺着弧度落了下来,"早就叫你多吃点儿有营养的东西了,你看你还是这么瘦,像个小竹竿似的。你别看我是做律师的啊,脑子可没想象中那么好用,一遇到你的事我就一团乱,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要怎样向你解释,也许一切都太晚了吧。"深吸了一口气,将欲出的哽咽抑制下去,专注地看着眼前精致的脸庞,"若涵,只要还活着,再重的伤都会痊愈,虽然还留有伤痕,但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用这些时间来为你除去伤痕,所以你要努力好起来,不然谁给我养老啊,你别想逃走哦。"一个吻印上了那双唇。
梦中,虽然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但白若涵知道那个人对他还说是最重要的,可一别往日,那人在自己的耳边轻柔地低语,还吻了他,好幸福的感觉。眼角流淌下一串温热的液体,原来泪并不是冰冷的。
19
"若涵可能没办法再上学了,至少是近段时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前天他不是好好的吗?杨奇也说他是因为贫血晕了啊。"叶茜看向杨奇,从他点头的动作得到了确认。
丘晨靠在窗边望着办公楼前的操场,"他的病复发了。"
"什么病?"杨奇担心地问,到底是什么病重到不能上学。
走到杨奇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头,一抹淡笑挂在嘴边:"是精神分裂症。"叶茜惊讶地看着丘晨,他竟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
杨奇半张着嘴呆在原地。
"很怕吗?不用怕的,他只是得病而已。"
缓缓回过神,杨奇看着有些感伤的丘晨,小声问:"是因为我姐姐的事吗?"头顶的手顿了一下。
"别想太多了,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放心,他现在在医院治病。"视线移到了一言不发的叶茜身上,"谢谢你对若涵的照顾,退学手续麻烦你了。"
"你就这么没信心治好若涵的病吗?他用不着退学,我可不想损失一个这么好的学生。"突然提高嗓门说出这些话,叶茜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管怎样,先办休学手续,等他什么时候治好病,我什么时候再教他。校长那边我去说,你就安心给若涵治病。"
安心吗?丘晨干笑了一下,从前天到现在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一心想着那个无法见面的人,"好吧,学校这边的事都交给你了,等下还有课吧,我走了。"
"等一下,"杨奇拉住了丘晨,他指了指办公桌边的一张画,"我想让若涵的画参加比赛,行吗?"
丘晨望着画中的两个背影,笑了,那种笑意像是冲破伤痛所得到的,有苦有痛,但也有希望,"嗯,可以,我也想让若涵自己去领奖。"
除了每天例行向宣敏询问白若涵的病情外,丘晨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不给自己一刻可以休息的时间,唯一可以放松下心情的时候,是自己半夜偷偷去看那张渐渐红润起来的睡脸。今夜也是一样,不过12点他是不能进病房的,好在宣敏虽然不让他和白若涵相见,却没有阻止他来看他。
借着月色的朦胧,丘晨专注地看着那张清秀的脸。
若涵,今天宣医生告诉我你不会再乱发脾气了,我很开心,你真的很努力呢。还有啊,你要听护士的话,好好吃饭,要多喝点儿骨头汤,这样骨折好的才会更快。明天要开始心理治疗了吧,会紧张吗?不要紧的,放松点儿,像以前一样,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我等着可以相见的那一天。还有,你知道吗?我姐他们很担心你,小菲菲也很想你,还说要和你学画画呢。杨奇昨天有打电话过来问你的情况,希望你可以早点儿回到学校。对了,还有个人啊,最近霸占了你的房间,不睡在你的床上似乎就睡不着,饿的时候也没有人做好吃的了,你不知道肚子一空叫起来很夸张的......
病房的空间里没有声响,只能听到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每次来看白若涵,丘晨就在心底和他说话,连自己都不明白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话多。从认识白若涵以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人有时会感到某种落寞,也许是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也许是重视了两个人的感觉。
时间看似慢却过得很快,白若涵住院已经过了一个月,情绪有所稳定的他可以像以前那样自由出入房间,只是他的话少了很多,脸也不再浮现笑容。
"......总之,情况是好转了不少,只不过他还是不愿见你。"
"没关系,再等等吧。过几天可以拆石膏了吧,谢谢你们的照顾。"
"这是医生该做的。对不起,我等下要去查房,下次再说吧。"
"好的,再见。"
还是不肯见吗?原来那次伤他伤得这样重,他恨我了吧,也是,谁都不想看到伤害过他的人,丘晨苦笑着合上手机。想想下午还要开庭,便戴上眼镜,理好西装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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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病床上,望着湛蓝的天空。那天的云也是这样的美,禁不住想要去触摸,所以才会遇到他,才会被他收养,才会......
白若涵摇着头,将眼光收回来失神地看向地面。不对,收养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这双眼睛,对自己这么好也是因为这双眼睛,可这些他都不想去在乎了,但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留在那个人的身边,也无法面对那个人,自己好脏。可是,心里好想见他,想得心口都会痛。趴在床上,将被子盖过头部,让整个身子藏在里面,紧咬着下唇,任凭两行温热的液体流过自己的面颊。
"快把人拖出来!"
为什么周围这么吵?眼前好模糊啊,痛,不止头痛,身上好几处都在痛,我是怎么了?好黑,现在是晚上吗,不对,下午还要开庭呢,我不是在去法院的路上吗?头好重,好想睡啊,是太久没有休息的原因吗?想睡......
"XX高速公路今天中午发生严重的连环撞车事件,由于最前方行驶的重型卡车失控撞到路边防护栏,造成其后4辆汽车相继撞车,其中1死3伤,正在送向医院抢救......"
丘琳紧抱着小菲菲坐在急救室的门口,方洁明急忙奔了过来。
"丘晨怎么样了?"
从接到医院电话起,丘琳就强忍着内心的恐慌不让自己哭出来,可那份坚强在见到丈夫以后就完全决堤了。
"进去多久了?"方洁明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叫小菲菲坐在自己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