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继续疯狂着,一波人去了一波来了。
知道关瑞的人不时夹杂着嘲讽的笑意指指点点,这让在偷偷看他的常卜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关瑞的颓废让他意外,这个男人应该不是那种会把人性脆弱表现在公开之处的......
"哟,这不是关大少么?"人越是低潮,越是会有些杂碎来骚扰。
"怎么在这里独醉啊?难得今天没老板约你啊?"
"哈哈,你嫉妒啊!你那叫牛郎,人家,那叫高级交际花,懂不?"
关瑞只当群狗乱吠,把空杯子推给酒保:"疯雅,再一杯。"
"妈的,就是看不惯他的拽样!老鬼一个了还装纯洁!
"喂!你他娘长耳朵了没!"
等常卜看见吧台的动静,那里已经玻璃碎裂声哀号声劝驾声混杂成一片了。
这个夜晚没星星。
关瑞第一次纵容自己大哭。
抱着头,耸动的肩膀颤抖得象快凋零的树叶最后的挣扎。
不是因为家庭的压力,也不是因为生活的抑郁。
他只是想哭而已。
即使再怎么老练与自我,关瑞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
哭累了,就着醉劲,关瑞睡着了。
常卜叹了口气,收拾起一些湿了的纸巾和毛巾什么的,转身起来,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真他妈的比大婶大妈还爱管闲事!
当时吧台那里,关瑞一个人哪是那几个人的对手,很快就被围攻。
这种事情也多了,酒吧只能说"有纠纷请到外面解决不要影响生意"这种没轻重的傻话。
关瑞被那几个青年架了出去,可想而知是顿好打。
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和义务去帮他,可是他还是丢下了在场的朋友,冲了出去--如果他没记错,当时连思想斗争都来不及做。
驮着沉甸甸的人,没地方去,只好带回自己家。
匆匆把床铺整理了下,还好被单被子昨天刚换过......刚想把关瑞往上放,关瑞就开始哭,害他还以为弄疼他哪里了。
后来才发现他可能只是酒劲发作在那乱哭而已,便找来毛巾帮他擦脸。
他的眼镜已经在刚才的斗殴中失踪,成熟清爽的脸颊被眼泪和鼻涕肆意破坏--真该给他照下来!让他看看自己的邋遢样!
常卜起身替他脱鞋--裤子......算了,还是不要了......以免他醒来还以为自己占他便宜......
把被子盖到停止了抽泣的肩膀,常卜这才去处理自己也被牵连着打伤的身体。
唯一的单人床被占了,常卜只能收拾收拾弹簧坏了的转椅凑合一晚。
坐下来,不免去看睡得很香甜的关瑞。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了呢?
越是想要摆脱和关瑞的一切,越是牢固地依贴在自己的脑海中。
总是凶悍冷漠的男人,哭起来竟然比自己吃多了芥末还难看。
不过话说回来......他一定很少这样哭吧。
关瑞翻了个身,把自己更埋进被窝里一点,俨然睡自己家一般塌实。
常卜突然想着,要是昨天没晒被子,他会不会因为觉得有其他男人的味道而醒过来?哦,对,他应该会理解那是自己的臭味。
窄小的椅子加上被眼前的关瑞混淆的思维,根本睡不着!好在明天不上班,常卜心想找点事来做......
四下张望,看见了一桌子昨天的空啤酒瓶熟菜包装盒......
再看看关瑞背对自己的后脑勺......
常卜站起来,开始轻轻地收拾起桌子来。
关瑞睡得很香--他好久没有睡得那么安稳恬静了。
没有梦见责骂自己的父亲,没有梦见嘲笑自己的旁人,更没有做那该死的会让他大清早起来洗被单的春梦。
不过这种写意的香甜也就在他一觉醒来伸了个大懒腰揉过眼睛放出视线后荡然无存。
这......这里......一种熟悉的触电感......
挂满衣服的门、堆满杂志的桌、掉出海绵的椅、剥落粉刷的墙......
关瑞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地方是这样的--常卜的家!
第一时间掀开被子--衣服整齐地穿在身上......还好......
不过一秒钟后关瑞立刻跳出床--这这这......这是那个邋遢鬼的床!
用力拍打衣服,然后闻自己的身上,做好心理准备用力吸--没异味?再闻闻......真的没有,还有股阳光的淡淡清香。
中大奖了,这个男人也会晒被子?
转身后,发现从一扇因为没门把而关不起来的门那边,传来些声响。
关瑞找到自己被放在床边的鞋穿好,不发出声音地走过去。
"妈的!白粥不就是水加米吗!我放这么多水怎么还会焦!"常卜扔掉勺子,气急败坏地看着锅子。
一通宵,竟然彻底地把自己的房子收拾干净了!
虽然杂志和衣服实在是没地方弄也怕吵醒了醉鬼跟自己发起酒疯来一刀捅死自己,脏碗啊垃圾啊臭袜子啊过期食品啊竟然都该洗的洗该丢的丢了。
娘的,女人到家里来都没这么卖力!
"老子就不信对付不了一锅粥!"常卜一把提起锅子,倒了那糊掉的玩意儿,加米再来。
关瑞站在门边,看着用一大张塑料布充当围裙在灶台前耍猴戏一样的男人,笑意浮上了心头和嘴角。
走出厨房,看到关瑞还面着里面在床上睡着,常卜想起他这里除了冰啤酒和一盘三天前吃了一半的烧鸡,没什么拿来下粥的,于是边骂骂咧咧关瑞的麻烦,边穿上球鞋抓过皮夹出门去买。
门闭上后,关瑞从床上坐起来。
走进厨房,差点再昏过去。
这个男人把火开到最大在那熬粥,别说糊,等他回来锅大概都烧穿了。
把火关小,揭开盖,发现常卜倒的水实在太多了,一不小心溢出来还会浇灭煤气有危险。于是他端起锅倒掉点在水槽里,再放回去煮。
回转身看到桌上有一摞碗,看起来是他洗过的,拿起一个......碗边还有些油腻,都没洗干净......
关瑞叹气,把那些碗筷重新一一洗过。
"搞什么鬼,跑三家店才买到!这什么黑店!小小一瓶脆瓜酱菜竟然要那么贵!还跟我说什么低盐健康型!不咸叫酱菜?"进门把球鞋一踢,常卜从塑料袋里拿出酱菜,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米香,连忙走进厨房看灶上。
"哈哈!我就知道,我这样的才俊会熬不好锅粥?哼哼~"常卜拿过碗,咦?怎么摸起来比昨天洗过的时候还要滑一些?不管了。
把粥和碗筷一起拿到外面桌上,随便扯了几本杂志当锅垫。
抬头,看到关瑞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你、你、你能起来啦......"常卜被他看得心上毛毛的。
"是给我吃的吗?"关瑞看着桌上冒着冉冉热香的粥。
"给你吃你吃的了一锅吗?"这人自我感觉怎么那么好?
关瑞不说话,走进浴室洗脸。
常卜盛了两碗粥:恩,越闻越香!以后就按刚才水和米的比例还有火候做给自己吃!
他当然不会象个老管家一样站一边等着关瑞出来吃,关瑞洗完脸,常卜已经一个人坐那吃上了,不过旁边还放了碗粥,碗上架了双筷子。
他坐下来,举起筷子,常卜低着头,把酱菜瓶子推到他面前。
关瑞夹了一块在碗里,把瓶子放在两人中间。
明明两个人在吃饭,却只听见一个人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关瑞慢慢吃着,看到常卜在那捧着碗粥象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心急火燎的吃相。
"慢点,热粥烫心,对食道不好。"
"咳咳咳!咳!"常卜差点被呛死。
啥?他没听错吧。
常卜看怪物一样盯着关瑞,关瑞却不再言语,低头用饭。
举起衬衫袖子,看见浮现出来的乌青,然后又拿过一边被扯断了带子的包包,翻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常卜看着那只断了带的名牌包包......听女同事说这种包都很贵吧......啧啧啧......那能买多少啤酒泡面和快熟食品啊......他还真懂享受,果然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我要走了。"关瑞站起来,"谢谢你。"
"哦......哦......"第一次被他道谢,常卜忍不住抓耳挠腮。
踏出第一步,却又停下了。
关瑞以四十五度低下的视线,看见了常卜放在杂乱的书桌上的一张纸片。
之所以会在满是不知道哪年哪月的出版物的桌上一眼就见到那张纸片,是因为那是张上面有自己的照片。
就是常卜洗出来后放大的坐在餐厅中的关瑞。
随着关瑞的眼神看过去,常卜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抢掉那张照片。
"你、你、你可以走、走了!"
"哦。"
关瑞走出了狭小杂乱的房间,简单的表情和常卜满脸尴尬的害臊羞红成强烈反差。
"喂,大少爷,昨天找你麻烦的小子我都收拾过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去酒吧啊!"拖马死?毛打电话给关瑞请安。
"没什么,我医院那里不做了,昨天去放松放松的。"关瑞坐在沙发上,跟着大提琴音乐的节奏,玩着毛衣上的一个线头。
"那你后来去哪里啦?我听说有个人帮你解围?"
"恩......后来就去帮我解围的人家里......"
"以身相许啊......不是你作风哦......"
"神经病,那个人......是个朋友。"
"你就吹吧!你除了我还有好到愿意留宿的朋友?"一语粉碎谎言。
"关你屁事!"
"关瑞同志,我现在很严肃地告诉你,根据我这个国际经济分析师,对你近况进行的专业分析后得出结论,你恋爱了。"
我恋爱了吗......失眠的常卜苦恼地跪在床上......
反省自己对关瑞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不正常行为,发现这都是春心萌动的少女特有的表现......
替他把拳挡为他把饭烧......甚至还整理了大概有半年没整理过的房间......
"啊啊啊!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
常卜念着这句话,把自己埋进了残留着一点关瑞气息的被子里。
恩......这种情况......总让人想起句荤话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辞职第一天,关瑞在家休息养伤。
辞职第二天,医院打来电话,说"关老"叫他再考虑考虑轻重权衡权衡利弊。
辞职第三天,开始计算无业状况下的生活费用。
辞职第四天,整理家具准备找再便宜一点的房子。
"你可以住到我家来嘛,我平时就不怎么回去,地方又大。"毛小明看着关瑞放下房地产中介信息杂志端起咖啡。
"不用麻烦你了,住你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你以后的工作呢?你除了当医生还能干吗?"
"我爸不会让我那么轻松的,他的手段就是给我压力然后等我乖乖回去认错。"
自己没什么存款--明明是该多给自己点后路的处境,他却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
"其实......你可以考虑像某些人,表面有老婆孩子,偷偷出来混嘛,你又不是什么国际大名人还怕别人狗仔队不成?"
"我从不玩偷偷摸摸这套,你知道的。"关瑞用笔在不动产杂志上画了一个圈,给毛小明看,"这里怎么样?"
"合适是合适......你住得惯吗......"实在不能想象关瑞窝在一居室的旧公寓里......
"我东西本来就少,明天看看去。"
"看什么看!没有!"常卜把钱包摊开给同事,"跟你们说了我没女朋友哪里会在钱包里放照片啦!看,身份证。"
"常常,你条件又不差,怎么没找女朋友?"吃饱了午饭开始唠嗑的同事群讨论起各人的情感问题来。
常卜解释:"我条件好什么呀,又穷又丑又......邋遢......"
"这就是标准的浪子型啊!听说成熟女人很喜欢的!"负责美编的小胖挤来一句。
成熟女人没有......成熟男人的关系倒是牵扯不清......常卜在心里苦笑......
"常卜,要不我帮你介绍女孩子吧?我有几个大学同学,很不错的。"隔桌的眼睛陈热心道。
"这个啊......"想起了那次不快的不举经历......"再说吧,我想先把工作干好。"
"好啊好啊!这才是我们杂志需要的干劲啊!"主编跑过来猛拍常卜肩膀差点拍断他肩胛骨,"常常啊,不要紧!男人呢,就要先打天下,要是怕今后讨不到老婆,我女儿嫁你!"
众人寒颤......脑海中浮现上次给主编送雨伞被误认是主编家请的保姆的千金......
原来六十平方公尺的房子缩水到三十平方公尺,关瑞还真有点不习惯。
虽然他东西不算多,但现在也明显让他感觉到空间的拥挤。不免想到某个堆得跟仓库似的蜗居......
自己绝对不会沦为那种境地的!
眼下首先得想想怎么解决工作问题。
"叫你别乱吃烤肉串,你看,吃出病来了吧!"常卜架着他哥们--就是以前借暗房给他洗照片的那位,跑到医院来。
其实常卜很不愿意再到这家医院,这里有太多把他和蒙古大夫关联起来的东西--诸如输液室之类。
推开那扇白油漆班驳的门,准备好迎接荆棘视线--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医生坐关瑞的位置上。
他今天不当班啊?
常卜想着又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下,关你什么事!
扶朋友坐下,常卜忍不住回忆在这间办公室里的那些乱七八糟来。
还不等他纯情的怀旧电影放完,女医生已经开单子让领药去了。
靠!比关瑞下诊断还快!那不比蒙古大夫还蒙古大夫吗!
常卜终于憋不住问了句:"关、关医生呢?"
那女医生用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常卜然后撇了句话。
"他辞职了。"
于是自此,常卜再也有和关瑞有交集。
包括他有意无意地去了几次疯雅。
他松了口气,关瑞就这样消失的话,自己的荒唐也会就随之结束。
常卜吹着口哨,随手把一团作废的稿纸往身后一丢。
"恩,我知道了,如果他来你们院了就告诉我一声。"
挂上电话,转过来面对满脸焦急的妻子。
"老关,怎么样?儿子去哪工作了。"头发已花白的妇女,但气质依然不凡。
对妻子摇了摇头,关延庆没说话。
关母呆了呆,接着低泣起来埋怨着:"都是你......我叫你别去......时间久了他自己会想家的......你非要去把他赶跑,还......还动手......"
关延庆从口袋里摸出原本戒了很久的烟点上抽着。
"同......同性恋又怎么样......他是我亲生儿子......非要弄得我们......"
一听到同性恋三个字,关父的火又冒了:"亲儿子!就是亲儿子所以不准他胡来!关家的名望不能在他手上断送!"
"你这个老糊涂!"关母泣不成声地跑回房间,关上了门。
留下关父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抽着闷烟。
第七章
常卜撑着脸颊,让整张脸扭曲成一个奇怪的造型。
挺无聊的。
除了工作比过去更忙碌,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频率。
于是他多了许多时间来利用人类发达的大脑进行思考。
问题很多,例如晚上吃什么啦?要不要再买个新相机镜头啦?关瑞去哪里啦......
好......对......是......
他承认自己很贱,贱到下意识地会去想着忽然消失的关瑞的下落。
坏就坏在那顿一起吃的粥!
"慢点,热粥烫心,对食道不好。"
明明是句医生职业病的唠叨,却被自己的脑细胞死死刻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