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珑?!你…………”门口站着的不只傅怀珑,还有茶园的小奴孟冰。林宣凝这一下更是糊涂的不能再糊涂了。
“大哥!我要你说清楚!”傅怀珑拉着孟冰的手臂,后者用惶恐又悲痛的眼神注视着傅怀决。
“呵……都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会来…………”傅怀决甩开林宣凝的双手,站稳脚步仰起头,高傲的回瞪他们。
孟冰看不到他眼中的怒火,看不到自己站在这间房里有多么的不相称,他只知道他想要守住的一切将要毁于一旦,念头一起,他便‘扑通’一声的跪倒在傅怀决的面前。
“求你…………求求你!不要把茶园送走!求求你,大公子!”
孟冰用颤抖的语音说着,他的脸色煞白,双手撑不起身子的重力梭梭发抖,他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忍要避过头去。
“求你收回成命,茶园不可以送人啊!求你了!我给你磕头…………孟冰给你磕头!!”
“住手!”傅怀决一把拎起他,他的手恨不得捏碎他的手臂,“你这么想我走?你想和他在一起想疯了吗!”
“大哥!你在胡说什么!”
“闭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傅怀决喝止了弟弟又回头瞪着孟冰。
“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是喜欢种茶吗?我明天就带你回江西的茶庄去,我买一千亩买一万亩茶园给你种,你永远是我傅家的茶奴,永远都是,我不会放你走!永远不!!”用锁拴住他,把他关起来给他一间栽满茶树的庭院做监牢,让他在里面自生自灭,让他永远见不到其他的人,见不到傅怀珑,只有他,他要他只能看到他,只能看着他,只能想着他,每天每天从身体到大脑统统充满他。
孟冰被重重的抛在门槛上,可是他仍旧扑回房内,拉住傅怀决的下衣摆,他的眼神慌乱,是傅怀决从来没有见过的慌乱,他的脸色濒死一般的苍白,就象他母亲死的模样。
“没关系,孟冰怎样都没有关系,孟冰死也没有关系,只求公子……求你不要丢下茶园,不要…………我求求你了……”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我的茶园我想怎样就怎样!”
“傅怀决!你不要太过分!”傅怀珑看不过去只好拉起软做一团的孟冰抱在怀里,他真后悔不应该什么都不想就跑到孟冰那里诉苦,他对这茶园是多么的重视,他是多么想要获得自由,而现在口中喃喃的说着企求的孟冰,让他好心痛。
“你现在就和我去茶园看清楚,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什么好兄弟,什么替母还债,什么和什么啊!我才是天底下最糊涂的笨蛋。”
“怀珑!怀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听到吵闹声沸的傅母带着家仆管家过来,她一眼就看到小儿子怀中眼神呆滞口中喃喃的孟冰。
“又是你!你娘害的我们还不够啊,你现在是不是还要害死我们一家才甘心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和孟冰有关,只要是牵扯到他孟家母子的,一定没有好事。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娘!你就不要掺和了!傅怀决,你跟我去茶园!现在就去!”
“我为什么要去,我要和凝儿洞房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傅怀决说着将弟弟一把推出门,紧紧的将门闩上。他的头好痛,大脑一片混乱,他需要清净,一段没有人吵闹打扰的时间,想一想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傅怀珑怀中抱着孟冰无法反抗两个人双双跌倒在地上。
看着眼前的光线消失在狭窄的门隙间,孟冰突然象发疯一样扑倒门上。好象在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傅怀珑和傅母的存在一样。
“傅怀决!你不能这样做,开门!开门听我说啊!傅怀决!!”
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次又一次的冲撞着坚固的门扉,可是屋内的灯火却在刹那湮灭,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孟冰从来也没有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他从来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今晚之后获得解脱,然而,上天似乎从没有听到过他的祈祷,也没有看到过他的苦难……
“反了反了!!”
孟冰的举动吓坏了傅母,也激怒了她。
“偏挑我家大喜的日子在这里大哭大闹的,你是存心要和我傅家作对还是怎样!来人!给我拉开他,把他给我拉的越远越好!!”
家奴们上前来拽住孟冰,有的架起他的胳膊,有的扯起他的双脚,他们把他半拖半抬的从主子的新房门口拉开,在庭院里死死的压住,惟恐一个不小心又让他跑回去。
“给我打!往死里打!”粗壮的漆棍打在孟冰的身上,每一下都引起他惨烈的尖叫,可是最痛伤的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深深的绝望。
傅怀珑被几个家奴死死的抱住,他只能看着孟冰在杖责之下痛苦的挣扎,对于将这件事告诉孟冰的后果,他追悔莫及。
“娘!娘,我求你饶了他吧,你会把他打死的!!娘!”
傅母的耳中听不进任何求情的言语,她看到孟冰的眼神,怨恨的看着她的眼神,很可怕,他的眼神象极了一个人,象的另她禁不住发抖。
“死……打死他…………死了就好了……”她避过头,饶她是多么痛恨孟家的人,也不敢看这情景。
她不是没有看过死人的。
“娘!娘啊!不要打了,娘!”
傅怀珑象那一下下的棍棒都是打在他身上似的,痛苦的嘶叫着。
“大哥!你要看着孟冰被娘打死吗!大哥!”
“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傅……怀决出……来……傅……”
孟冰强忍周身的剧痛,奋力朝傅怀决的新房爬去,与此同时,又一棍凌空下来,砸在他纤瘦的臂膀上,一记骨头碎裂的声音,孟冰连惨叫也来不及的就昏死过去。
“啊!!”傅怀珑顾不得身旁又多少家奴,用劲力气打倒几个人就不知死活的冲了上去,护住孟冰遍体的伤痕。
负责杖责的家奴一时失手,有几棍打在主子的身上,吓的脸色惨白,即刻撤了棍棒。
“不要再打了,要死人了!!”傅怀珑实在无法理解这一对母子的心态,为什么要将人逼到了死地才肯罢手呢?!
“娘!你要是还想打,就打我好了,是我把他带来这里冲撞了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孟冰的事!”他回头又冲着漆黑一片的屋内吼道。“傅怀决!你不是东西,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大哥!”
傅怀珑扛起孟冰的奄奄一息的身体,在众人和母亲惊异恼怒的目光下蹒跚的离去,这个家他待不下去了!他所尊敬的母亲,吃尽了丧夫之痛的母亲,竟然可以如此狠毒,而那个与他流着一样血液的亲大哥,也妄顾人的生死,折磨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孟冰,他为他心痛,更为自己痛苦,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孟冰,没有能力给予他想要的东西。
“跟我走,孟冰!”傅怀珑一步一步的朝着茶园的方向走着,除了那里,这庞大的傅家宅院没有一处可以容得下他背上的人。
“跟我走吧,我不能再让你留下来……这里,于你于我都已经没有留下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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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怀决独自坐在窗前,已经足足两个时辰。
窗外此刻的天色也开始有些微明,只是雄鸡还未打鸣,还是一派夜阑的寂静。
林宣凝坐在床头,没有一丝倦意。
她很奇怪自己竟然会陪着傅怀决整整一夜坐着不动。
他们一直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谁也不站起来走动,好象在较量耐心的比赛。直到林宣凝忍不住打破了沉闷的氛围,空气才显得稍微有些松动。
“怀决…………如果你有话不妨直接和我说,我们……我们毕竟已经是夫妻了……”洞房花烛之夜却是两地而处,林宣凝确实应该觉得委屈。
“…………”
傅怀决没有回答,连身子也没有动一动的迹象,仍旧透过紧闭的窗格凝视着屋外的景象。
“我如今已是你傅家的人,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林宣凝感到鼻尖酸涩,话音不由得也有些上扬。
“就因为你已经是傅家的人,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冷冻的石头终于开始有反应了。
“为什么?傅家的事我也应该有份啊。”女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变的讨人厌,就算是林宣凝这样的女人也一样。
“和这件事有份的人,太多了…………”傅怀决站起身来,回头注视着他的妻子。
“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
“你……为什么这样问?”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个很残忍的男人?”
如果他指的是昨晚的那件事的话,林宣凝不敢否认,她亲眼见到傅怀决狰狞的眼神,看到他对孟冰和弟弟凄厉的叫喊无动于衷,并且……他的残忍还威胁到了她…………可是,在她的心里始终无法将这个罪名加到傅怀决的身上。
“很难回答是不是?”他突然笑了。“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因为你爱我。”
林宣凝低下头,从第一次见面,傅怀决第一眼见到她的那刻起,她的心事就早已被他洞悉。
“是的……你爱我……可我,不爱你。”
“怀决……”她知道了,她很早就猜到了,可是为什么他连说句谎话连骗她都觉得多余呢?
“我只是顺着娘的意思,从头至尾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对不起,连累你也成了傅家的牺牲品……对不起。”
“怀决……”她不要对不起,她从来要的就不是这句对不起,可是别的……她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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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孟冰吗?”
林宣凝的低语让他的脚步顿了顿。
“是不是……因为孟冰?”
她不是傻瓜,对于他眼底的苦楚和愤怒所堆积的沉淀,她怎么能视若无睹。
然而,她没有听见她想要又害怕的答案,听着傅怀诀甩门而去的脚步声,林宣凝只有咬紧了牙关将胸口泛起的苦涩压入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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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坐了一夜,傅怀诀的头脑渐渐变的清醒,他想起了傅怀珑临走的话,也想起了母亲仗责孟冰,想起了孟冰匍匐在他脚边企求的一幕幕。
为什么他要那样求他?
他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他,他曾经迁怒于他对任何事轻描淡写的态度,对他使过无数次近乎残忍的举动,可是无论哪一次,孟冰都不曾哀求他饶过自己,他甚至以为,除非孟冰死了,不然他的那身反骨他是拆不动的。
可是昨晚,他居然求他?他的傲气呢?他的冷漠呢?他对凡事的淡泊呢?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孟冰………
傅怀诀承认昨夜他真的醉了,醉的厉害,以至于他都无法整理出一套合理的说辞,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明知道母亲要置孟冰于死地,却可以无动于衷的坐怀不乱。
酒,未尝不是一件好东西,可以麻木了神经假设自己感无所应。
然而,正所谓世人饮酒多自欺,事实是,他的双腿至今仍然不停歇的颤抖着。
他居然会感觉到害怕?!
在他完全可以当作被酒精熏迷的当时,却仍可以感觉到害怕。
所以,他没有阻止,他表现的无动于衷,因为他害怕,在开门的刹那,看到满地的班驳和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死人的脸他见过不只一次,他却害怕在开门的瞬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呈现的死相。
傅怀诀不敢想,他可以阻止孟冰离开他的身边,却无法阻止,死亡…………
走过通往后园的宅门,傅怀诀脚步不停,此刻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那两个人,这会让他觉得忘却昨夜的真实是一个极端愚蠢的举动。可是,傅怀珑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只是一步之遥,就将他的去路完全的阻滞,他最不想见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另他丧失了原有的冷静。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和你的确没有话好说,可是有一个人,你必须见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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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冰坐在茶园中盛开争妍的雾仙花前,静静的象一棵树。
傅怀诀不用凑近确认,孟冰侧面的脸颊上有些淡淡的淤青,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更不敢直视孟冰,此刻憔悴的人令他有揽入怀中的冲动,可是他一想到,在他单薄的胸腔内是为另一个人蠢动的心跳,他汗颜了。
……………………
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原本就是两个世界…………
孟冰自小便不善言语,十多年区区几次的交际,他触目所见的,更是他不善于的那些追逐营利,俗世道场中的商客交涉,与傅怀诀不同的是,他不必要加入这些尔语我诈的圈子,而傅怀诀却遗憾的必须深谙此道,并且表现出乐此不疲。他真正的冷漠和内敛,其实和傅老爷大而化之的性情一点也不象,他的话不多,偶尔会有些温和的表情,却也不在人前显露,这样的傅怀诀和那样的孟冰,他们一同学茶道、植茶树、培茶饼…………那样的一段日子谈不上快乐,却是至少可以用来回忆的…………
“雾仙茶……是傅老爷十多年前在云雾山上采摘的茶叶,十年来他一直期待着这几株茶花能在傅家的茶园绽放。他等了十年,我娘也陪他等了十年……今天是雾仙开成花的第一个月,我本来以为可以等到它谢花落籽的那一刻……”
……………………
对孟冰来说
傅怀诀的可怕,是他的反复无常,孟冰除了消受,别无他法,因为他发现即使自己再如何的抗拒,身体还是会羞耻的反应,即使内心再怎么平静,四肢交缠彼此融化到一个温度的时候,久违的悸动还是会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苏醒过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怀诀会想折磨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怀诀会温柔的占有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三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只能用来印证他当初想安然的呆在傅家,不过是他孤陋的天真罢了……
“你…………留在傅家三年,只是在等雾仙花开?那是……我爹的……”
“傅老爷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就出了三年前的晒茶屋失火的事,随后,我娘也不治身亡了……”
“那你为什么到今天才说?”
“……我无法承担将雾仙的秘密告诉你的后果,你的恨,不是我或我娘或任何一个人可以解决的,我已经有所觉悟了,可笑的是,结果我还是辜负了娘和老爷,最后的最后,还是还不清欠你们的债…………”
孟冰凄苦的一笑,将早已拿在手中的东西递于傅怀诀。
“你还记得这个么?”
册子的封页上端端正正的写着‘茶谱’二字。
“……孟……三娘的……茶谱…………”傅怀诀在看到这本册子的刹那,整个人就好象没了顶的溺水者,身心透凉,他明白了,他知道为什么孟冰没有将真相告诉他的原因。
“准确的说,这是我重写的茶谱,我娘的茶谱,早在她入柩下葬的那一天,被人烧了,那个人以为,烧了茶谱是对她的一种报复,也只有烧了茶谱,孟三娘的儿子才会因为不得不尽孝而留在这里替造成这一切后果的母亲赎罪……你残忍的利用我的孝心,你知道我为了成全我娘的遗言会重写茶谱,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每写一个字,我都不得不回忆我娘过世的情景,我连梦都不是快乐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又怎么可能将雾仙交还?我有选择吗?!傅怀诀”
傅怀诀觉得呼吸困难,他的胸口好痛,头脑一片混乱。
“茶谱……雾仙花…………这就是全部了吗?你留下的理由只是这些吗?那么怀珑呢?…………你想告诉我,我亲手断送了我爹留下的基业,是不是?”
“现在对你来说,这两样东西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孟冰起身,不算太大的动作拉扯到了脱臼的左臂,他微微的躇着眉头,看了一眼有些失魂的傅怀诀,冷峻的面容失去了光彩,他死死的握着册子的手指连骨节也看的清清楚楚。
“什么是没有意义了?为什么没有意义…………你是说,没有了雾仙,没有了茶谱,你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是不是?你要走,没有东西可以留下你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