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莫非早对皇上起了害心,这回子抓着机会了?”南宫一愣,张大了嘴。
“这也未可知。”我起身行至他们中间,“只现下不是追查的时候儿,把父皇平安接回宫里才是头等大事。”
亓过道:“按着皇上行程,这回子已是返程,现下该在六百里外的久明县。”
我点头道:“正是。张大人的信上也说是久明县外遇袭。”
镗儿抓抓头:“那我现在点齐兵马去接父皇。”
庭继轻摇首:“不可如此大张旗鼓。”
亓过亦颔首道:“皇上出宫,本就是微服,现在弄大了,只怕引起朝野震荡。”
我轻笑道:“亓相所言甚是。小王的意思,是请亓相代理朝政,小王亲自去久明县恭迎圣驾。”
庭继一皱眉:“皇上不在朝里,监国又出行,只怕不合规矩。”
“不合甚麽规矩?”我似笑非笑瞅他一眼,“作儿子的竟要被那几条陈腐之言绊住,眼睁睁看着父亲于危难之中,这就合规矩了?”
众人忙的躬身:“监国息怒。”
也就摆摆手:“我没生气。久明县来回不过六百里,精兵简装,不过一夜的路程,算上可能遇顽抗,横竖三日后我就迎了父皇回来,还有甚麽不妥?”微微眯眼,“莫非几位大人连三日也撑不下来麽?”
亓过躬身道:“事无大小,自当监国亲断,下官们岂能越俎代庖?”
我冷冷道:“各部尚书皆是饱学之士,安邦定国四个字莫非是玩笑?”
古华躬身道:“各部内务,尚书自有权专断,但若事涉重大,就不是能独行的了。”
我颔首道:“所以我不在时,由亓相暂领百官,实是决断不下,再传书不迟。”又不觉笑了,“况且不过三日,料想不会出甚麽大事。”
铭儿跪下叩头:“还望三哥体念,带我一块儿去吧。”
镗儿也跪下道:“我也是!”
我叹口气,叫二人起身方道:“你们都去了,兵部谁看着?”
两人拉我衣襟:“三哥!”
拗不过,只好叹道:“罢了,你们一片孝心,我也不好拦着,只是你们两人中只能去一个,兵部还是得有人看着。”
镗儿抢道:“老五,前儿就是你跟着三哥去的南边儿,这回子该我了。”
铭儿一脸不甘:“可三哥去申国没带着我啊,不算不算。”
镗儿笑笑道:“一人一次,早说好的,怎麽,现在要当着大伙儿耍赖不成?”
铭儿瞅瞅我,又望望连之,见我们都只管笑着,也就一甩手:“罢了罢了,你去吧,我会好好看着兵部,不会比你管的差!”
我呵呵一笑:“这是朝廷大事儿,哪儿有你这样耍小孩儿脾气的?”
铭儿悿着脸道:“我就是小孩儿,三哥放心我看着兵部?还是带我去吧。”
我哭笑不得,拍拍他脑袋:“胡闹,胡闹!”
铭儿摸摸头:“就晓得三哥不会准。”
我也就笑笑,再交代几句。盘算一阵,不可太招摇。遂招了蒋含来,令他点起中军二队,随我出城。
立在城门处。连之易服相送。眼中恋恋,却不言一字。
我叹口气,宽慰他道:“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模样儿是个甚麽意思?”
连之瞪我一眼:“你且混说去,反正你福大命大,又有的是人惦记,也就不差我一个。”
“可少了你,还有甚麽意味?”我轻笑笑,逗他开心。
连之笑罢了,方正色道:“三日,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晚了,莫怪我以后都不理你!”
“才说完要辞官,现又说不理我,真是难作人,人难作啊。”我大大叹口气,皱皱眉头。
连之掩口莞尔方道:“时辰不早了,你一路小心。”
回他一笑,方策马出城,扬鞭低喝一声,六百人扬长而去。
行了一阵,前哨来报张庭复信。
展开一看,方放下一半心来。信里云,父皇无事,长公主只是有些受惊,并无大碍。贼人似是早有准备,久明县已被占了,县官儿迎敌时被杀。现一行人困在县衙内,暂无危险,只食粮仅够两日之用,要我速来。
烧了复信,即令全军急行,务必在明晨赶至久明县。又派镗儿持我兵符至邻县调兵来助。
百里奔袭,不沾水粮,入夜后,着军士于郊外稍歇。
子敬看不过,要我用些。我只望了一眼,就又推开:“父王想必没用呢,作儿子的怎麽吃得下?”复又上马前行。
衣带雨,额沾露,通身薄汗,赶至久明县外一里时,正是五更。遇着镗儿,他领邻县县令已在此处候了半个时辰。
县令跪下叩首道:“见过三王爷。”
我瞅眼那人,剑眉星目,挺鼻朗面,不由心生好感,遂柔声道:“累你久候,起来吧。”
他扣个头才起身道:“谢三王爷。”
我略一寻思:“你是叫尹赜吧?”
他面露奇色:“三王爷好记性。”
我微微一笑:“前次见你,是今春试后,父皇大殿上吧。”
尹赜点头道:“确是。当时还记得三王爷得胜还朝,英雄气概。”
“不过是武人罢了,治天下还需尔等文官啊。”我笑了一回子,方道,“久明县现下如何了?”
尹赜接过一只火把,自怀中取了地图,逐一指给我看:“久明县于此,愆水绕城而过,自为屏障。又有甫水自城中流经,是用水来源。城内积粮可供全城民众一月之用。”
我皱眉道:“一月?”
“正是。”尹赜叹口气,“久明县几日前已闭门不启,下官觉得有异,却又不好插手邻县事务,遂上了道折子,不想三王爷竟亲来了。”
我与子敬交换个眼色,并不接话,尹赜又道:“三王爷,莫非城里出了甚麽大事?”
我略一思付,展颜道:“兵部接了消息,说是有些个乱贼闹事儿,又看着你的折子,我放心不下,就来瞧瞧。”
尹赜微微一顿,才笑道:“有三王爷在,甚麽样儿的贼人不平?”
我摇头一指进久明县门:“麻雀虽小,五脏具全。小城如钉,莫一时大意,扎了手。”
“十指连心,必是痛极,谢三王爷提点。”尹赜打个躬,面上带笑。
这倒是个识情趣的主儿。记着他考的是二榜状元吧,似乎不是谁的门人,这才放了个芝麻小官儿作着。若非如此,今儿倒也没这缘法了。
遂点头道:“汝可有何妙计?”
尹赜忙道:“于三王爷面前论兵,何异于班门弄斧、孔门卖书?”
“哪儿那麽多混话,叫你说就爽快些。”镗儿撇他一眼。
尹赜望我一眼,方道:“那就要看三王爷是要攻城,还是救人了。”
我眯起眼来:“破城如何,救人又如何?”
尹赜笑笑:“若只是平乱,则计策多矣。但若救人,却要难些。若是下官没想错,三王爷没有攻城,只怕是有些忌讳。”
我摇首道:“何以见得?”
“三王爷领兵六百,要平了久明小县,不费吹灰之力。”尹赜缓缓言道,“三王爷急行而来,就算是修整军士,也毋需调兵邻县。况且这江山何处王爷不熟识,却要听我一个小小县令大放厥词,可见心中慎之又慎。”
我倒笑了:“若你没读过兵法,我倒真不信了。”
尹赜眼角一弯:“幼时确是念过《六韬》。”
我微微颔首:“上古奇书啊,好!”
尹赜轻声道:“三王爷要下久明,有两个法子,不知三王爷想行哪个?”
“说来听听。”我席地而坐,也叫他坐下。他却碍着礼数,扭捏半天方斜斜坐了。
“其一,围兵久明,断其水源,每日只攻而不占,乱其心神,不出五日可下。”
“是稳妥之策,但只怕断其水源,引起民变就不美了。”我微摇首。
尹赜叹笑道:“三王爷真是宅心仁厚,下官本想说在水中投毒的,真是汗颜。”
我倒吓出一头冷汗,若真下毒,害了敌军不说,只怕累及父皇,遂道:“不可不可。再说另一法。”
“其二,有些风险。”尹赜缓道,“久明县北门下有条秘道可通鄙县县郊,只是年已久矣,不知能用否。”
“你怎知有条秘道?”
“下官祖籍久明。曾听家父说过,二十年前,皇上平兰修王乱时,曾困兰修王于久明县,时兰修王撅地为道,想避开大军。皇上神机妙算,先下一程,堵在道口,活捉兰修王。至今仍为久明县津津乐道。”
我暗自颔首,这事儿倒不假。兰修王是父皇十四弟,不服父皇称王,起兵为乱,父王一战而平,斩其首,厚待其后人,遂再无宗室为乱。
只是这秘道,本以为是杜撰之事,不想是真罢了。
尹赜又道:“下官愿为先锋。”
我想了一回子,方笑道:“你那地图再与我看看。”
展开细看罢了,方笑道:“我有个法子,虽阴损些,倒能兵不血刃。”
一指愆水:“这段也流经你那儿,何妨引水入地道?就算里头儿有伏兵,也无妨了。”
“再等久明县门一乱,骑兵突袭,可下久明。”尹赜连连点头,“好计,好计!”
“引水需几日?”我暗自算着日程。
“半日可好。”
“调我三百人助你,务必于今日巳时前弄妥。”我起身理理衣襟,“迟则生变,撅地时留心些,若是中途堵死了,小心河水倒灌。”
“下官明白。”
镗儿瞅他一眼突道:“以你之才,又怎会只是个小小县令。”
尹赜一愣,却笑道:“这事儿谁晓得,也许只是为了今日能替三王爷分忧罢了。”言罢行个礼,自去了。
子敬低声道:“这个尹赜,非池中物。”
我摇首笑笑:“岂非池中物,若他日后飞黄腾达,我必不惊讶。”
子敬点头不语,我舒口气:“不早了,你且歇息片刻,今儿定要直下久明县。”
祸不单行
两个时辰后,天色大亮,尹赜骑马而来,云说地道已清理好,待我下令即可引水而灌。
我只一点头:“镗儿,你与尹大人同行吧。”
镗儿皱眉道:“三哥呢?”
“自是去城头,声东击西,真真假假罢了。”我摇摇头,“那三百人你自带了,黄箭升空,即可引水。若见红箭破空,则来东门相助,若是蓝箭,则直下北门。”
“可三哥只得三百人,怎生强攻?”镗儿还是不放心。
“无妨,我自有道理。这三百人还多了些。”我自一笑,往着两人行远,放回身道,“子敬何在?”
“爷请吩咐。”
“找身便利点儿的衣衫来,我要先行。”我拍拍身上的软甲,这牢什子的家伙,穿了一日,浑是难受。
“爷想先入久明县?”子敬一惊,跪下道,“万万不可,爷三思!”
“你也晓得来这儿是作甚麽,我没得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叹口气,“若是父皇有个万一,就不是说笑的了。”
子敬扣个头:“这些奴才也晓得,只求三爷带着子敬一块儿去。”
“那倒不必,你留在这儿看着蒋含,不要功亏一篑。”
子敬嘴角一动,我望他一眼,这才垂首去了。少时,拿了套寻常布衫,也就换上,将月华剑挂在腰际,又吩咐道:“我一走,你与蒋含先去东门候着,让六十人列队佯攻,叫骂不妨大声些,但不可轻易出击。每半柱香,就叫四十人做出后队援军之样,三炷香的功夫,可见我放出黄箭,此时一鼓作气,直取城门。若半刻可下,则罢了;若半刻不下,这红箭你收着,唤镗儿他们来就是,不可勉强,记得了?”