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第一天用过晚饭,回到酒店空荡荡的房间时,游子健想起了余徽。想起他懒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打着呵欠等着自己的样子。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按时差算的话,国内应该是中午吧。不知道他是在家里吃饭还是在店里凑合了。
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婆妈,游子健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你就让他走了?"杨乐大嗓门冲余徽嚷嚷。
余徽揉了揉耳朵:"你紧张什么。他又不是走了不回来了。大概一两个月就会回来了。"
"你没跟他说,对吧。"凭自己对他多年的了解,这家伙一定会继续顽固地隐瞒自己的病情。
"嗯。说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余徽笑了笑,"要是告诉他就能好了,我早就说了。再说,如果他因为这样才留下来...你知道,这不是我要的。"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会什么都不说,才会耐着性子当免费看护的。
杨乐翻了个白眼,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小心点吧。搞不好他被哪个非洲酋长女儿或者儿子看上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也不错。"余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酋长的话应该都比较有钱吧?总不会有我这样的守财奴性格。"
"杨乐,其实我现在觉得跟不跟游子健在一起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只要他过得好,你们都很好,也就不错了。"看到杨乐狠狠地瞪他,余徽笑了笑,"你别误会,我这可不是临终遗言。我还不想死呢。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配合治疗,至于游子健嘛,顺其自然吧。"
"好个顺其自然!"杨乐哼了一声,"顺其自然可以,什么死不死的别乱说。下次再满嘴胡说八道,小心我抽你!"
虚张声势的威胁显然没有达到预定的效果。余徽早都踱到餐厅去了。
"杨乐,你要不吃,我先吃了啊。"
"喂,有你这么待客的?"杨乐大踏步走过去,"你弄这么多吃的干什么?又吃不了。"
余徽塞得满嘴食物,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以少吃一点。我可要多吃点补补。"
杨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明天查血象,你今天才想起来补?等着被郑医生骂死吧。"
余徽笑了笑。其实游子健的离开,让他觉得轻松了一些。
不用担心不久后头发掉光时该怎么解释,不用担心剧烈的呕吐后遗症会让他怀疑,不用担心如果自己真的倒霉到不治身亡的地步,他该怎么面对......
也许游子健的决定是对的。他们都该给对方一些时间。
他给游子健更多的可以安静考虑的时间,而游子健给他可以尽快康复的时间。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足不足够。
第二十一章
第二个疗程结束时,余徽的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分布不均匀的几撮,也让杨乐喀嚓咔嚓剃得清洁溜溜。
余徽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笑着点点头:"还是底子好,剃成光头也这么帅。杨乐,你说我这么样去演和尚也该是主持级别的吧?"
"没常识了吧?主持都是爷爷级别的。你呢"杨乐认真地端详他,憋笑着说,"演个花和尚还差不多!"
作为与新头型匹配的礼物,杨乐送了一个假发,Pascal送了一只很柔软的羊毛线帽子。
杨乐送的假发,发质、手感、颜色都跟余徽原先那头柔软的浅棕色头发差不多。如果不是仔细看应该是察觉不出来。但是Pascal却坚持假发带久了对头部皮肤不好,况且还是戴帽子比较舒服。刚巧又是冬天,还可以保暖。
在余徽住院做化疗前的检查时,陆铭就带着陈思捷来过。跟上次一样,送了他一束花。只是依旧不是适合送给病人的而已。陆铭只是待了一会儿就有事先走了,倒是陈思捷小朋友陪余徽聊天打发了会儿无聊的时光。
在余徽说住院很无聊,电视节目也很无趣的时候,陈思捷才有些尴尬地从斜挎的背包里取出一台掌机游戏机。
"这台PSP我玩过几次,不过还挺新的,拿来打发时间还不错。你别嫌弃啊。"
余徽接过黑色外壳的游戏机笑了笑:"谢谢。不过我不太会玩这个,操作难不难啊?"
"操作很容易的。"陈思捷说着又从袋子里掏出几张游戏卡,"你想玩哪个啊?我教你。学起来很快的。"
两个就这么头对着头研究游戏,一直到医生来查房,赶走了陈思捷。
结果到治疗的时候,余徽光顾着吐了,哪还顾的上玩游戏?
疗程结束收拾东西时发现这台掌机,余徽笑了笑放进口袋里。陈思捷这小孩儿还挺可爱的,一点儿看不出会跟陆铭是亲戚。
出院的那天下了雪,余徽戴着暖和的羊毛线帽子,专门挑雪厚的地方踩。
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心情也舒畅起来。深呼吸一口气,吸进去冷冷的,却很清新很舒服。
有个正跟小伙伴打雪仗的孩子不小心把雪球扔到了余徽的背上,在深绿色的外套上留下一个白色的痕迹。
小孩子边躲避同伴的攻击边大声朝他喊:"对不起啊,哥哥。"
旁边一个小女孩说:"哥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余徽正想说好,就被杨乐抓住了。
杨乐对小女孩笑了笑:"这个哥哥不乖生病了,不能陪你们玩。"
小女孩点点头,对余徽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那哥哥要听叔叔的话,病好了我们再跟你玩。"
余徽得意地瞥了杨乐一眼:"叔叔,什么时候陪我堆个雪人吧。"
那声"叔叔"腻歪的杨乐嘴角抽搐了几下。
"不行,你不乖。不乖的孩子要打屁股。"杨乐作势便要打上去。
余徽笑呵呵地躲闪,在雪地里留下凌乱的脚印。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帮玩得正开心的小孩儿,想起游子健曾经半夜拉他去堆雪人的事。
那时候刚好是他们搬到一起住没多久,晚上睡得正熟就被游子健摇醒了。
"余徽,醒醒,下雪了!"游子健一边拉他起来,一边把衣服扔给他,催促他快点穿上。
"干嘛啊..."余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就势又要躺倒。
游子健眼疾手快把他拉住了,轻轻拍拍他的脸:"别睡了,陪我下楼吧。"
"下楼干什么啊?"
"堆雪人。难得积了那么厚一层雪。"
"游子健你不是吧?大半夜堆什么雪人啊,无聊。"余徽嘴上抱怨着,还是慢慢悠悠地穿好了衣服。
临出门的时候,游子健把他拉回来,给他光溜溜的脖子上缠上一圈围巾才放出门。
就着月光,两个人一边堆雪人一边玩闹,直到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满雪,像两个大雪人。
并排躺在雪地里,余徽喘着气,透过头顶落满积雪的树枝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
"余徽..."随着这一声,余徽冻冰的手被另一只也不太温暖的手掌握住。
"明年,不对,以后每一年我们都堆雪人吧?"
转头看着他的侧脸,余徽笑了:"游子健,没发现你还挺有童趣的?如果哪一年不下雪呢?"
"不下雪啊,那就去有雪的地方堆雪人呗。"
两个人侧对着,脸颊鼻头都冻得红扑扑的,呼出的气息形成阵阵白雾。
余徽突然说:"游子健,我们做爱吧。"
游子健笑着就要起身,却被余徽翻身压住了。
"我不回房间,就在这里做。"
那次大概是两个人最疯的一次了,在深夜的雪地里做爱。
后果是两个人的重感冒一个冬天都没好。
笑着摇摇头,余徽把帽子戴戴紧,扭头问杨乐:"非洲那边现在应该还很热吧?"
游子健看了眼桌上的台历,明天就是到这里整一个月了。前几天看到新文说国内的北方城市普遍降雪了。不知道家里那边雪下得大不大。
推开了一扇窗,燥热的空气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电话只响了两声,游子健便接了起来。通常这个时间都是陆铭打来的,询问工程的进度核实工作任务。
陆铭在非洲待了不到一周。视察了几个正在建设的基站便回国去了,留下游子健跟长期留守非洲的人员负责后续的工作。那以后,基本每隔三四天他都会打电话过来询问工程的进度,问游子健在这里是否还适应,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
偶尔也会闲聊几句,无非也只是普通朋友间的谈话。从情人到朋友,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双方都放得开手。
游子健想他和余徽的事情之所以变得那么复杂,无非他们都是放不下的人。余徽放不下严珏东,他放不下余徽。后来他努力想放下时,余徽却又回来了。
有几次,游子健想打电话回去,想听听余徽的声音,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可是每次都拨到区号了,却还是放下了电话。在没想好之前还是暂时不要联系吧。
以前都是在电视上杂志上看到非洲,这次借着工作的机会亲历这片土地,让游子健也觉得挺新奇。
他们的通讯基站都是建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同行的翻译一直提醒他们不要单独出行,这里的治安有些乱,经常有人专门抢劫外国人。
同行的有个姓姜的老员工,游子健称呼他姜哥。姜哥从04年初公司决定对非洲投资的时候就来到这里,现在已经能说上几句蹩脚的葡萄牙语了。他告诉游子健现在算是好多了,他们刚过来的时候,更乱更不安全。
游子健问他当时怎么想到要来这里。
他笑了:"为什么?为钱呗。那时候主动申请长期驻非洲人员每天有不少补助。"他尴尬地笑笑,"当时我和媳妇刚买了房子,贷款买的。不过还贷很辛苦,我们两个都快有点撑不下去了。心里都烦就整天吵架。她嫌我挣不来钱,说跟着我过不上好日子。我一下子火了,刚好碰到公司各部门征集去非洲的人员。我连犹豫都没就报了。回去就跟家里那口子说我去非洲挣钱去了!等到时候我娶个非洲女人不要你了!"姜哥说得哈哈的笑。游子健听着也挺乐。
"那你现在..."
"现在?还是老样子啊。她在带孩子,我在外面挣钱。"姜哥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因抽烟略有些发黄的牙齿,"当时说的都是气话。离婚什么的也都是说说而已。我这辈子啊,算是让这个女人绑牢了。"
看游子健微笑着不说话,姜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跟女朋友闹不痛快了?"
"你怎么知道?"游子健笑着反问。
"我也是过来人。看见你整天望着窗子外面发呆,端着手机没了半天也发不出去一条短信的熊样就知道了。"姜哥顺势又拍了两下,"行了,别钻牛角尖了。赶紧打个电话回去,小心晚了人家看上别人把你甩了。"
游子健笑了笑,没说话。
半夜醒了,很久都睡不着。想起姜哥白天说的话,想起余徽说想跟自己重新开始的样子,想起他作在沙发上等自己回来的样子,想起想起临走时他跟自己说路上小心的样子......
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握起电话,一口气拨通了号码。
听着规律的长音等着电话被接起的时候,游子健的手心出了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