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御风始终没说话。
他在思考,思考那个男人,祥王究竟想做什么?倘若真如芒星所限是的,他是毁灭皇星的人,那自己该做什么?这个国家的兴亡、颠覆又与自己有何关系?
不……他已经无法脱身了,从他掉入诀情谷被诸葛无尘救下的那科起,他就踏入了这场谜局中,对手是苍天,如果天意注定这个国家灭亡的话,自己又能做什么?
没由来的再次想到诸葛无尘那张苍白的脸,在他那似乎连风都能吹动的肩膀上,究竟背负了多少呢?任御风不懂什么芒星,天命星,天运星,但是他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为诸葛无尘扛下那身重任,还有--师尊信上所说的「劫难」指的又是什么?
任御风的表情沉了下去。
「大哥?」察觉到义兄的若有所思,祖轩翊试探性的开口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响应。
哦--原来如此。
两位义弟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
诸葛无尘足足睡了四日才清醒过来,来到分馆的第四天清晨,众人便看到了这比女子还要清秀标致的男子,看到了他如翦水般的明眸,还有那抹几乎夺去所有人呼吸的笑容。
「这下惨了。」祖轩翊喃喃道,他的手中酒杯依然在,不过玩世不恭的笑容却冻结了起来,「那些傻瓜要倒霉了。」
其实就连他也被诸葛无尘那仿若不染尘世的气质给震撼住了,没想到大哥的命中之人竟是如此优雅脱俗的人,害他对自己的命中之人居然也产生了兴趣--唉,真想早点遇到那个命中之人哪!
「二哥为何出此断言?」展夕云把玩着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身边的索情叶,脸上露出的神情似乎颇意外。
「你看看大哥的表情,好象一个霸道的妒夫--他们俩还没定名分呢,大哥就一副『他是我的人』的可怕表情,啐啐啐~你说说看,凡是看过『嫂子』这倾国笑容的人,下场会不会很悲惨?」祖轩翊用极轻微的声音在展夕云解释道。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自己刚才所说的话,竟全数落入了诸葛无尘的耳中。诸葛无尘偏过头,朝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将他想说的话全部包含在内了。
哎呀,被听到了啊--祖轩翊的唇边不以为然的划出一抹弧度。
最后一群人在任御风的冷眼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任御风的房间,只有清竹留下来--谁让他认定了诸葛无尘是自己的主人。
「你的这些手下都很有趣。」刚才那伙人,虽然个个面相恐怖,然,诸葛无尘却看的出来,他们都是面恶心善的好人,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他们所保持的态度竟是如此热情?
这就是所谓的性情中人吗?
「他们并非是我的手下。」任御风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兄弟当作手下,所以他更加不希望诸葛无尘误会了。
「抱歉,是我失言了。」其实自己早该看出来,像任御风这样一个男人,是不会有任何「手下」的--他与那个男人不同,即使他们的气质是那么的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意识到自己竟又想到了那个男人,诸葛无尘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偏过头,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怎么了?」察觉到诸葛无尘的异样,任御风走到床边,伸出手搁在他的额头上,先前已经让医术了得的祖轩翊为诸葛无尘诊断过了,也开了定神舒心的药,难道还有其它瘾疾没发现吗?
「没事,是你多心了。」偏过头,手臂推开任御风温度异常灼热的手掌,诸葛无尘脸上染上一层笑意,这男人,有的时候真是出奇不料的温柔哪。
「莫要太勉强自己。」诸葛无尘明显的拒绝让任御风的胸口一沉,这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胸口被什么堵塞了一样,很是沉闷。
「我明白。你我的劫难只有彼此能渡化,放心吧,我会助你度过此劫的。」诸葛无尘以为任御风只是担心自己太过勉强的话对助他度过劫难会有妨碍,岂料任御风冷眼一扫,蓦地抓住他白皙的手腕,鹰一般的眸子闪烁着异样深邃的光芒。
「我带你离开诀情谷并非为了自己的劫难,那些芒星,星相我也完全不会去在意,我只是……」只是单纯的想带你离开那渺无人烟的绝地!
只是单纯的……
任御风愣住了,难道这就是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带着诸葛无尘离开诀情谷并非为了化解自己的劫难,而是更加……
「你做什么?快放开公子!」正在整理包裹的清竹听到任御风的盛怒声,转过头,恰好看到他正脸色可怕的抓着自己的主人,情急之下,清竹抓起手边的包裹朝任御风丢去。
无声,拔剑的速度几乎没人看清楚,就连窗外偷窥的祖轩翊都大为吃惊--大哥可从不曾失控至此,胡乱拔剑哪!
上古宝剑燃尘此刻正架在着清竹--不!是挡在清竹面前的诸葛无尘的脖间!锋利的剑刃划过诸葛无尘苍白的面颊,在他的咽喉处停止了前进。
两张脸,两双眼眸重叠在一起,诸葛无尘的眼中丝毫没有惧意,当然也没有笑意,他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该是他的天狼星的男人,明知道他与那个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可意识却将他们两人重叠在一起。
任御风也同样凝视着那张绝美脱俗的脸孔,这是第一次,他在几乎失控的情况下用燃尘剑面对敌人之外的人,这个人还是自己非常在意决定要保护的人哪!
「公、公子,您让开,我,我不会怕他的……」清竹看起来快要哭了,他拉着主人的衣袖,用又胆怯又怨恨的眼神看着任御风。
诸葛无尘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的看着任御风,那眼神,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半晌,终于从那张唇瓣中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声音。
「清竹,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他两人单独说。还有门外的朋友,也请你们离开。」诸葛无尘早知道门外站着不少人,起初他只是无所谓他们这样的行为,只是接下来,他和任御风之间,是需要单独面对的。
一阵长长的嘘声在门外响起,清竹知道主人一旦作了决定就决不会随意改变,所以他只能离开了,留下满室的凝重气氛。
在确定门外无一人之后,诸葛无尘淡淡的开口了。
「记得我曾经说过,清竹与我,不适合这个俗世。」殷红的液体,沿着那光滑白净的轮廓缓缓流下,滴落在燃尘的剑身上,竟反射出光芒--
「我的血,是毒。不,对常人来说,它是延年益寿的圣品,但是对功力深厚的武人来说,它是剧毒,我并非药人,这身能力--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岁了吗?我看着诀情谷的日出日落已经一百七十二个年头了。」一抹凄凉的笑浮现在诸葛无尘的脸颊上,那口气,他就像是在说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
「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清楚的『看见』,这身能力是不为世人所接受的,你明白吗?」
任御风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语。
诸葛无尘脸上的笑容是那么虚幻缥缈,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笑容看起来会那么悲哀,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自己与常人的与共不同,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所以你选择远离尘世,远离世人?」眯起眼,燃尘剑已经被他的主人收回了剑鞘中,任御风伸出手指,温柔的拭去那抹殷红。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预感,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等下会发生什么?他为什么会看不到--?
「我还有一个能力--」
岂料,诸葛无尘的话尚未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旋即便是紧张的大叫声。
「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开门哪!二当家出事了!」
轩翊出事了?!
大堂内,一群男人紧张的围在祖轩翊的身边,却又无法靠近他,苏雪痕已经哭的像个泪人儿一样了,展夕云那张冷艳俊美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寒霜。
「究竟发生了什么?」任御风甫进门,就看到自己的义弟整张儒雅斯文的脸孔泛着紫棠色,嘴唇也变成了紫色,表情万分痛苦。
「大、大哥……我太大意了。」硬是挤出一抹笑容,任谁都看的来,祖轩翊已经快不行了。
始终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任御风扫向一旁站着的人,清竹忽然跑过来,站在了诸葛无尘的身边。
「公子,刚刚有个人进来说有一封信函要送给『逐月楼』的大当家,结果他说什么大哥现在没空,就拆开信,忽然一阵烟雾冒出来,那个送信的人朝祖哥哥捅了一刀,笑的有些吓人,临死前他说祖哥哥已经中了他们唐门的最厉害的毒药,叫什么『亡命』的,后来我才想起来,那种毒我曾经在公子的书上看到过……」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毒?」任御风无法看到自己的兄弟受如此折磨。
「那是唐门的祖先留下的剧毒,那种毒,五色无味,没有形体,常人吸入的话只要用一杯清水就可解毒,但是内功深厚的一旦吸入……酒会全身发黑,嘴唇发紫,就像他现在这样。」
「可有法子解?」
「有,不过那种方法势必会牺牲另一个人。」诸葛无尘淡淡的丢下这句话。
「什么意思?」任御风的眉头紧蹙在了一起。
「你看看那些站在他身边的人,他们印堂是不是有些发黑?那就是这种毒最大的毒性,只要接触了中毒的人,他周围的人就会染上这种毒,等下让清竹调制解药,你们每人喝下就无事了。」
「那轩翊呢?」
「他……救治的方法只有一种:只有内力深厚的人将他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方能解开他所中的『亡命』。但那个内力深厚的人势必会死,因为『亡命』这种毒流窜的很快,而且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会发作的更快。」诸葛无尘不温不火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另有深意。
「看、看来……轩翊无法继续陪在大哥身边了……」听他这么一说,祖轩翊下定了决定,掀起手掌往天灵盖拍去:「大哥保重,轩翊先走一步了!」
众人摒住了呼吸!
「大哥不要--!」展夕云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待所有人回过神来,只看见……
任御风手中宝剑燃尘剑气扫过祖轩翊的手掌,让那势在必得的一掌在空中停顿了数秒,一眨眼的功夫,任御风已经冲到了祖轩翊的身旁,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用力拍向祖轩翊的胸口,「我说过,不要做傻事。」
「大哥,你……」感觉到体内源源不断窜流的真气,祖轩翊急于推开正在吸取自己体内黑毒的任御风,却怎么都动不了,原来他的穴道已经被任御风封住了,现在是完全动弹不得。
「别说话。」任御风的脸色已经变黑了。
众人面对所发生的一切,无法言语。
诸葛无尘默默的看着,他的眼中一片平静。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任御风终于放开了祖轩翊。
「大哥!(大当家!)」众人惊呼起来。
当他们看到任御风倒入那看似瘦弱,风一吹就会倒地的诸葛无尘怀中时,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这么一个翩翩贵公子竟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支撑的住他们大当家壮硕的身躯。更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诸葛无尘明知道一旦接触到任御风就会染上那毒,他为何还会……
「放心,我不会染上『亡命』的。」像是了解众人内心的疑惑一般,诸葛无尘浅浅一笑,低头直视着任御风那张已经发黑的脸孔,「果然……只有我才能化解你的『劫难』。」
这回是清竹发难了。
「公子你该不会想……不行,绝对不行!公子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么一个凡人而……」
「清竹。」温柔的声音再度扬起,诸葛无尘拾起掉落在脚边的燃尘剑,毫不犹豫的划破了自己的手臂,一道鲜血从伤口中流溢出来,「清竹,为我护功。」
「……是。」扁扁嘴,清竹也蹲了下来,从掌心发出的真气就连一旁的男人看了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这少年看来尚未到弱冠之年,竟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将正在流淌鲜血的手臂靠近任御风的唇边:「喝下我的血,你才能得救。」
「……」这毒发作的极快,任御风已经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了,他微微张开嘴,鲜血流进了他的体内。
「公子,够了够了!您不能再让他喝了,那样您会有危险的!」清竹情急之下叫道。
「清竹,专心。」感到体内的真气慢慢流失,诸葛无尘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可他却不能松手,因为「亡命」的毒性对内力深厚的人来说是绝对无解药可医的,只有自己天生拥有的异血才能救任御风。
然而,毒性发作的实在是太快了,任御风已经失去了意识。
发现自己的血不能继续流进任御风的体内,没有任何犹豫的,诸葛无尘咬破了自己的唇瓣,低下头,舌尖撬开怀中男人的牙齿,在众目睽睽下用口对口的方式将自己的血灌进了任御风的体内,同时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错愕。
原来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了的!
同样是半柱香的时间,任御风全身的黑气已然消失。
「你……过来。」用仅剩的意识唤过祖轩翊,诸葛无尘将尚在淌血的手臂放在了他的面前:「你的体内毒性还未全部清楚,喝了我的血,快……」
祖轩翊只是用舌尖沾了一口血迹,便感觉到全身的毒都消失了。
见到祖轩翊也无事了,诸葛无尘终于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向后倒去。
这是第三次,他倒在任御风的怀中。
「多谢……」声音被沉稳的呼吸声盖住了,诸葛无尘又一次陷入了昏迷中。
任御风冷峻的脸庞闪过一丝残忍的冷意。
祥王!
*****
男人坐在床边,凝视着窗外的弦月,心情似乎非常好。
「你真的亲眼看到了,诸葛无尘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给了任御风?」
「属下不敢欺瞒主上!」跪在地上的男人用极度崇拜的目光看着月光下微笑着的男人,那双金色的眼眸闪闪发熠,浮动着令人着迷的光芒。
「呵--谅你也没这个胆子。」男人满意的伸出手,摘下从窗外探进来枝头。「没想到那老头的预言倒是很准嘛……什么天狼星,呵呵,凡是阻碍我的全都该死!」
「杀。」
「属下在。」黑暗中,另一男子的身影出现了。
「知道你该做的事情了吧?」男子站起身来,丢掉了手中的树枝,那双金光闪闪的眸子闪烁着阴谋的光芒。
「杀掉任御风,把诸葛无尘带回来!」
清醒的时候,就听见清竹语带哭音的叫了起来。
「公子、公子他醒过来了!」清竹激动的凉行清泪就那样刷刷落下,滴落在诸葛无尘的脸庞上,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阵欢呼声从不远处传来,一群男人不知在叫些什么。
「你醒了大家就放心了。」祖轩翊搭上诸葛无尘的脉搏,精神看起来不错,看来那毒已经完全消退了。
「大伙儿知道你救了我又救了大哥,都把你当成自个儿兄弟了,等下要为你举行洗尘宴,你可不能借故推辞哦。」祖轩翊说完,就丢给展夕云一个眼神,两人拖着清竹离开了房间。
诸葛无尘还是没睁开眼,即使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知道这屋子里还有人,一个男人,一个与自己命运息息相关的男人。
「我所拥有的能力,你都看到了吧。」诸葛无尘始终闭合着那双翦眸,他不想看,不想思考,不想面对这已经发生的一切,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任御风会拥有与那个男人同样的眼神,他们的感觉为何会如此相似……
命运真的给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啊!
「……」
「沉默意味什么?」唇边勾勒出一抹笑,他终于睁开了眼眸,原来,任御风竟距离他这么近,只要伸长手臂,就可以触摸到这个男人。「我是一个理应被世人唾弃的妖怪呵--」
是啊,自己是一个妖怪,这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一件事,离开诀情谷就意味着他必须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