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听,要听,你快念吧!"
"嗯。"背上的人满足的笑了,又一次清清嗓子,朗声念到:"郑弼教愿迎娶朴氏长子朴忠载为妻,生死不弃。"
"胡说八道,哪里有人家的婚书是这么写的?婚书啊,要写......"说了一半,觉得有几分不对:"凭什么是你娶我?要娶也是我娶!"
"好好好,咱们回去了我就改过来,改成朴忠载愿下嫁郑弼教为妻。"
"......郑弼教,你找摔不是?"
彗星早一手紧紧的搂在他颈脖处,故作紧张的嚷嚷道:"摔不得摔不得,而今我们摔下去可是一失两命!"
"你哪里有一尸两命?"
"你满脑子想些个什么?我说的是我们二人这么一摔便失去两条活生生的性命,你想到何处去了?"彗星故作正经的轻声斥他,脸上绽放的,真是如花般的醉人笑颜。
第 99 章
背着彗星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君尽突然想起四五年前自个儿也曾这般的负着东万走在京城的小巷内,彼时背上的人也曾拿"一尸两命"这四个字玩笑作弄他,想及自个儿当初的不告而别,心下不由得有几分黯然。
彗星哪里能猜到他的心思?看他低头红脸,只道是他害羞,嘻嘻哈哈的说些个玩笑话,倒也完全不曾意识君尽的恍惚。
自郑、朴二人重逢以来,彼此均未曾对离别后一年多的时日里所生之事提起过只字片语,彗星不问君尽的眼是如何治好的,君尽也不去问彗星的腿是如何跛掉的,二人只当是从未分别一般,继续过着两年前的山间岁月。
只要不说不提,便可以继续过那不理世事的岁月,便可忘却恩情似海的父母亲朋。二人俱是一样的心思,拿定了主意要抛却一切在这贫瘠偏僻的小村子里扎下根来过静淡日子,故而对那既定的过往前尘,倒也无甚苛求。
好容易下得山来,君尽已是浑身的大汗,彗星闹着要下来自个儿走,君尽却只是不依,除去了披着的袍子,他挥手抹了把汗道:"平路比山路好走,我们半个时辰便可到了,你坐着人肉软轿,不比自个儿费力前行好的许多?我又不收你脚程钱!"
彗星见他大汗淋漓,早心疼不已,但知道君尽的性子,便也不多争执,伏在他背上为他擦汗,讲些个故事笑话哄他开心。二人这么笑笑闹闹的,当真半个时辰多许便回到了家中。
回到了家,彗星抢着煮饭烧水,君尽想要给他烧火打下手,却被他笑着赶了出来,骂他笨手笨脚只会让彗星徒增劳烦,他只得笑笑拍手走人。
待彗星将饭菜拾掇妥当,却发现屋子里不知何时竟空了下来,四处找了一番,竟也没瞧见人影,守在桌旁等了小半个时辰,竟还是没有丝毫的音讯,念及这些年来的前前后后,心头不由得发慌了。
饭菜在桌头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彗星再按耐不住披上了袄子出门去寻,黑灯瞎火的村间野路上半个人影也没有,耳边只闻见呼啸的风声在身边肆意。
也不知走出了多远的路,也不知挨家挨户的问过了多少人家,彗星身上的里衣中衣均已被汗水打湿,粘糊糊的贴在身上又沉又腻,拖着跛了的腿一深一浅的走在雪地里,双脚早已麻木的忘记了何为寒意。
眼看着村落里人家的灯火越渐稀拉,彗星的心下更是慌的乱成一团,猛然间想起或许那人已然家去,便匆匆调转了向往回路走去。
回到家中推门一瞧,果然见着那人正褪了外衣往墙头上挂。
"你野到哪里去了?"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彗星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我?"偏生那人还没瞧出他的不快,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刚才王大叔找我过去帮手给他家添口新灶,我便去了。"
"你喝酒了?"看着他微醺的眼眸,彗星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把揪住了他的手。"你知不知道我做好了饭菜没瞧见你有多忧心?你这般不声不响的跑了出去,还跟人饮酒作乐,剩我一个既忧又怕,拖着一条废腿满村的找你寻你?"
"我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么?"君尽瞪大了眼,皱眉细细想了想,又笑道:"定是你放青菜入锅,没能听见罢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幼童,即便是出去走走,你又有何忧怕的,又不会被狼叼了去。"
"有何忧怕?"彗星见他混不在意,面上只是嬉笑全然无半分的悔改之色,怒火越发旺盛。"我怕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全然不理不顾的弃我而去又不止是一次两次,你心里头顾着这个想着那个,今天为了你政赫哥忧心,明日为了你东万哥牵挂,后天还要为弟弟妹妹念叨个不停。你夜里躺在我身边,梦中不是哭着喊爹娘便是接连不断的哀声叹息,你真当我是块木头么?跟着我过日子教你如此安心不下,我如何知道你心内是不是一直还想着回去?"
君尽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回来便碰上彗星莫名其妙的发火,先还是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听了彗星说得这么许多方渐渐明白过来他不过是借题发挥,实则是心内信不过自个儿。
一念及此,君尽心下也不由得有几分赌气。"我想回去?我若是心心念念着想要回去,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四处寻你?为了你,我弟弟妹妹也不要了,姐姐娘亲也不要了,我撕破了脸皮跪在我爹坟前只当他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你不信我的一片心到也罢了,竟还疑我时刻想念着回去的心思,你自个儿摸着胸口问问,到了今时今日,我们两个有谁是能回得去的?"
"既然明知道回不去了就莫要再想那些个念想!既然知晓回不去了就莫在梦里背着我一个人偷偷抹泪!我们这十几年来,虽说不上风雨同舟,但眼下到却也算得上是甘苦与共,你天天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是个什么意思?"
"我天生的戏子贱命,别的本事学不来,就只这强颜欢笑最是拿手,怎的,郑大少爷,你管我衣食住行,现下还要管我是哭是笑不成?就算是个卖笑的,也总还让人出来笑笑!"
"我看你最拿手的不是唱曲卖笑,倒是挑人火气,怎么跟你这人说话,句句都往难听处去想呢?"
"我便是这般的小人之心,你若是嫌弃自可去找你那温顺娇妻,李府的大小姐没了,驸马府上不是还给新续上个什么花儿蕊儿,你去找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人家自然听得懂你这哑谜里都说些个什么。我这小戏子认识的字不及唱出的曲多,你要我蕙质兰心聪慧过人,可不就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添气受么?"
"你!简直就是--"彗星气得额角青筋暴突,忍不住就要指着他骂,可是手刚刚抬了起来,脑子里突然乱糟糟的混了起来,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教他猛然间想起了好多,手终于无力的软了下来,轻轻落在了君尽的肩头上。
君尽被他突如其来的示弱骇了一跳,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彗星的手便慢慢顺着肩头滑了下去,柔柔的框住了他的腰。
"别吵了。"彗星垂首轻轻抵在他肩头,声音暗哑凄然。"我再不和你吵了,每次一吵你便要拿话伤自个儿,再然后便要弃我而去了......"
君尽僵立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次,你在书房和我大吵一架,后来我离京你也不肯来送,我还只道是你人尚在气头上不肯见我,哪料到你竟盲了一双眼睛?再后来,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在山里虽然清贫但倒也和乐,被他们发现了行踪,你又是和我大吵一架,甚至还大打出手,结果你半夜里便弃我而去走了个干干净净,连家也不回让我苦觅不得......"彗星声有哽咽,手中只是轻轻加大气力紧紧抱住了他。"事不过三,朴忠载,你莫想再激我生气不理睬你,趁我不察便弃我于刀山火海也很下心肠不管不顾!我再不会给你半分机会,就算你气我骂我,我也再不跟你吵架,你莫扔下我一个......"
君尽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他只能用力的抱住了彗星......
第 100 章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路面的积雪开始消融,彗星除了帮寺院誊抄经文,还可为左邻右舍画图写信,君尽跟着纯朴的猎户上山狩猎也能常常带回野兔野鸡的,二人日子便也慢慢宽裕起来。
猎户王大叔家的猎犬下了一窝小崽,送了君尽两只,他高高兴兴的就抱回家了去。彗星见到他抱回两只幼犬,既惊又喜,拾掇着找来两件旧衣裳在地上铺出一小块软垫,将两个小东西放了上去。
"多大了?"他弯腰蹲着,小心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摸着小狗圆圆的脑袋。
"两个多月了。"君尽也俯身蹲了下来,两个人的脸凑在一处,笑嘻嘻的盯着两只小肉球。
"你说我们给他们起个什么名好?"彗星突然饶有兴致的转过了头来,唇瓣轻轻擦过了君尽的面颊。
君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窘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彗星见他羞起来,心内只觉得好笑,明明是个最好面子的男子汉,偏偏他有时脸皮比那黄花大闺女还要薄三分,却不自知此时自个儿脸上的红晕也是丝毫不输于君尽的。故意又向他靠了靠,贴着君尽耳畔问他:"你羞什么?不过是问问你起什么名字。"
一番在耳旁轻起的话语更是教君尽呆在那里,连脖子也给涨红了,话也说不清楚。"哪里......哪里脸红?"
轻轻捏他脸上的肉,彗星笑得越发得意:"烫的可以煎烧饼哟!"
君尽哪里肯示弱?探头过去贴上了彗星的脸,轻轻的留下唇齿间的热气,得意的望着他:"现下,你的脸比我还烫!"
彗星又气又窘,伸手将他捉住,好一番戏弄,直到两人喘不上气来方肯罢手。望着君尽湿漉漉的眼眸,彗星恨恨的道:"我可不是柳下惠,你若再敢这般,定要你好看!"
"就算是登徒子,我也不怕,还不知道我们两个,究竟谁怕谁呢......"后面的话,自然是来不及说出口的了,这一次的纠缠,只怕一时三刻间,再难解脱的清楚。
两只小狗瞪大了黑黑的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两个难分难舍的人,敏锐的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只可惜它们不仅全然听不懂二人的支支吾吾,更加不能明晓突然起身走向内室的二人又要做些什么。小小的屋子中,只剩得两只小圆球依偎着挤在角落里,通向内室的门紧紧的闭上了,被主人遗忘的新住客们只得百无聊赖的相互打量,小心翼翼的在软垫上打转......
翌日,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室内,君尽慢慢睁开了眼,扭头碰上一双早就带着笑意相候的眸子,不由涨红了脸。彗星伸出手来轻轻点在他眉心,低声道:"这里,有一颗痣。"细长温润的指又慢慢移到眼角。"这里,也有一颗。"另一只也索性攀了上来,顺着君尽的面颊细细抚弄。"眉间眼梢,怎么就教人看不厌呢?"
君尽在他柔软的掌心轻拂下,渐渐卸去了羞涩,嘴角忍不住的轻翘,挺身向他靠了靠,脸微微仰起迎向他的掌心,不一会就又慢慢阖上了眼。
待彗星发觉眼前人竟不知不觉已入浅寐时,不由得好笑,轻轻屈指挂了他的鼻子轻斥道:"懒猪!"看他睡得安宁,彗星不想惊扰,轻拂着他的脸只是用心的细瞧,渐渐的,本已消散的困意竟又发作起来,便索性收回了手,将头迎了过去,轻轻的将额抵上了他的,眨了眨眼睛,也慢慢陇上了。
春日里的清晨,窗外的柳条抽出嫩绿的幼芽,室内的两个人却浑然辜负了外面那生机盎然的春意,躲在暖暖的被子里,头抵着头,甜甜的睡了过去。
可怜两只无人念及的小狗,趴在地上等着久盼未至的饭食,带着一丝丝细微的绝望发出"呜呜"的低泣。
日子在春水的漾动间轻轻流了出去,两个人越发的如胶似漆,只恨不得一日能有二十四个时辰,时时刻刻守在一处方好。
"眼看天气就要热了,这些东西还是要早些卖出去的好。"彗星看着屋子角落里的几张狐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卖了?"君尽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捡起来抱在怀里。"这个要留着做护膝和袄子的,不许卖!"
彗星摇着头暗笑他孩子气,走上前去将那几块狐裘抽了出来:"来年冷的时候才用得上,先卖了它换些银两,这开了春我们也该开出两块地,一年的生计便也不再发愁。"
"我上山打猎,生计原本便不愁。"
"你呀......"彗星只觉得乏力,怎的跟他讲理竟都好似投石入海般?"又不是不许你打猎,只是我们也该有块自己的耕作,入乡随俗,我们老老实实的垦地种田,不也很好?"
君尽垂眼想了一想,恋恋不舍的又瞧了瞧彗星手中的狐裘,只得点点头道:"那我拿到前面的镇子上去卖,也能多换些银两。"
"这便对了。"彗星终于放下心来,笑道:"若是见到种苗,买些回来也是好的。"他拿来了粗布,将狐裘包裹好了,递到君尽手里。"正巧今日你也起得早,捡日不如撞日,你早去早回。"
君尽噘起了嘴,皱着眉道:"难怪你一再的催我早起,又拿白米粥哄来我,原是要叫我给你出苦力。"乡下村野比不得京城那些大地方,平日里吃上米饭喝口白粥都是富贵奢侈,彗星为了哄君尽早起,当真是颇费了番心思和功夫。
"拿你还不快去?"彗星笑着推他出门。"记住要看看有无合适的种苗,钱袋也要仔细收好了,莫费了力气还徒增怨气。"
"记得了,记得了!"君尽仰起笑脸,看看清晨东方的初阳。"若是卖了好价钱,我们便可开出两三亩的地,秋天就有麦子收咯!"
"要早去早回,莫要见着了什么新鲜就有一味的好奇跟着瞧。"彗星眨了眨眼,又抿抿嘴,好似要割舍何物一般。"若是子时前能回来,我便把婚书上的新郎改做是你,若是天黑了才回来,你便等着给我做一辈子娘子好了!"
君尽的脸红了一红,得意的笑了起来:"那你便备好了笔墨,等我下午回来迎娶你过门吧!"
彗星目送他背着包袱出了门,回头看看门口两只正在抢食的小狗,不由蹲下笑骂:"就只知道吃的懒东西,偏生这么好命,碰上我们辛勤供奉。"摸着小狗圆圆的脑袋,彗星心里头有几分涩涩的,怎么甫一分别,便开始想念了?
君尽背着包袱走的飞快,彗星的话仍响在耳边,他只恨不得飞出去,即刻到镇子上将狐裘卖掉,再赶回家去。
镇子的集市上人潮汹涌,究竟是天气回暖,君尽的狐裘虽是上等的好货可是却也乏人问津,眼看着陆续只有几个翻看询问的人都摇着头走开了去,他心下虽急却也毫无法子。
"小伙子,你这狐裘虽是好货,但是这赶集的人又有几个能买得起?还不如再向北走走拿到京城去卖,一定不少你一个好价钱!"一个忠厚的老大爷看他急得直发汗,便好意劝道。"趁现下天色尚早,你到了京城也就两三个时辰,卖了这东西在城内住上一晚,明一早就又回来了,不过五十多里路,多挣一倍钱呢!"
"不过就这么三两块狐裘,我也懒得为了它们再赶一趟京城了,索性便宜卖了,倒也还能早些回家。"君尽不在意的笑笑,伸手抹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