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箫音————云梦涵

作者:云梦涵  录入:07-22

——“放开我,独孤,我记得我曾经命令过你们不准进来的。什么时候起我的命令已经不管用了?出去!!”冷静的一语带过令人尴尬的现状,段子楼发令了,却猛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表现出这真正的一面了,自从再次遇到嫣然、不、是水宴然以来……水宴然……想到这令他痛彻骨髓的名字,段子楼刚强面具下的脆弱浮上了舒展不久的眉间,轻轻的、几不可闻的却又疲惫至极的呼出一口气——“为什么是你……”

然而,纵然是只有一瞬的脆弱,都会让独孤靖涌的心泛起莫名的抽痛,更何况骤变的神情、语气和冷冰冰的责备!多强烈的对比——为那个男人动情、动心、语笑嫣然;对自己……却无情、无义、冷若冰霜!自己一片痴心守在他身边的十年、四十个寒暑、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竟比不上一个时辰的一见钟情、十几天的欺骗与伤害!甚至比不上它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胸口一阵血气翻涌,独孤靖涌的脸色忽然变青,唇角抽搐着,扭曲了面容,骤然收紧抓住段子楼双肩的手,猛烈的摇晃——“不然你以为是谁?!水宴然吗?所以你才像个女人一样在男人身下娇媚的辗转呻吟?!断了念吧!睡都睡过了,他不会再回来的!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水门之主一个女人从不睡两次,——我到忘了你是男人,但劝你别存什么侥幸心理,因为在床上你和女人没什么区别,不就一样是打开双腿让男人爽的工具!!人说水宴然从来就不碰处女,只和青楼的老婊子有交集,我还在想他为什么挑得这么奇怪?原来是嫌处子技术不好、不够淫荡!看你刚刚比金陵的花魁还要媚、还要荡的样子,怪不得他居然肯上一个处子而且还是男人!简直……!!”

——“啪!!”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独孤靖涌的脸上,独孤靖涌仿佛呆住了,保持着被打瞬间歪过头的姿势,一任凌乱的黑发遮住所有的表情。而段子楼则挣扎着坐起身,一手拢住已被撕得几不蔽体的褥衣,另一手强硬的推开愣住的独孤靖涌。不知是被愤怒还是羞愧染红了的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挣扎着却又浑身颤栗着仿佛已没有力气逃离这张床,只是不断的喘息、喘息、再喘息……

——难言的、沉闷的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段子楼终于停止了喘息找回了一点力气,颤抖着双脚准备爬下床。然而就在他的脚踏上地面的瞬间,身后一股大力突的把他一把按压在床上——!!!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十年了,人生苦短能有几个十年?这么久以来,在你身边陪着你、帮助你、保护你、无条件的放纵你、默默的不求回报的爱着你的人就只有我啊!不是水宴然,从来就不是!你为什么还念念不忘十几年前的一个影子,就算他破灭了,就算他伤害你了,也不愿意回头……回头看看一直在你身后期盼着你回头,等待着你回头的我呢……”把段子楼紧紧的压在床上,独孤靖涌的头深深的埋在他的颈侧,闷闷的带着呜咽的语调、不能自己的滴落肩头的泪水、不断的不受控制的颤抖的双肩……段子楼茫然的思考着——又是一个痴情人,又是一段注定得不到回应的苦恋。为什么人竟是这样的呢?被自己爱着又不爱自己的人伤害,转头又在伤害爱着自己、自己却不爱的另一个人……自己的痛苦是那个无情的人造就的——他痛苦的根源又是谁呢?在他眼里,自己就是那执意不肯回头的无情人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自己一个人痛苦就足够了,他想要的心自己给不了,但这个残破了的、那个人弃之如蔽履的身子就给了他吧!反正——那个人不要了,给谁都是一样、一样的……

不带任何感情的回拥身上的男人,一滴泪水流下段子楼的眼角——“独孤……抱我……”就让我再放纵一次、再哭泣一次、再……堕落一次……
——孤独的黑夜里有两道交缠的身影,没有欲望、没有愉悦、没有感情的交融,有的只是伤痛。因为那只是两个失了心的痴情人在互相疗伤——用烧红了的刀子切去流着脓血腐肉、为了不再腐烂再在那新生的地方撒一把盐,让痛苦麻木、让新生的一切永远的坏死……

现在让伤口更痛……但这不等于以后那伤口就不会再感染、再绽裂……
暖暖的风吹拂着床上的纱帐——阳春三月,烟花三月。江南的初春真的是很美很温柔,即使是雨也如此细腻动人。如丝如雾般缠绵不断,随风而起却沾衣不湿。天是沉沉的暗青色,勾挑起人无限的忧思——却不是愁绪。

段子楼茫茫的睁开眼,嗅到的是微冷空气中清静而又带着湿气的檀香味——很纯净。没有熏人的酒气、没有肮脏的交媾的味道、没有满身粘腻的汗水与令人作呕的体液……新的没有任何异味的被褥、新的洁白的雪丝襦衣……几乎让人以为连日来让他痛不欲生、天崩地裂般急速变化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是的,几乎,如果轻微的转身就能牵动的剧烈疼痛不提醒他的话。不是梦,南柯一梦怎会留下如此多的伤痛?伤口还在,那么留下伤口的哪?

——“呜……!!”费力的支撑起即可用残破形容的身体,低头巡视着洁白的雪丝褥衣,“呵呵……唔!”段子楼嘲讽似的低笑,不想却牵动了口中的伤口——舌上的几可致命的一道。好苦!衣服再怎么洁白、肌肤再怎么干净也改变不了这个身体的污秽,反倒起到了很好的衬托作用。这让自己去黄泉门口转了一圈的伤口就是证明!

人为何就偏偏如此执著?!独孤为了占有自己而全然不顾君臣之礼、兄弟之宜,更甚至于不顾自己的挣扎反抗,不顾他的生死。而自己——为了什么?颜面?自尊?对爱情的忠诚还是仅仅对那个人的坚贞不愈?!可悲!可笑!!他弃之若蔽履,自己竟不惜自杀也要为他守身如玉!!!

微微勾起嘴角段子楼再度发出无声的苦笑,都是些痴人,自己、独孤或者也还有唯恐天下不乱,把自己玩弄于股掌间的水宴如……如今该怎么办?报仇吗?可是,是“仇”还是“愁”呢?自己都不知道。是“仇”——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大不了暴尸荒野,又何妨?然而若是“愁”……这如此沉重的让自己抬不起臂、举不得剑的粼粼种种吗?剑客无剑,拿什么快意恩仇?!

恨他——很恨。为什么恨?因为他并非女儿?他骗了自己?他报复自己?他占了自己的身子?还是……他居然就这样丢下自己不管……他……根本就不爱自己!!!
恨——并不代表不爱了。“爱”的反面从来就不是“恨”,是冷漠、是无视、是太过平静的一潭死水——就像他对自己那样。“恨”只是“爱”另一种意义上的延续,爱之深,恨之切。而今自己却还恨他、很恨他、非常恨他……而今自己依然还爱他、很爱他、非常爱他……爱太深,无可自拔,却又得不到,所以只有恨!

他并非没有努力过,但这世间不是每一件事都是有付出就有回报的,自古人心就无人改变得了。那无情的人已明明白白的说过他根本一丝一毫都不在乎自己、不爱自己,事到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还能怎样?!

段子楼费力的起身穿戴好独孤为他准备好的一袭青衫。强忍浑身的酸痛打开了已紧闭四天的房门,混合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下雨了,大理的三月应该也是如此——大理,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多久的故土以及责任?在这一生一死之后回想起来竟已恍如隔世般的遥远。自己出滇已经两月余,国不可一日无君!

算了,历经生死好多事情都看开了——难得糊涂!爱他又怎样,不爱他又怎样?人还是要活下去,很多很多的事还等待自己去做,家事、国事、天下事,自己再怎么不济,大理的万千百姓还操在自己手上。天子、天子,是责任、是义务、是压力也是不能一切随心的宿命。“伤”?只是一种幻觉,不能当真的。就连这份痛都只能深深埋在心底,不可以在任何时刻浮上来,因为,一旦浮上来,影响的就是整个大理万千的百姓……

而“爱”……自从自己爱上那个无情的男人,那对自己而言就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奢侈品了。算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断不了就是断不了,心交出去了,拿不回来也没办法,既然已经被他摔碎了……就让它彻底死了吧!

“风、起、云!起驾,回大理!”一声响亮的腹语震的树上的燕雀簌簌而起,各自在房中发愣的三侍卫面面相觑,奔出时只看得见一抹青色的背影,看不出悲伤,只是蕴含着浓的化不开的凄凉——很咸、很苦、很涩,就像口中再次裂开的伤口……

如薄纱的绿柳中隐着的玄色身影也飘然落下,用一双心碎的眼回首、再回首,最终毅然转头消失在远方的一片烟雨蒙蒙!
——问世间情为何物!


第五章
弃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 今日之日多烦忧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日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金陵,荡尽了最后一抹斜阳的傍晚,又是阳春三月,凤凰台上虚无飘渺的歌声映着楼外沉沉暮霭中朦胧如雾的细雨,让一切都如烟似梦般不真实。
“……五年了吧?”
水宴然站在凤凰台对面的树上,听着虚无飘渺——招魂一般的歌声,思考着自己这个地地道道的金陵人到底已经有多久没来过这人人称道、留下无数风雅词句的金陵名胜凤凰台,结果却得到一个让自己哭笑不得的答案——自己竟有五年没有出现在这里了!而且……好像最后一次的造访还是以一件让先古圣贤们跌破一地眼镜的风流韵事收尾的。对方……想忘都忘不了。不是对他的记忆太过于深刻,只是他的身份太特殊——大理的段皇爷,以一阳指和六脉神剑闻名天下的“武皇”——段子楼。与他一夜风流,这任谁都忘不了吧?何况他的身体还真是可口的很呢!水宴然轻轻地笑了,真是,好像自己从没尝过那么美味的男人,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人间极品……

是啊!五年了,时间是淡忘一切的圣药,自己已经连他大概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水宴然依然是一袭白衣飘然若仙的盈盈立于雨中,但和五年前不一样的是——他所着的是白色的儒衫而非霓裳。

水宴然为何又来到这里?不可能是缅怀旧人,为一个根本没有投入一点感情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的男人——根本不可能的。当然也不可能是专为怀念那段风流韵事的床伴的身体而来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水宴然可从来不缺床伴。难不成是专为听琴、听歌而来的?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自幼好乐,若不是无心此道,何人能与他争“乐圣”之名?为了这在他听来几可用鬼哭狼嚎来形容的,道士、不、是巫婆招魂般的拙劣琴声、糟糕歌喉,大老远的跑来凤凰台?他莫不是疯了!所以,他是为了“公事”而来的。

是的,“公事”。三天前,水门金陵总舵接到消息:一位来历不明、武功高超、身材纤细的紫衣蒙面哑女——应该是,因为从没见她开口说过话,一旦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往往就以腹语相交谈——带着一群武功不弱的手下包下了凤凰台,历时已经一周却无任何动静。

水宴然微微勾起嘴角无奈的苦笑,影还真会瞎操心。自从五年前自己在家门口的凤凰台险些被风尘阁的人暗算了之后,影就保护欲极重的盘下了这里时刻严密监控,生怕有人故伎重施谋害自己。搞什么?!放眼天下,只有水宴然谋害别人的份,可从来没有人谋害得了水宴然!这下可好,影他自己都被“折腾”的起不来床了,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夜凉那个罪魁祸首来探看一下……夜凉就算再怎么能干、再怎么像水家人可也还都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就意味着没有经验,而好多事情经验才是最重要的。想也知道自己是怎么也不能让那个十六岁的可爱“弟夫”涉险的。所以,他身先士卒、事必躬亲的水门之主,就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亲自来到凤凰台——跟监……要是对方真的有什么诡计反倒是着了他们的道。

——“咳!”颓然一叹,水宴然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针有问题,就算自己有时候也会和男人玩玩,可那可是“无责任游戏”——但怎么、怎么六个弟弟都着了魔、发了疯,个个都选了男人做终身伴侣?而且竟然五年就陆续清存出货。不过那倒也算了,他们怎样都是自己的自由,老爹不就是爱上了义父之后就丢下“传宗接代”的任务不管,收养了自己兄弟七个?但最让自己受不了的是,六个从前怎样都决不团结的弟弟,现在竟破天荒的团结一致、一天一个的轮流说服自己——还是找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好好谈个恋爱“安定下来吧!”

——搞什么?!还一个劲的担心自己,说什么“没人照应这很辛苦”!这么多年来自己还不就是单身走过来的?还顺带照顾他们六个呢!难不成自己老了?所谓“三十年看父敬子,三十年看子敬父”?还不至于吧?几近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水宴然把目光转向眼前的凤凰台,眉头皱的死紧,这些死女人!还弹什么弹?!又不是棉花,犯得着弹的一波三折n个颤音吗?!正心烦着呢!水宴然几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声嘣出,“死、女、人,还、唱、个、什、么、劲?!难、听、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气势吓住了唱歌的女人,只听到楼内的声音嘎然而止,几个细细的女声毕恭毕敬的道:“主子回来啦?”
——主子?水宴然眉头一颦,想必就是那个紫衣的哑美人了。自己还真是大意,刚刚在门口守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看看这个哑美人是何方神圣,结果却在想些有的没的,连她进了凤凰楼都不知道——不过,这却更加证明了一点,她的武功恐怕真的极高——毕竟,不管自己走神了没有,能在自己面前瞒天过海、不声不响的潜进楼里……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恐怕不超过十个。看来,来者——善不善是不晓得,但绝对不是省油的灯,需要注意了。

眼观鼻、鼻观心,水宴然屏息凝神倾听凤凰台里的声音——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想必其他的侍女早被爱静的哑美人遣走了,不过这哑美人的呼吸也太轻了吧?如果不是天生,恐怕就是受了重伤——很少见女人的呼吸这么轻。还是,她刻意的抑制住了?那到底有什么目的?……算了,自己来都来了,就静观其变吧!

——四弟水宴飞、五弟水宴影、金太子完颜睿、慕容世家慕容宫倾、大理武皇段子楼、西夏国师何肖、武林四杰花写影、陈天青、南宫晨、南宫晓……能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过去的也就着几个了,没有一个女子,那她,究竟是什么隐士高人……

水宴然在楼外的树上驻足而立,“只闻其呼吸而不见其人”的哑美人在楼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好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从日薄西山到月满西楼。
突然的,一声琴音——单音,划破了夜的寂静,之后又是几个连续的不成调的单音。
——“……!!!”水宴然不仅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发出无声的呻吟——搞什么,又来了?!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女人!!!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吧?就算不会弹琴总应该会听吧?那么难听——?!

突然头痛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水宴然保持着刚刚揉着太阳穴的怪异姿势转头面向凤凰台的方向,脸色一变再变,惊讶、诧异、不敢相信……好好听的琴声!清脆、连绵、平静、恬淡,似是天籁之音,如流水、如清风,不带任何感情,却又能让听者不知不觉的沉溺其中,将自己的感情加入到琴音之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完全的自然、忘我,自己还以为自己的箫音已经是世上最好的音乐了,但今日与这琴音相比竟显得那么的鄙俗,带了太多忿世忌俗的音乐其实就是俗!怎样无欲无求的仙子才能把琴弹到这样的程度?!

推书 20234-07-23 :熊记———— 默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