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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热,整个人就像被泡在炭炉中,炙烤。
很沉,不只整个身体,连抬抬手指头,都如同搬动千斤担。
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
“烨……”
是谁?是谁的声音?
这么的轻柔……还伴着让他感觉舒服不已的凉意……
“烨……”
“……是不是很难受……”
——是,很难受。全身很热、很沉——不能动……
“……喝些药吧……烧退了,就不难受了……”
是这样啊,他发烧了。
原来……原来……
“……烨……”叹息一般的轻吟,柔柔地萦绕他的全身,舒服。
意识浑浊间,用心感受这个温柔的呼唤。
还在回味——还在思虑——是谁——
他的身子就被人轻轻地抬起。
没过多久,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体柔柔地覆上他的唇。
“唔!”
随后,他被人轻轻地撬开牙关,迫他不得不张开嘴,紧接着,温度适中的液体导流入他的嘴中。
这一连串意外的冲击让他不禁呻吟了下。
“烨……对不起,弄疼了你……”
覆在他唇上的温热一离开,一声充满深深歉意的低语就充斥了他的身体。
睁不开眼睛的他下意识地摇头——不是疼、不是疼——
“那么,烨——喝药吧,这样你的身体才会好起来……”
不能回答的他,沉默着。
对方就在他的沉默中,再次持续了方才的举动。
慢慢地,比方才更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喂重病缠身的人喝药。
药不是很多,仅仅一碗。
但就是这一碗的药,他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喂完。
为什么?因为心疼,因为怕自己伤着了他,伤着了自己最珍爱的人。
“……烨……”看着喝完药后,又开始昏昏欲睡的人,他有一丝伤又有一丝满足地唤着。
目光从不忍离开,胶着住因为生病而面容苍白的人脸上。
“烨……”他的手轻轻抚上心爱的人的脸庞,他看着沉睡的他,目光是那么的坚毅,“烨,你又回来了,回到我身边了……我不会再放开你,不会让你离开我这种事情——再发生。”
当一再确认怀中的人的温度是真实的,他带着满足的笑容拥住熟睡的人躺回床上。
“烨——我的烨——我的爱——”
晦涩的,只有火盆里的柴火燃烧时的光芒照耀的房间,他沉重坚定的吟叹萦萦绕绕。
被关在灰暗阴冷的地牢里,风满楼不仅担心不知被关在何处的成烨的安危,更担心被人打成重伤,一直昏迷不醒的房翔。
风满楼把身子越来越冰冷的人紧紧拥在怀中,不断用衣袖擦拭怀中人额上冒出的冷汗。
“房翔,你一定不能有事,房翔!”看到房翔面白如纸,风满楼的一颗心就悬着放不下来。
就像是在跟风满楼作对一样,昏迷中的房翔竟开始不断地咳出血来。
“——天!”风满楼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本来用来擦拭房翔唇边的血液的衣袖在房翔重重一咳后,把整个袖子都染红的血液。
把震惊的目光移到房翔身上时,房翔渐渐微弱的呼吸让风满楼呼吸暂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让神魂由惊悸之中抽回,风满楼便不顾一切地冲到牢房的前面狂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人啊!快来人啊!”
喊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应,心急如焚的他开始发了狂地摇晃着牢房里的粗铁栅栏。
“快找大夫来啊!快找大夫来救人啊——!”
风满楼的叫喊,以及他几欲声嘶力竭的声音让不算大的地牢都震荡了起来。
可是,回答他的,都是回荡在耳边的回音。
“快来人啊——救救房翔——”
很久没有体会这种心胆俱裂的感受了——在七年前听到烨被斩首的那一刻至现在——
不能让房翔死去!
现在,风满楼的整个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于是,他更加疯狂的呼喊——
“你们都死了吗?!快点叫个大夫过来啊——你们这帮混账!”
“不要叫了。”
风满楼的嘶喊声中,一个喑哑却足够清晰地传入到风满楼的耳里。
让他一愣——这个声音是从牢房里传出的,他以为只有他与房翔两个人的牢房中。
“就算你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除非是他们想进来。”
因为惊诧,风满楼已经静止了叫喊,他慢慢地把头转向了他的身后。
他听得出,这个沙哑的声音是由他身后黑暗的角落里发出的。
“只要是被那个人关在这里的人,就等于是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地府的大门。——在这里的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等死。”
兴冲冲的景儿怀抱着仍旧胖嘟嘟的雪团小跑步来到芷园里。
当他好不容易跑过一道又一道的亭台楼阁,终于来到目的地前时,他小喘气的同时,还露出了个开心的笑容。
一个如同阳光,让人心胸开拓的灿烂笑容。
他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久久,等到自己不再喘气时,举起了手正要敲门,房间的门口就被人由里面打开了。
景儿一见到开门的是谁,一直闪耀着光芒的眼睛更明亮了:“焱影叔叔!”
景儿开怀笑着,松开了抱着雪团的手,冲到焱影的怀里。
雪团倒也懂得景儿的心思,在景儿把自己放开的前一刻便已冲出景儿的怀中一个跳跃便攀上了他的肩膀。
把景儿小小的身子搂住后,焱影心怜地对他说:“景儿,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有没有吃早膳?”
“有。”景儿乖巧地点点头,随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说道,“景儿听人家说,爹已经回来了,所以景儿要来看爹!”
“这样啊。可是你爹身体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呢——”
“那景儿小小声——不说话,不吵到爹——”景儿歪着小脑袋,用充满怜求的目光望着焱影,“可以吗?焱影叔叔。”
说罢,他还轻轻摇晃着焱影的手臂,冲他撒娇。
焱影想了想后,有些无奈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好好好,你呀说什么焱影叔叔都得说好呢!——不过不要吵到你爹喔,他刚刚睡熟——”
“好,景儿知道,景儿一定听话!”还未等焱影把话说完,景儿就已经满口应道。
“你哟!”焱影又爱又怜地亲了下景儿的小嫩颊后,才抱着他走到了屋子里。
一看到自己的父亲安静的躺在床上,景儿就已经按捺不住,挣扎着想要离开焱影的怀抱。
焱影了解地笑笑,便也把他放了下来。
脚一沾地,景儿便蹭蹭蹭地跑到床前,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
“真的是爹呢!”景儿的笑容在见着父亲后,甜甜地、安心地——尽管父亲没有张开眼睛看他,也没有对他说上一句话。
“当然是你爹啦。”也是我的烨。轻揉着景儿的小脑袋瓜子的焱影在心里补上了一句。
景儿看着看着,整个身子就慢慢地趴到了床上,最后,他已经算是躺在沉睡的人的身边了。
“爹瘦了呢。”双手支着脸颊一直端详父亲的小小人儿的发现。
坐在景儿身边的焱影露出一个苦笑,但他回答景儿的声音依然轻柔:“是呀,那是因为你爹天天都在想你呀。”
“那现在,爹不用想景儿了,景儿也不用想爹了,因为爹跟景儿已经在一起了!”
回过头,景儿笑逐颜开地对焱影说道。
“嗯。”焱影微笑着点点头。
“那焱影叔叔会离开景儿跟爹吗?”盯着焱影笑容可掬的脸,景儿突然问道。
焱影不答反问:“景儿希望焱影叔叔离开吗?”
“不要!”想也不想,景儿立刻摇头,“景儿要焱影叔叔跟爹和景儿在一起——要是焱影叔叔离开了,景儿也会不想吃东西,变瘦的。”
小小的人儿苦思又认真的样子让焱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不点会有不想吃东西的那天?焱影叔叔真想看看呢。”
“焱影叔叔——”被人调侃,景儿不满地拉长声音唤道。
“好好好,景儿是很认真的在跟焱影叔叔说事情呢,焱影叔叔怎么能取笑景儿,对不对?”焱影止住了笑,虽然口语认真,但脸上还是那抹放松的笑容。
“对!”景儿很用力地点头,表示他的肯定。
“那——景儿,我们出去说事情好不好?在这里会吵到你爹休息的。”
“好。”景儿一听,便听话地下了床。
焱影看着景儿下床,再帮沉睡的人掂了掂被子后,才放心地牵着景儿的小手,带上一蹦一跳跟着他们的雪团离开了房间。
“你是谁?”盯着黑暗的角落的风满楼忍不住脱口问道。
“——我?”隐于黑暗的人一阵沉默,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我是谁?呵!我还真不知道——你到我这里来,看看我,然后回答我,我是谁?”
风满楼听到男人的话后,眉毛不禁颤动了起来。
哪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更何况,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干嘛去问一个不知道他是谁的人自己是谁呢?
尽管隐于黑暗中的男人说出的话有些疯疯癫癫,但因为他是整个地牢里唯一一个可以他讲话的人,于是风满楼还真听话的向男人所在的方向移去。
听男人刚才话里的意思,他应该被关在这里蛮久了,那他应该知道怎么把人叫进来的办法——
因为连对方的样子都不知道,所以风满楼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的谨慎。
他一边向看不见一切的黑暗移去,一边冲隐于暗处的人问。
“为什么你不过来?而是要呆在那个没有光芒的地方?”
“——你过来就知道我不过去的原因了。”宁静晦暗的地牢中,男人仍旧平静的声音却让风满楼感觉到话里的一丝丝痛苦。
风满楼稍稍拧起了眉,越是接近男人,他越是嗅到一股刺鼻的,怪异的味道。
终于,他一步一步走入了黑暗,终于,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在牢房的某个角落,一个倚靠在墙角的人影。
“你——”正想开口再问男人被关在这里多久了,风满楼就已经走到完全看见这个人的身体的地方。
想要说的话被看到的景象惊骇到塞回了自己肚子,稍稍回过神的头一反应是恐惧地不断后退。
眼睛像是被施上了什么咒术,怎么也离不开黑暗中,那个男人所处的方向,就算自己已经退到看不到男人的地方。
退后,退后——直至后退的脚步因惊吓过度而酥软,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倒在地上为止。
风满楼的眼睛还是紧紧盯着男人所在的方向,他伸出颤抖的手摁在自己因方才眼见的恐怖景象而心脏快速跳动,完全乱了规律起伏的胸口上。
“怎么了?”黑暗中的男人清楚地看见了风满楼方才的反应,他一直平静的话明显地带有嘲讽的味道,“光是看你就受不住了——”
“为、为什么你……”想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风满楼一直没有从刚才见到的一幕场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呵呵,很害怕是不是?可是就是有人能够面不改色地把人弄成这副模样呢!”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男人的声音突地低沉了起来,“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风满楼。”
有些熟悉的声音让风满楼快速地在脑海中回忆——最后,一个印象跟男人的声音完全合了起来。
“你是——是那次绑架景儿,让我跟房翔他们不得不受你监禁的——那个人?!”虽然记忆相符,但他仍不也确定。
——因为他也记得,那个男人是可以毫发无伤的击败动作极其敏捷的雪团的人啊!
“呵呵,没错,就是我。”
男人的肯定让风满楼吃了一惊——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这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样子?”
记忆中,男人应该是强大,极少能有人匹敌的一个人啊。
可现在,现在的他,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他刚刚看到的是一个已经没有四肢的人!
只剩下一个头的人被泡在一个水桶大小的水缸中,而水缸中充满着一股味道古怪刺鼻的液体——
噩梦,完全是一个噩梦!
再次想起,风满楼的胃就一阵翻腾,想吐,又吐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在黑暗中的人一声叹息,竟是如此凄然。
“算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吧。明明知道他那么在乎成烨,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攻击他的痛处——招来他愤恨之下的折磨——”
在听到成烨的名字时,风满楼已经听不清男人接下来所说的话。
“烨、烨——烨他怎么了?!”惊惶不已地风满楼已经顾不上害怕不害怕,冲到了男人所在的地方,心急火燎地问他。
在黑暗中,男人沉默着。
但风满楼可以感受到他没有光芒的视线紧紧的盯着他,以可以穿透他身体每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的力量看着他。
“——我不懂。”沉默的人,开口了,“成烨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跟他都那么的痴迷。”
“他?他是谁?”
“他,他是把我弄成这副模样的人,是把你们关在这里的人,是他尽管如此待我,我还依旧迷恋他的人,是为成烨一个人情难自禁的人。”
“为烨情难自禁?”喃喃念着,风满楼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成烨被某个人紧紧拥在怀里深吻的画面。
心抽痛着,因为这个画面。
——对了,这是他被那个长相俊美却无情冷漠的男子掐昏丢到地上后,迷迷糊糊之间,看到的景象。
一开始,他以为是他的错觉——现在看来,那是真实的——
这么说,烨现在就被那个男子关在其他地方——
“那么你告诉我,他会对烨怎么样?会不会伤害他?”
风满楼急切地不断询问。
“哈哈,他会对成烨怎样?他把成烨当宝呢!你说他会对他怎样!”男子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对了,风满楼。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人不是成烨——而是你身后,快要不行的房翔吧。”
这才忆起房翔的风满楼冲到他身边一看时,房翔甚至已经停止了呼吸。
“房翔?!”风满楼的心顿时停止了跳动。
“房翔,不要死啊!房翔!”再也顾不了什么,风满楼抱起房翔冰冷的身子就是一阵猛烈的摇晃而呐喊。
“你敢死!我会让你到地狱里也不得安宁!”
“风满楼,如果你真的想让他死的话,那你就继续摇他,乱他的心脉。”
男子的声音虽不紧不慢,却够震撼风满楼的行动。
他一听,果然不敢再摇动房翔的身子,只是全身因为害怕房翔的死亡而不断颤抖着。
他把房翔慢慢地抱到自己的怀中,再出声时,声音已经略带哽咽:“不要,房翔,不要离开,我不要你死——不要!”
尽管平日对房翔一副冷淡的样子,有时甚至是不留情面,但在他心目中,跟他相处了十几年的房翔已经是他的弟弟,一个不可失去的亲人。
“风满楼,我传给你一些内功心法吧。或许可以保住他的一条性命。”
男人的话让风满楼立刻瞪向看不见男人的黑暗的角落:“真的可以保住房翔的性命?”
“这我不确定。”男人叹息,“他的武功太深高莫测了——只是试试。你不想试也罢。”
“我要试!”风满楼坚定地回答。
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没有放弃的道理。
“——不过,要是我的办法保住了房翔的性命,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如果男人是无条件帮忙,他反到有些不安,以为他是心怀叵测。
“如果你们能活着逃离这里——我是说如果。那你们就得想尽办法帮我杀了他——”
“他?”
“你们的仇人,我的所爱。”
“我不懂,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