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还未说完……我一定会放你自由,不过,你又要到哪里去呢?!”
“我…………”孟冰开了开口,还是没有确定自己的回答。
“孤身一人的你,要怎么生活下去?”
“……天无绝人之路,孟冰不会饿死……”
傅怀珑扶起他来,微笑着说。
“我是真的赏识你,不愿将你视作下人,我们做兄弟,即使日后你恢复了自由之身,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留在傅家茶庄,不是作茶奴,
而是做我的搭档,雾仙茶是你娘和我爹一同发展起来的,所以,我想要你继续来守护它,好不好?!”
“守护它?……”
“是啊,你不想吗?”
孟冰低下头没有回答,许久才说到。
“我……已经尽了我的力,还是将雾仙留给公子吧,孟冰还是选择攻成身退,希望二公子成全……”
傅怀珑见他一时之间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知道有些事情也是急不得的,他姗姗一笑,说道。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没什么……既然我说了要给你自由,就决不会食言于你!”
“如此,孟冰再次拜谢二公子了……”
“哎!又来了,不是要你叫我怀珑的吗?!”
“啊……是……”
“你是要恢复了自由之身,还来叫我二公子的话,我可不放你了!”
“是……”看着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孟冰拭干了最后几滴泪痕,破涕为笑。
傅怀珑看着他骤然展开的笑颜,只觉得一股悸动从身体的某处传导而来,心脏好象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抿了抿了抿唇,猛的将孟冰的手紧紧攥住。
“孟冰!我………………”
“怀珑!!”
不远处传来男人恼怒的声嚣,傅怀珑感到握在掌中的手在这一瞬间僵硬,随即,快速的从自己的手中抽脱,他回过头,对上的是大哥傅怀决暴戾的目光。
“大哥……”
“我在店铺里忙的焦头烂额,你却在这里…………做些什么?!!”
傅怀决从弟弟的脸上收回目光,随即投注到孟冰的身上。好象这些话是对他说的一样。
“我,没有作什么啊……”
“没有吗?”他确定刚才他们紧握双手脉脉对视的场景并不是他的幻想。
“不要告诉我,你们又去逛市集了!还是又相见恨晚了!”
“大哥!”傅怀珑对他毫无根据的想象力忍无可忍。
“你到底在误会什么!我和孟冰说话,不关大哥你的事吧!”
若是在平时,他绝对不会出言顶撞大哥,而现在,刚刚知道了他曾经作过的事,想到,孟冰这些年可能受到的折磨,他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傅怀决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会这样反驳自己,他的脸瞬间冷却下来,好象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孟冰的心头一懔,他知道,这次傅怀决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傅怀珑!我还没有离开茶庄,当家的还是我!孟冰是我的奴役,这里是我的茶园,你倒说说看,怎么不关我的事?!倒是你,长幼有序,竟然这么和我说话!”
“你是我大哥,我理应尊重你,可是我也姓傅,我不认为在傅家的茶园和傅家的茶奴说说话,需要经过主人家的批准,这条规矩,我不知道大哥你是以何而定!”
被弟弟一阵抢白,傅怀决不怒反笑。
“好,好弟弟!果然有我傅家人的风范!可是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对我出言不逊!孟冰!!”他回头冷冷的注视着孟冰,活象是要把他吃下肚去。
也许真的吃了下去,从此就不必担心他会再度逃走。
也许只有真的消失,才不会每晚夜不成寐,忐忑不安……
“回屋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不要去,孟冰!”
傅怀珑拉住急于离开的孟冰的手臂。他似乎想顽抗到底了。
“有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我大哥再伤害你!”
“再?伤害?”傅怀决听到这两个字眼,表情一变再变,“你这话什么意思?!怀珑!”
“你应该很清楚啊,大哥!”
孟冰眼见事态将发展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他更怕傅怀珑一不小心将他说的事和雾仙的事通通漏出来,心急火燎的反身挡住傅怀珑。
“不要说了,怀珑!”
话一脱口,孟冰知道自己终于还是闯下了大祸!
“怀珑…………怀珑……你们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了这种称呼!”
傅怀决的手在颤抖,愤怒已经到达了底限!
“……你这个淫荡的贱人!”
他的手掌挥出,目标却不是反客为主的弟弟。
“啪!”
孟冰被傅怀决有力的手掌正面刮到,再加上这几日的疲惫和心里交瘁,整个人就象没有了重力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迎面向几株雾仙倒去。
糟糕!
他朦胧的意识到,身体不由得偏离了轨迹,然后重重的落在距离茶花一步之遥的地方,后背撞到维护茶树的大石,只觉得胸口一甜,竟然吐出一口血污。
“孟冰!!!”傅怀珑惊呼一声,什么也顾不得的冲上前去。
“不要碰他!”大哥撕心裂肺的大喝,将他的脚步停顿下来。
“不准碰他…………”
傅怀珑以更快的速度冲到神智不清的孟冰身旁,将他打横抱起。
孟冰最后忘了一眼傅怀决冷若冰霜的俊颜,眼神里却有着沉痛的惊异和懊悔,看者这样的傅怀决,孟冰还是昏了过去。
“走开!”
他说到。
傅怀珑这次没有反抗他的这位大哥,他楞了楞,还是选择后退,将通往小屋的路,留给了他们。
“替我请大夫,快点…………”傅怀决将孟冰抱在手中疾步走向小屋,他头也不回的交代弟弟,可是冷静出名的他,还是忍不住连尾音也颤抖起来。
25
从镇上请来了最好的两个大夫,看过之后,说是劳累过度又加上受了刺激才那么虚弱,至于傅怀决那一掌竟打出血来,也只是因为遭到冲击受了些内伤。草草的写了几贴药方子,便叫人去拿了。虽说是家里的下人,既然病了也不好再叫他干活,傅怀珑叫了个年岁小些的家奴抽几日照顾孟冰一下,傅怀决倒没有反对,只是冷冷的看着弟弟好象挺介意似的嘱咐着小奴,药煎多少,盛几分,什么时候服下等等。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就看不下去了。
“你也够了吧,说了这些还当他是聋子不成,不过一两件事,我傅家的奴役也不见得那么没用。”
傅怀珑闻言止住了口,他挥挥手将那人支下去,嘲讽的歪了歪嘴角。
“人是你打伤的,话也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要是不想让人照顾他,何须开口,打发他出门就是了。只不过,我会看不起你这个大哥,不仅小器而且冷血!”
“怀珑,我们两兄弟说话有必要这么剑拔弩张吗?”
“你既然还记得我们是两兄弟,就听听我说的话,大哥,孟冰虽然是个小小的奴役,好歹也是个人,他母亲生前是如何一个人,我是不晓得,可那与孟冰无关啊,你和娘这么折磨他,是不是太过分?!”
“他和你说的?”
“没有,他只说,那是他该的……”
“………”
傅怀决沉默不语,转身面向窗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哥!”
“三年前,你并没有在茶庄,你可知道亲眼看着爹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娘当场就昏死过去,我急着叫人灭火,可是却根本控制不住火势……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个时辰…………”傅怀决深吸了一口气,将微微泛起的酸楚压入自己的腹内。
“入殓的时候,看到娘一夜之间满头的白发哭的肝场寸断,还有棺木之中已经不成人形的爹,试问若是你,能毫不动容?!如果不是孟三娘要不辞而别,我爹也不会去晒茶房,也就不会死,那晚,若是他们灭了烛火,又怎么会引起大灾……难道你想说爹不是因为他们而死的吗?!”
那场意外傅怀珑没在现场自然无法感同身受,可是毕竟是骨肉,听到此处也不由得迷蒙了双眼。
“也许是因为他们母子爹才惨遭横死,可是,都已经三年了。人死怎能复生,更何况,孟冰的母亲也早就不在人世,他已是孤苦一人,这样折磨他你又于心何忍。”
“折磨?”傅怀决冷笑一声。“你好象比关心爹的死更关心他嘛。”
傅怀珑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回答他的话,反正傅怀决的不近人情他已经领教过了,何这样的大哥多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他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和你说话没准又惹出一身是非来,算了,就当我没有劝过你。”
虽然你的话有一半是对了的。这后面半句,傅怀珑自然是没有讲出来。
“今天我本来是想晚点去铺子里找你,一来听说茶房生意上有了些小麻烦,想是不是需要我出力,二来是有事想和你商讨,早知道,我就该早些出来,也就不会弄出这些事情来。”
虽然孟冰受伤何他没有直接的关系却也是因为他才这样,多少傅怀珑都有些自责。
“什么事要和我商讨?”
“是娘嘱咐我办的,大哥你的婚事。”
傅怀决无奈的闭起双眼,可是他忘了人是用耳朵听话的。
“她已经为你和凝儿表姐择定了佳期,连司仪都去请了,正热火朝天的操办着呢,我想你恐怕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了,大哥,娘这次是铁了心要你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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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怀决忙不迭的去证实弟弟的话中又多少的真假,因为料到傅母可能会先斩后奏,而这个亲兄弟也好象早早就窥伺着这间茶庄,说不定只是投石问路而已,可是一到了大厅,他才后悔不该自投罗网。
“决儿,快来看看,我挑了几件娉礼,想过两天就给你表舅家送去,你也来拿个主意,是不是要再添些,啊?”
“娘,怀珑和我说了,你是当真的吗?”
“傻孩子,成亲那么大的事,怎么可以儿戏呢,快过来帮娘看看。”
大厅的中央摆着五六箱珠宝玉器,桌上几十批绸缎,还有从京里带回来的上好的瓷具,傅母果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在准备的,可是这一切,作为当事人的傅怀决却完全的蒙在鼓里。
他很气,并不是因为母亲急于催促他成亲的强硬,而是有一种被人欺骗愚弄的失败感。
只有弱者才会被骗,这是自尊极强的傅怀决人生字典中最深刻的一句话。
“娘…………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傅母正忙着挑选首饰,连看一眼傅怀决那张变色的面孔的时间也没有。
“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准备的,为什么连怀珑都知道了,我却不知道?!”
傅母这时才回头看他。
“告诉你?告诉你你又会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我?!你能等,凝儿不能,我也不能!我想你替傅家传宗接代想的太久了,我不能让你一句话耽搁了凝儿,更何况,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蹬腿,却连媳妇茶也喝不到!”
傅怀决的手掌逐渐向内收拢握拳,紧紧抿住的唇瓣象蚌含一样密不透息,他正努力的控制这自己的怒火,可是心里却明白,自己没有适当的理由,或者说根本没有理由反驳母亲的话。
“你看看你,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固执,硬是不肯成婚,凝儿到底有什么令你不满的地方,还是说你要有什么要求?我们母子就不能好好的谈谈吗?”傅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她满头的银霜在她叹息的那一刻,刺眼的在傅怀决的眼前晃动着。
“你总是忙着茶庄里的事情,我们住在一起,却象相隔数里,你越长越大,越象你父亲,我却越来越不懂你……”
傅怀决的手指在用力紧握的极限之后缓缓松开了,他的唇角,也因为齿间的压力,留下了班驳的痕迹。用那难看的唇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后,傅怀决悠悠道。
“……不懂……我又何尝了解自己…………”
26
一路踏来,傅怀决只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傀儡,夜深露重却感不到一丝的凉意,许是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了温度,就如同这入夜乍寒的天气,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皮肉,哪些又是身外之物了。
母亲也许说的对,岁月是最磨人的,光阴似箭一转眼万事成空,什么都留不下,等到失去的时候再叹追悔末及,就是蠢人了。
或许,还是随了母亲的心愿,娶一房贤妻,续一丝香火,人生本应如此……
可是胸口难掩的阵阵抽搐,象是要诀别一般的沉痛,令他几次想大声的叫喊出来,是压抑或者是悲伤,又是什么东西要突破胸腔跳脱出来似的。是心吗?急燥的律动着,象是不愿按捺于有限的容器之中。
要是没有它就好了,这么不听话的东西,若是没有了它,便不再感到不安,恐慌,焦虑,至少不会如此的痛苦……好痛苦…………
…………
歇了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孟冰这一会已经起身五六次了,刚开始带有血丝吐出的小小的咳嗽渐渐的平息下来,可是不断出现干呕的现象,体温也再持续上升。被傅怀珑留下照顾他的小奴,才刚盛好药就被人叫去处理其他的琐事去了,空荡荡的木屋里又再剩下了孟冰一人。本来就该习惯的孤独,也许是因为那阵阵陌生草药的气味盖住了熟悉的茶香,慢慢的开始占据孟冰的心头。
他睡不下去了,见到床头袅袅扬着白气的药碗,他挣扎着起身,岂料才刚端到面前,胸中又是一阵臊痒,忍不住大口的咳喘起来,药碗应声落在床边,碎了。
算了,孟冰心想,手掌在胸前缓慢的抚着,借以平息突如其来的不适,这一摸之下他才发现自己的胸口空无一物。
“我的锦囊…………”
回想起来好象是在那时就断落了,应该还在茶园里。
“难怪,会觉得怪怪的,这么不舒服……”孟冰爬起来披衣出门。才将门打开,就被远处飘来的冷风吹的一阵哆嗦。
“你找东西?”
熟悉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茶园深处,孟冰不用眼睛看便知道那时谁了。
“还没有睡啊……”
“我出来走走,没想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碰巧捡到一样东西,是你的吧。”他把锦囊递到孟冰面前。
又是一样母亲遗物!为了你娘自己无论变的怎样都没有关系吗?
傅怀决虽然冷眼观望着在茶园微冷的夜风吓梭梭发颤的身体,心里却好似被拧绞般的疼痛。
“是……谢谢。”
接过锦囊,孟冰转身返回木屋,头顶却象压了快大石只觉得脚下发软,他倚着木门,直到走进了木屋里面身子才总算不再发抖。
傅怀决跟着进来,没有扶持他,并不是不想,而是看到孟冰倔强的背影,伸不出手来。进到屋里才发现那一地的药渍,以及充溢鼻尖难闻的气味。
“药怎么洒了,那小奴才呢?”傅怀决皱起眉弓,说实话,这味道还真让人反胃。
“他被管家叫去做事了,这里反正用不到他,我可以自己来……”
“躺下!”
孟冰本来蹲下想清理瓷碗的碎片,才刚伸手就被傅怀决的一声大喝吓的一震。
“啊……”尖锐的白瓷边沿顺利的划开了孟冰的食指,小小的伤口慢慢豁开,然后流血,孟冰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生病连脑袋也迟钝起来了,还是突然觉得那一丝血色在自己灰涩的肌肤上显的格外艳丽,竟而定定的看着不动了。
“你在干什么啊?”
傅怀决把他拉起来,看到那微不足道的小伤口,他用手指抹去渗出来的血丝,然后重重的按着。
有些疼,可是却很暖和……
被包住的手掌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孟冰连抬起眼皮看一眼傅怀决的脸的力气也没有,只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发呆。
傅怀决记得他是被撞伤了背部而非头部的,怎么突然变的傻傻的起来,他腾出手来抚上孟冰本该冰冷的额角,却犹如触到烫手的热碳一般缩了回来。
“怎么这么烫……我去找大夫!”
“不用……”
听到他的话才突然有了反应的孟冰,缓慢的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