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县令大将军(第一部)————胭脂虫

作者:胭脂虫  录入:07-24

“太子爷您也知道,您的床正是下官以前用的……”这句话已经是大不敬了……呜……我死掉算了……
“是吗?我倒是没注意到。”太子嘻嘻地笑着,一屁股坐下,脸上竟然是兴奋的神色。我略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且下官有个不好的习惯,换了床之后便会梦境连连,难以安枕。”我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受过这种折磨了?
“那就不要睡了,我们今晚秉烛夜谈好了。”太子笑着道出一句听在我耳中像极了晴天霹雳的话。
我终于意识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实,那就是——
我老了!

我老了!
我已经老了!
虽然还只是二十岁,但是——比起眼前这个精力充沛谈笑风生的两个人来,我已经是老了!
我老了!
老得无可救药!
老到跟现在的少年都开始有了代沟了!
全身筋骨似乎都在叫屈,我死死地盯着那亮闪闪的烛光,两眼酸涩。
呜呜呜……
太子饮了几杯酒后,脸上红润起来,拉着我们就狂侃。想人家应大将军当年驰骋沙场,杀敌无数,其英勇战绩自然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怜我就惨了,任期内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案件,也没有什么大工程为民造福,就这样子混吃混喝混了三年,十足酒囊饭袋一个。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句,接下来的时间便都在充当一个听众的角色了。
可是……听者不好当啊……
尤其是当听到后来的时候,只觉上下眼皮极其亲密地在亲吻,人虚伏地趴在案上,耳朵里一大堆的词语进出。
迷迷糊糊地,听得有人在唤“斐儿”的声音。
声如故人。
我迷茫地抬起头来,对上太子嘻笑的脸。
“你醒啦。”太子笑地放下他的手,我一愣神,发现自己的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放下,之前太子手里抓的,便是我的发丝。
小孩子,这种东西都要玩。
心里暗吋,我束好发,望见太子眼眸中略显失望之情,“下官失态了,请太子殿下恕罪。”转头望室内,再无他人。应劭何时走的?
“无罪无罪。”太子笑嘻嘻地说,“应将军已经走了。”他一只手托着腮,眼睛勾过来,一动不动地瞅着人。
“那下官也告辞了,不敢打扰太子休息。”我起身要走。
忽听得背后一声,“斐儿。”
言词虽如故人,但是言语之间那种好奇开心之情,却不可能是故人所有。
脊背僵了僵,我道:“太子殿下折杀下官了。”
“怎么会呢。”太子笑嘻嘻地拉我回来,坐回到案边,还是托着腮瞅着我,不知怎么地,自己心里竟然有一丝怪异起来,看着这个少年……“我私下里就唤你作斐儿好不好?”
这个少年……
我愣了愣,脊背上掠过一丝凉意,“你见着墨樵了?”
普天之下,仅有这样一人,会如此亲昵地唤我。
斐儿……
“当然见到了。”太子道。
我低下头来,望见自己的手被太子拉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当几个月之后我问墨樵的时候,他只是笑笑。
笑容如旧。
但是人已全然陌生了。
就好像是有一丝微风拂过手心,现在却飘忽而去了。
无影无踪。
再无一丝情分。
晚风撩人。
薰得人醉意浓浓,也倦意浓浓。
我轻轻地抬高酒壶,仰起脖子,嘴巴对着壶嘴,饥渴地啜饮着壶内琼浆。
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啊啊墨樵……
酒入愁肠,呛入心肺,心中却是如死灰般。
眼角有冰凉的东西流出来,沿着自己滚烫的脸庞,似乎聚到下巴上,打在青石桌上,“叭——嗒——”
如迟暮的惊露。
夜露深重。青石桌上已经是凝了一层的露水了。自己的身上略有些凉意在渗进来,但是哪及得了心中的痛……
为什么?
墨樵,为什么要再让一个人过来,生生地揭我心中旧疮?
你何忍啊……

“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一袭红衣,在烛光下,年轻的脸庞嬉笑着。
完全是不知愁的年龄,一如当年的我。
我僵直了背,视线落下来,望见自己的手被少年的手拉着,一下一下地摇动。
少年的手指尊贵白皙,正符合他养在深宫里的生活。
声音就这样子出来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我听到自己的嘴唇里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这……是什么意思?”
心,虽已经是在什么时候悄悄地补好了,但是仍然脆弱,而今天,再次地破裂开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放开了的呢……
“什么意思?”少年嘻嘻地道,“不会有什么很麻烦的意思的,意思就是说,墨樵是我父皇的,你就是我的了。我可是专门跑出来来找你的呢!”少年开心地诉说着,“虽然你也知道,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你,但是见过你师傅啊,我每天都跑去问他关于你的事情,他都跟我说了,所以啊,我对你很熟悉的啦。”
我……是这个少年的吗?
抬起头来,望着这个一袭红衣的少年继续兴奋地诉说着,“其实说实话啊,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很失望呢。因为你穿得完全就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爷子的样子,当时旁边的人跟我说,这个就是你,我都急得想哭了。这样子老的人,怎么可以是我要找的呢。可是啊,自己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挤到你的身边去,等到你一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就不急了……”少年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脸,“你真的很……哎,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啦……”
墨樵……你何等铁石心肠……
少年絮絮道着心中情思,浑然未觉面前人心中所想,“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错拉了我的手,那个时候你还是对我不了解的啦,但是我知道你啊。我当时心一下子砰砰跳起来了呢。当时还气骂自己,怎么的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爷子拉你的手,你都会这样子激动,可是没想到,你一转过头来的时候,哎,哎……”少年脸上又惊又喜。
心凉如冰。
身体的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再度破碎。
少年开心地拍拍他手里另一只冰冷的手,“你不用害怕的啦,我不会害你的。我会禀告父皇的,会让父皇开开心心地把你接进宫来的,这样子,你就可以每天陪着我了,也可以每在看到你师傅了。我父皇对你师傅很好的……斐儿!你?!”
“叭——嗒——”
一滴泪打在少年的手背上。
少年一下子痴傻。
倏地停下话语,少年愣愣地抬起面前人儿的头,望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太子殿下,下官失态了……”
少年愣愣地,望着那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往门外冲去。
这……

墨樵……
你……就这般忍得下心吗……
夜露凝重。
口中的酒性烈,酒味醇厚,酒劲更不是小,但是,似乎都还嫌不够,似乎都太过浅淡,那种浓烈的感觉呢?那种足以让人激起豪情的感觉呢?
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墨樵……”我声声唤着故人,将嘴贴近装酒的精致小壶壶嘴,渴饮着琼浆。
为什么?为什么墨樵……
为什么你要劳我心至此?
三生三世,只修得一生来见面,却偏偏留了情,多了断时光,沦落我几多年华。
十年寒窗,少年豪情,尽付一笑中。
午后的此地,还会有落枫飘落,想那红艳叶片,于袖中之时,尚有一丝暖意。
但此刻呢?
我李斐……一生尽此,也只怕就此为尘缘沦落啊……
叹一声,我仰脖痛饮。
人已然是又哭又泣,不知今夕何年了。
此处夜寒阴冷,白日里搭的什么架上爬了花蔓,竟然在此夜露深重之时开放起来,一鼻清香,一点渣滓也无,竟是这般的风骨。
暗叹一声,人趴伏于桌上,衣袖上似是沾了露水,凉意刺骨。
眼微阖,倦意袭人,一时就此入眠,梦里几多欢笑。
欢笑的,少年开心地跑进书房来,一地银铃响,“师傅,师傅,看我作的诗,今儿个我得了两个好句呢!”少年笑意明媚,眉眼间风流之意尽显,长大了,一定是倜傥才子一个。
为人师的拿过这两张沾了黑手印的纸,念着纸上的句子:“三寸鸳鸯相濡枕,几多幽思入梦来。”
“怎么样怎么样?”少年笑嘻嘻地用两只脏手环着师傅的腰,脸贴到人的背后磨蹭磨蹭。
“不思进取。”为师的重拍一下少年的手,“只知这般风流情事,却不去思忧国忧家!”
“嘿嘿,嘿嘿嘿。”少年装傻地憨笑。
彼时欢笑,怎知今日如此清冷啊……
如今,倒真是几多幽思入梦来了呵……
梦里人儿唇畔带一抹笑,却是说不出的落寞与凄凉。
“李大人……”有人轻呼。是关切之意?
我迷迷朦朦地抬起头来,先是来人纤腰入眼,嘴就由不得心地咧开了笑,“应将军,呵呵。”虚软地笑着望着来人的脸,不由地心里有些作怪之意,是了,不知这为国为民杀敌无数的将军,一旦跟他说他这张严肃的脸配上他的疑似女子纤腰,颇有几份诱人之色,不知那张俊颜上会是何种表情……
“此处夜气太重,李大人还是入房休息吧。”应劭皱眉。
我抬臂望了一下尚拎于手中的酒壶,再望望脚畔扔了的几个,嘻嘻地笑着把手抬上来,举得高高的,“应大人可是想喝酒了?来啊,来与我小酌几杯啊!”
“李大人喝多了。”应劭皱眉,看我踉踉跄跄地起身,过来似要扶我。
我随心地让他扶着,手一抬,酒倾酒出来,湿了他的衣衫,黑暗里越发显得他精瘦之躯,虽是肌理是硬了点,不似旧人……
“李大人,你——”俊颜突地变色,应劭一反抓下我肆意窜到他衣领里的手,似是沉了几口气,镇静了会,才沉声道,“李大人,你喝醉了。”
“酒逢知已千杯少,将军,您不是早日欲与我一醉同归吗?”我哈哈笑着,举起酒壶去灌他。清冽的酒如泉般而下,在夜里似乎发出幽光,幽光下喝呛到的人儿的俊容,竟是这般的魅惑人心。
这般意气奋发得意的人儿,居然也会有这种狼狈模样?
应劭咳嗽着,大多数酒是入了他的喉口,但是还有些却是生生地浇到了他的脸上,下巴上,衣领上。
我心中快意顿起,捉弄之意更甚,索性右手紧紧地箍在人腰上,将人压在石桌上,左手将手中壶中酒尽数倒下。
“李斐,你!”呛得历害的人儿只得间隙说出此一句,但也看得出人的愤怒之意了。
“我如何?”我笑道,自知自己是过分了,但是这又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呢?我李斐,当今圣上都可捉弄,又有何人不可?
又有何人不可呢?
月的幽光下的人儿被压在被夜露浸湿的石桌上,不断地咳嗽着,脸上酒液与夜露混在一起,在月光下似乎也有幽光泛出,俊颜如此狼狈,却是如此的迷人……
这醇厚甘美的酒浆包裹之下,竟是上好的温润的肌肤呢……

一夜迷醉。
醉生梦死。
死生如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
款款叹一声欠身起床,想我在汾州为县令,已有三载之久。
倦意浓浓,这才发现自己起床已是午后三时了。
何故?
小福与韩师爷呢?又得了空溜了?人跑了?
心下狐疑。掀开薄被之时,发现自己仅着单衣,昨日衣衫尽数齐整地放于一旁雕花木凳之上。
门吱地一声开了,小福端了醋汤过来,一进门便闻得浓浓醋意,看到我,反而惊了一惊,“老爷,您起来了。”
我叹了一声,嗅着房中清新醋香,这才察觉自己口中微苦,似是宿醉,当下也没顾得太多,披了昨日旧衣蓬头垢面地下床来端起碗重重地喝上一大口,方才问道:“老爷我昨晚醉了?”
小福点了点头。
我再叹一口气,但见小福神色怪异,心下留了几分狐疑。“昨晚有事发生?”
“没,没有,老爷。”小福道,脸色怪怪地望着门外。
我道,“门外何人?”
“是应将军。”小福道,“他……是他昨日将老爷您送回房的……”
“哦。”我应道,一时心下暗恼,头痛起来。“你先下去吧。”
门开处,应劭走了进来,我回头望他。
此人俊颜如常,唯脸色多几许怪异,而且,似乎脸色略有些惨白。
“应大人请自坐。”我指指旁边的一个位置。
应劭沉着一张怪脸坐到我面前,望着我对着醋汤深吸几口,再大大地喝下小半碗,脸上有不忍视之的神情。
我低着头,细数汤中姜丝细条,葱花几断,道,“昨日,我……喝醉了?”
“……”
沉默了好一会儿,人家应大将军才凄惨着脸沉着声音道,“是。”
“下官昨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将军恕罪。”我道。
“……”
许久没有回音。我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的人脸色阴晴不定,变幻不停,那剑眉蹙了又展,展了又蹙。
“看样子将军是不肯恕罪了。”我赔笑道,“那可要下官如何是好?下官愚笨之人,又不知该如何向将军赔礼道歉——”
“不用道歉。”声音粗嘎地制止住我的话语,应劭抬眼,“李大人当真不清楚昨晚做了什么?”
“酒后失态,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将军见谅。”我笑道,心里略有些虚,赶紧大大地呷一口醋汤稳稳神。
“……”
应劭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重重起身,“我先回去了。”
“应将军慢走。”我笑道,起身送他。
“不用送了!”应劭忽地像是生了气般,一甩门就此走了。
略微地有些愣神。
我在门口呆了呆,不知为何,自己竟然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福,你站在一边干嘛?”我哈哈大笑着,眼角都崩出泪花来,“你偷听了不少吧。”
小福沉着一张脸进来。
脸色同样阴晴不定。
我哈哈大笑地关了门。“小福,你说昨日之事如何?”
小福脸色如应劭般,一脸怪异地望着我。
我微笑着呷着醋汤。呷了半晌,想起方才应劭脸色,竟是又笑了起来。
小福重重地把用来收汤碗的木盘子砸在桌子上,“老爷,您可知道您昨晚做了什么了!”
我笑嘻嘻地道,“老爷我醉忘了。”
“哼哼。”小福横眉道,“你可知道,昨晚应劭扶你进来的时候,衣衫不整!”
“那是当然。”我笑笑地再去呷醋汤。
小福以一种看怪人的模样看着我。
“老爷我酒后失恋你又不是没看过。”望着小福那般惨痛的脸,我略有些于心不忍起来,笑道,“昨晚不就是一时兴起,灌了他几杯酒嘛,戏弄他一番嘛,本老爷还不至于醉到那般地步。”
“就灌他几杯酒?”小福脸上表情可以称之为惨绝人寰。
“还能如何?”我笑道。
醉到何种地步,我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分寸的。
“你们——进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小福握着拳一字一句道。
“那是自然。”我笑道,“本老爷昨晚就是衣衫不整地在外喝酒的嘛。”
“老爷!”小福的脸色无比难看,无比郑重,“衣!衫!不!整!的!那!个!人——不!是!老!爷!你!”小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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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不!整!的!那!个!人——不!是!老!爷!你!”小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

“老爷,我几曾何时看过你如此的样子!”小福道。

我苦笑。低下头来,无味地望着面前碗中醋汤。这种滋味,也只得一人苦闷之后独品。

小福望着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收起碗盘,走了出去。

那应劭,我究竟是把他怎么样了呢?

铮铮男儿铁骨,饶是真的怎么了,怕也是放在心里,咬牙切齿一番,不会在嘴上硬说吧。

我何时如此儒弱呢?

抬眼时从自已房内开着的窗口可以看到小福走的身影,不由地想起三年前的时候,也是这般心情这般人。不同的是那个时候,雨打伤心人, 此刻,我却好好地在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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