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箩幕,胡裘不暖锦裳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尤著。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制红旗冻不翻。轮至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一阵鬼哭狼嚎在茫茫雪原中回荡~~~~~~~~~~~~~~~~~~~~~~~~~~~~
雪景固然是诱人。不过——那只是指雪后艳阳高照,寒梅傲放,清茶淡酒,谈天说地,其乐融融的景象,而不是指此时——
寒风潇潇,飞雪茫茫,天寒地冻,万径无痕,前不见村,后不着店……
唉!要是谁能够在这种地方享受茫茫雪景的话,那证明那人不是白痴就是笨蛋,或者神经错乱,或者吃饱了没事干,或者……(呵呵~~~~其实老天爷是很公平的,有天才必然有白痴,有聪明必然有笨蛋)
在狂吼了N声,震坏了N棵大树之后,噪音制造源终于安静下来了。
认命吧!!经不住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诱惑,一大早就飞马来此赏雪。哪知老天爷就是不给面子,一眨眼乌云掩去艳阳,漫天的白雪说下就下,不得以只好回去。
不过——世界上的祸往往是不单行的,平日里精心喂养的“追风千里驹”竟然在此时来了一个“光荣”殉主。
想想自己的轻功倒是不错,但在天寒地冻中根本没有多余的内力用来施展。
于是乎,只好在原地吊嗓子了!想自己聪明一世,竟要枉死于此,不甘啊不甘!哼!天生我才必有用,决定了,继续吊嗓子………………
鬼哭狼嚎夹着风雪继续飘扬着~~~~~~~~~~~~~~~~~~~~~~~~~~~~~~~~~~~~~
黄天不负苦心人,呼啸的寒风中传来了一串马蹄声,看来终于有人认为继续让这种噪音污染环境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起身,负手,微笑地等待来人……
白衣胜雪,衣衫飘动间已与天地浑然一体。
若非那一抹长及腰间的青丝,来人将是雪中的一缕幻影。
挥手勒马,跨下白驹悠然倾立。
无语,只是淡淡的微笑着,明眸间透露着空灵与绝尘。
幽若冰兰,皓若星辰!
静…………
暴风雪在两人间仿佛禁锢一般…………
是谪仙?还是精灵?
都是!都不是!
微笑,拱手。
“在下本在山涧欣赏雪景,不料风雪又起,坐骑不幸亡故,只好在此等待有缘之人,不知阁下能否带在下一程?”
依然无语,微笑,
只是伸出玉手,明眸间划过一丝温柔。
执手轻身上马,玉手柔软却筋骨分明,
不经意间,便得幽香沁入心中,
似冰,似兰,又似冰兰交融。
“驾……”清冽的声音划破风雪……
第一章
中御崇绍二十三年冬
靖远将军陆威去世,文嘉帝感老将军之功德,特废朝一日,命文武百官为之送行。
靖远将军在朝中并非权臣,若非老将军早年为朝廷立下的功绩,恐怕此时已经无人记起。然世人多为趋炎附势之徒,圣上金口一开,这往日稀稀落落的将军府,顿时门庭若市起来。
前堂的浮华更是让人折叹,人头孱动间流露的是虚伪,衣杉接摩中环绕着假意……是天威浩荡,还是天恩难测呢?
早有人无视这无聊的闹剧,缓步行走于后庭。若换作别人,即便走多少也无人注意,可此人,不是。
那风度,那气势,那容颜,纵使擦肩而过,也断不会被忽视。
白衣锦袍,玉带银丝,掩不去那蛟龙腾云,银冠明珠,缎带轻垂,庄重抹不去飘逸。
剑眉星目,挺鼻玉容,一抹薄唇勾起似有似无的笑容,然眼角的神韵断不会让你将“纨绔”二字印入脑海。
为王者,不怒而自威,却逊于那人一段风流,叹天纵英才,竟将万般好处皆生于一人。
信手勾起岸边垂柳,无意抬首,明眸中滑过一丝惊奇,喜悦,与期待……
霁雪初停万般白,小院西徊,雪遍染,一庭秀色。
此黑白纯色间,另有一抹身影欣然立于其中。若非仔细辨认,那人便于这小桥亭台融为一体。
若方才之人乃天生王者,那此人则是误落尘间的仙子……
三千青丝披洒腰间,银丝微绾;精致容颜印刻白玉,长睫低垂。
犹让人心动的是那无法敛去华彩,那双眸,似星光般耀眼,如星空般深邃。
柳条猛然脱手,激起阵阵飞花,散落片片白雪。欲上前探问,却闻得一声叹息,似有万般愁绪无言道,千番心事无处述。
心为之一痛,为何只消一面之缘,便难以忘却?缘分么?
信步上前道:“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沉默,无语,寂静……
想来那人不喜他人打扰,只得转身离去,却闻得一声轻笑:
“世人皆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乃千古绝句,此等别致新颖,才为世人所追求。阁下却偏偏喜好这句,想必是为它豪气冲天的磅礴气势所感吧!”
佳人笑意阑珊,出尘中微带惊喜,脱俗间隐含妩媚。
似仙子么?不似,倒是那精灵,更胜些许。
惊撼于自己的失态,微调气息道:“在下翔雷,字裕溪!”
“原来是裕溪小王爷,有礼了!”含笑俯身,珠玉之声缓缓道来,“陆冰,陆子幽!”
陆?这京城陆姓的贵族倒是不少,可有此等风骨的,着实难寻。莫非……是这将军府里的?可陆家二少爷与他交情不浅,何以这么久都未见他提及?
“侯门深院的青砖高瓦间从来不会缺少秘密,子幽不过是众多秘密中的一个而已。”了然对方心中所想,转身,巧手撩拨着栏上积雪。
“秘密?”一黛青丝悠存,白雪映衬下,更显神秘,却让人忍不住去探求,“世间没有永远守得住的秘密,就算再深再绝,总有一天会被人探知到,更何况像阁下,如此美丽的秘密是不可能长久深埋于地下的。”
“若能做到,子幽到是希望秘密永远是秘密,不要有守得云开见日明的一天!小王爷,世间上有许多秘密值得您去探求,更有许多秘密不值得您去。子幽就那个不值得的秘密。”
寥寥几句就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翔雷当下一笑,凡尘俗世当真如此让你厌恶?不过,今生你注定逃离不了尘世。
“雷兄,找了你半天,就知道你在这!”说话之人是陆家的二少爷陆子轩,陆家这么多兄弟中就数他与翔雷交情最好,一早听得翔雷来府上,却不见他在前堂。知道那人不喜欢这么热闹,于是就来后庭找,果然!只不过,竟然还有一个人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个回家才三天的六弟,心中不由生气:“六弟不是在守灵吗?怎么如此清闲?”
不动声色的将陆子轩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了然展颜道:“二哥所言及是,父亲仙逝,子幽怎能如此清闲,不过是方才偏殿的侍从说要重新布置一下,让我暂且回避。想来这会他们应该已完成,子幽这就回去。”说罢,转身离去,素衣穿行于白雪之间,映衬出来的不是柔弱而是坚毅。
“这……”欲出声唤住对方,身却不由被他人牵住,只得回身道,“此人是……”
“这是我六弟,是父亲当年留下的风流帐,陈年旧事不说也罢!”回首见翔雷笑而不动,一副非要你说清楚方肯罢休的样子,陆子轩只好妥协,谁让他是贵客呢!
“真拿你没办法,方才大哥让我请你去客厅,你快快随我去,路上慢慢与你说。”见翔雷还是不动,陆子轩只好继续说着,
“子幽是三天前才回来的,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存在,要不是父亲临终前提起,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母子,恐怕他就一辈子不会被我们知道。我们只知道这十八年来他一直都住在杭州,以行医为生,而他的母亲在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至于其他,真是不清楚!”
怪不得……心中暗叹,原来是异院奇葩,目送倩影离去,一抹微笑浮上嘴角……
转身于他人谈笑离去,却不知,那人正在暗处含笑凝视着……
今生缘分,此时注定……
“六少爷,大少爷说了,今日前厅的人多,请少爷去偏厅暂避。晚些时候再去他房里叙叙旧!”笑容顿时收敛,回眸时早已漠然。
这是家,一个十八年来从未踏足的地方,触手青砖碧瓦,是冷漠,是无情,更是肮脏,一抹笑意涌上嘴角,不是微笑,是讥笑。
靖远将军府的六少爷?一个不被允许提起的名字,一个被埋藏了十八年的禁忌。若非是父亲临终前念到了,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千里迢迢的赶来,面对的只是族人的不屑与嘲讽。不许在宗祠行礼,只得偏殿与那些下人跪灵。
也罢,生育之恩就用这不眠不休的三天来还吧!至此今生与这个家族已无任何牵绊。
侯门深院的落败往往只在一瞬间,正所谓树倒鸟纷飞。身边尽是些行色匆匆搬着东西的仆人,各房各户该分的已分完,该抢的也已抢完,也终于该轮到他了。
并不期待他们会有多好的待遇,能够放他回去已经是奢望了。
缓步踱向主屋,心已明了,却不知他人之心却已在异动……
“什么?让陆冰去给裕溪小王爷当读伴?”陆子轩不可置信的望着众人。并不是同情或者可怜陆冰,只是整个府中就数他与翔雷的关系最好,因此族人也对他格外礼遇。若是没了这层关系,他的日子可要难过很多。
“二哥也不用这么激动!扪心自问一下,陆冰那小子长得不知比你俊俏多少倍?”说话的是老四陆子仪,平日里就看不惯陆子轩趾高气扬的样子,这会他失势自然要来落井下石一番。
“长得俊俏有什么用!就凭他媚惑得了裕溪小王爷吗?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陆子轩最得意的就是他那张脸,现在有人竟然贬低他的容貌,当然是气得不得了。
“知道二哥玉树临风,天姿绰绰,我们兄弟谁都不及你。不过二哥也不想想,那小子的母亲可是当年名震江南的名妓柳烟云,连爹石头那样的人也能够让她媚惑去,那份媚功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再看那小子和她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让他去当读伴已经很对得起他了。”老三陆子明白了白陆子轩。
“三哥说得对贱人的儿子就应该有贱人的样,难道还正正经经地送他做人去?”老五陆子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种事就和吃饭睡觉一般正常。
“那送他到翔王府也太便宜他了!送给刘太傅那个老家伙不是更好!”陆子轩继续着他的抗议。
“好东西自然要买个好价钱,二哥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那小子也算得上是好东西?”
“好了,都不要说了!”一家之主陆子豪终于发话了,咋看下去陆子豪是最正常的一个了,不过所谓的正常只是道貌岸然的正常,“就这么决定,送子幽去翔王府,前日里裕溪小王爷已经对他有了好感,我们就顺水推舟作个人情,往后有了什么事情也可以仰仗一下。子轩你就不要有异议,难不成你们想让那小子和你们平分遗产?”
不愧为一家之主,“平分遗产”四个字就能够把众人的口堵的严严实实。
早已在外面的陆冰一脸鄙夷,一群围着铜钱转的烂人,什么骨肉亲情,什么天地良心,在他们眼里只剩下一个钱字!
面无表情的推开门,一屋子的人刹时安静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向众人过问好,笑站在一边等着他们上演一场好戏。
“六弟啊!十八年来你漂泊在外,了无音训,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却是父亲仙逝之时。想你幼年丧母,又无父亲扶持,日子一定过得很艰辛,本来想让你回来享受骨肉亲情,只可惜天意弄人啊!唉!这个家实在是对不住你啊……”一席话说得声情并茂,要不是刚才听到过他们的对话,又有几个人会怀疑其中的真情?
既然大哥这么买力的演出,陆冰又怎么会扫了他的兴致呢?
“大哥言重了,子幽虽未受到父亲教诲,但能有诸位哥哥的爱惜,早已心满意足了!”
“六弟若能这么想,做哥哥的也就放心了。你已经离家十八年了,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大哥会给好好安排的!裕溪小王爷想必你已经见过,他府上缺一个侍读之人,你与他年纪相仿,大哥就帮你谋了这份差事。小王爷性情温和,为人处事极其和善,你跟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委屈的,不知六弟意下如何?”
性情温和?为人处事极其和善?能够吟“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的人,怎么可能是温善之人呢?想要出世,想要离尘,却总是有人要将他困在凡尘之中,而想要困住他的人恐怕不止陆家吧!既然无法挣脱,何不用手上的筹码和命运搏一搏呢?
“多谢大哥的好意,大哥待子幽的情谊,子幽没齿难忘!”抬头见众人都为他的回答而幸喜,乃嫣然一笑道,“子幽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哥能否相允?”
众人已因陆冰同意此事暗自高兴,再被他这一笑弄得七魂出了三窍,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子幽希望娘亲可以入陆氏宗堂!”
陆子豪不期望竟然是这样一件事情,让一个风尘女子入宗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好不容易有机会攀得上翔王府,不能这样白白浪费,只好便宜了这家伙:“应该应该,六弟母子在外多年,是该归宗认祖了,大哥这就去安排。”
将母亲的牌位细细放好,俯身行礼:娘亲,这是你最痛恨的地方,子幽要让你在这里亲眼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受到报应的。
今生……这个陆家对子幽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牵绊,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子幽心中很清楚,希望娘亲不要担心。
拿起行囊,毫不留恋的走出家门,无论前途如何,子幽决不辜负娘亲的期望!
第二章
钱塘自古繁华,西子湖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塘。
那便是江南,烟雨深处的家……
钟声缓缓,悠然从梦里醒来;鸟语阵阵,欣然在其间习武;竹林幽幽,拨动琴丝畅心怀;荷风徐徐,轻吟诗句荡心声……
可这一切都只在梦中啊……怅然翻身,耳边没有了竹床的吱咯声;伸手触摸,指间消去了丝竹柔滑!
纵使再舒服,再柔和,曾经的亲切已荡然无存。
再也无法睡下去,漠然睁眼……
银丝锦纹伴着一床雪白,素雅不失华丽;月白色流离纱帐悄垂床案,白玉流珠悬垂帐沿,透过朦胧,隐约可见的,是雕梁画栋的华美……
屋子的主人似乎刻意想装饰得素雅一些,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掩去本身所具有的浮华。
“公子醒了!”佳人嬉笑盈盈,飘然入内,“颖儿这就服饰您起床!”
淡淡一笑,以示谢意,却见那人刹那失神,不禁莞尔:“怎么?”
“公子这一笑,怕是天上的仙子也难比啊!”
无奈摇头,如此这般的话语,已不知听到过多少回。若赋予女子,尚且可以;但赋予男子……唉!不说也罢!
低眉沉思间,青丝里传来微微细痛,心知那顽皮的侍女又在变着法子为他绾发。这痛痒相夹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无奈回头道:
“颖儿姑娘,今日能否不绾?”
话语未完,就见那人,抿着小嘴,皱着俏眉,含着泪珠,泣声道:“公子是觉得颖儿手艺不行么?颖儿可是一大早就起来……”
这?小妮子的反应让陆冰手足无措,只得无奈道:“随你便是了,只是不许太复杂,我当真是怕疼!”
青丝如云,任是谁见了,都不由抚上半分。
轻执玉梳,缓缓梳动,一黛墨色如水,故意放手,那玉梳竟如一叶扁舟,悠然杭行于碧水之间……
此等美让人痴迷,就连玉梳跌落的清脆声,亦无法将人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